风起时,想你

阿北的生日聚会快结束了,小南拿起大衣推开了门,想在散场之前离开。

又是这样的一个冬天,街上除了亮着的灯,两三个喝醉酒的人,什么也不剩。欢聚过后,总是分外冷清。小南想了想裹紧了大衣,打了一个寒颤,戴上她最爱的那顶红色帽子,大步的向前走着。这条街上只剩下了小南高跟鞋踏过清脆的声音和她急促的呼吸声。

起风了,小南放慢了脚步,紧闭双眼,紧抓着衣服的双手也缓缓落下,“风起时,想你”。

阿北扫了一眼屋内喧喧闹闹的人群,咬了咬嘴皮,眉头皱起,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喝下。伫立了片刻,他从哄闹的人群中穿过,跑了出去,全然忘了自己身后那未散场的生日聚会。

起风了,阿北迎着刺骨的寒风奔跑,眉目紧蹙。他跑过辽阔的蒙古苍野,他踏遍旖旎的南方山水,他走过冰冷城市的大小街道。他曾在丽江的午后为过往行人弹吉他,在西藏的夕阳里寻找玫瑰色的梦想,在珠峰的顶端手舞足蹈地呐喊。却没有一次如现在一般的无力。这是第一次为了她而奔跑。

急速的奔跑激撞着他脑海中的那些碎片,关于小南的,她融化坚冰的笑容,她炙热滚烫的泪水,她头也不回的坚毅。

曾经阿北问过小南,为什么会喜欢他。

小南说:“我也说不上。”

小南陷入沉思,认真的咬着嘴皮,和阿北静静的坐着。

她突然说“也许是因为那天阳光正好,课堂上你侧脸望向我,笑得灿烂。”

阿北不可一世的说:“我什么时候看过你?”

“嘻嘻,好吧,我承认是我偷看你,刚好看进心里去了,嗯……又或是你严肃的告诫我,这些事不需要我管,当然也有可能你在我最喜欢的篮球场地打了一场球;还有可能……对,就是在一节篮球课上,你向不知所措的我传递了一次篮球,还记得不………”她还在说着笑着,时不时停顿咬着嘴皮。

阿北微笑的望着小南说:“那你知道我吗,我就喜欢现在这样的你。”

这些过往猛烈的冲撞着阿北的记忆。他的眼睛泛着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泪光。

他看见前面一个静静伫立着的背影,是小南。这么多年来,他再也未遇到一个女子像小南一样像极了他的“不可一世”。

若说阿北是不可一世的,那小南和阿北加起来构成一个全集。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一南一北。小南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很好,却很难让随便让人走近她的心里。她没有什么朋友,她是个身体没刺心里有着密密麻麻刺的复杂动物。

阿北走到小南的身边,小南睁开眼睛,说:“你看,起风了。”

“嗯,起风了。”阿北应着。

那也是一个冬天,下过几场大雪,很冷,很冷。大学毕业后,阿北和小南在城市Z的角落租下一间阁楼房间。说起来他们很幸运的,在Z市能组下阁楼房间,是件多难的事,多得是像他们一样毕业没处可去又怀着一颗多么炽烈的想在大城市立稳脚跟心的大学生。

那天,下着很大的雪,他们在一间名叫“寻.忆面屋”的面馆里吃饭,走进面屋,屋子很小,只有两个桌子,但装潢很精致,很暖和,墙上挂着很多信封,小南和阿北在一个位子坐下,那桌子是玻璃的,玻璃下压着许多的相片,多的是些风景照,有人的不多,而且相片上只有一个人,一个很帅,眼睛里放着光的男人,相片泛黄,看来有一定的时间了。

小南和阿北看着照片被一句“你们是第一次来吧”打断。

说话的是个老婆婆,老婆婆裹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戴着老花镜,很慈祥,很温和。

“我们这个面馆啊,只做一种面,每一碗面啊都叫寻.忆,你们要吃吗?”

阿北说:“好啊,老婆婆,我们要两碗。”

老婆婆转身又走进了厨房,走得很慢。

小南睁大了眼睛小声对阿北说:“哇。好诡异的地方,这真的是吃饭的吗?”

阿北宠溺的捏了捏小南的脸说:“你呀,你就吃吧,吃完了好变身。”

小南瞥了他一眼,咬咬嘴皮:“哼,要变也是你。”又转过头看着照片。

等面的时候小南抱怨着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租到便宜一点的房子啊,算算最近住宾馆的钱也有好些了。”

阿北摸着小南的头,说:“别着急,会有的。”

老婆婆端着面走过来放下看了看小南,“小姑娘,你们是要找房子吗?”

小南极力的点了点头“是啊,是啊,老婆婆。”

“正巧,我呢,最近要离开,我一个人住着一个小房子,虽然房子很小,但是有一个小阁楼哦,我可以算你们便宜点,看着你们也才毕业不久吧。”

小南说:“真的吗?那老婆婆你要干什么去呢?多久回来,我们能租多久呢?”

“我呀,要去完成一些我年轻时没来得及做的事。”说完眼光停留在照片中那个男人的身上。片刻后又说:“你们想租多久就多久,我要去很长的时间,也有可能不再回来了。”

老婆婆又走进厨房,背影很忧伤,小南正准备说些什么,阿北拉了拉她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

就这样,小南和阿北租下了那间小阁楼,小阁楼如同面馆一样精致。虽小却很温暖。

他们早已忘记了那天“寻.忆”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味道。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街上亮着三三两两的灯,如同那阁楼上的灯光。

“没想到你会出来,结束了吗?”

“啊……嗯,结束了。”阿北这才记起他身后的聚会。

是啊,她没想到,他会为了她奔跑。过往那些年,他从未停下他的脚步。

起初,他们如同大部分80

后一样,两人都有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住着租着的小阁楼,上班,挤地铁,公交,下班,逛超市,买买菜,做做饭。周末偶尔去Z市市中心转转。虽然很累,但也还算开心。

有一天晚上,阿北按着惯例买回来小南最喜欢吃的起司蛋糕,阿北拿着蛋糕叫来小南,小南看着他,他满脸的疲惫,他说:“小南,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也不想再带着你过这种生活了。”

小南抚摸着他的额头“阿北,是不是你最近太累了,没事啊,我们请假去旅游好嘛?最近我们也有存一些钱哦”小南微笑着。

阿北突然一怒,把蛋糕摔在地上:“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那好吧,我们分开吧。”小南抢在阿北说分开之前说了分开。

小南太了解阿北了,她不说一句挽留的话。他知道阿北向往的是什么,阿北的梦想是什么,阿北所要的自由是哪一种自由。

也可以说,小南早知道有这样的一天到来,可她不知道这么快,明明他们很幸福啊,她甚至假装的以为阿北会因为眼前的幸福而改变的。

小南转身走到被阿北扔在地上的起司蛋糕旁,蛋糕已经被摔得稀碎,小南再也仍不住眼泪,要知道,她是个爱哭鬼。小南流过许多泪,与父母争吵时倔强的眼泪,生活压迫时无奈的眼泪,和阿北一起时感动的眼泪。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般滚烫,沉默,伤心。

小南用蛋糕摆出了一个笑脸,说:“阿北,你是风筝,你本来就是要飞得,你去吧,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不想成为你的羁绊。”

小南用阿北曾牵过的手抹去泪水,转过头对阿北笑着,是她那永远温柔,永远清澈的笑容。

“你不是说过,我会变身吗,我会变成风,在你周围,所以,不用担心,阿北,要记得,风起时,就是我在想你。”

小南走了,头也不回。阿北看着地上的蛋糕笑脸,放声痛哭。

阿北喝了三天的酒,吐了三天,也哭了三天。之后,他离开了Z市。

那之后,他们没有再见,阿北一直以为小南离开了Z市。直到那天。

那是阿北从西藏回来的第二天,阿北出差来到Z市。阿北走进一家起司蛋糕店,在柜台边选着起司,还一边咬着嘴皮。阿北突然愣住了,小南离开了,可他却学会了小南所有的习惯,阿北付钱时打开钱包,看了看那张和小南的合照,会心一笑。离开小南后的这些年,阿北终于过上了他想过的生活,天知道这一路多艰辛。每每困难到走不下去时,阿北就会打开钱包看看小南的笑容,那是一路以来支持他,鼓励他的精神。

阿北拿着起司走在街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寻.忆”面馆。这么多年了,面馆竟然还开着,他想着,正好饿了,便走了进去。

“咚”的一声,蛋糕落地了。

阿北和小南四目相对。

面馆还和以前一样,只有两个桌子,不过墙上的信封越来越多了,桌上的相片也越来越多了,门口还挂了一个别致的风铃。

“好久不见”小南从容的,平静的说。

“好久不见。”阿北咬了咬嘴唇。“嗯……老婆婆呢?”

“老婆婆两年前在去西藏的途中去世了。”小南低着头说。“对了,我把这家店盘下来了,你先坐,我去给你做一碗面。”

阿北这会像变身一般,不知所云,他有太多的惊讶。阿北坐在桌子边,看着桌子上的相片,愣住了,这不是他拍的吗?丽江的茶屋和酒吧、西藏的布达拉宫、北京的胡同、澳洲的大堡礁……

“面好了,吃吧。”小南端着面,小南变了,瘦了些,脸上多了些平静,少了些笑容。

阿北真的是饿了,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吃到一半,放声痛哭,和小南离开的那天一样。

“对不起,那天我还没来得及说,小南,对不起。”

小南走到阿北身边,抱着他:“阿北,我们谁都没错,爱情里永远也没有对不起,你懂我的,对吗?”阿北这时像个孩子一样,边哭边点头。

“我知道,你成功了,你过上了你想过的生活,这样就够了。这些年,我也过得很好。”小南说着。

阿北吃完了面,就走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这些年他摸爬滚打开了一家自己的旅游公司,名字叫“寻.忆”。

那之后,阿北偶尔到Z市出差,来看看小南,在吃上一碗小南亲手做的面。有时候,两人什么话都不说,就静静坐一下午,听着风吹过风铃的悠远声。

后来,阿北才从小南那知道有关那个老婆婆的事情。老婆婆年轻时和照片上那个帅气、眼睛放光的男人合开了这家面馆,不过,当时这家面馆还不叫“寻.忆”。男人喜欢旅游,老婆婆也喜欢。有一次,老婆婆因为生病不能和男人一起出门。走时,老婆婆为他亲手做了一碗面,谁都不知道,那碗面竟然是男人吃的最后一碗,那句“路上小心。”也是男人听老婆婆说的最后一句。男人在去西藏的路上出了事故。老婆婆听到消息时,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颤抖着说,这下好,你也算是死在了你最喜欢的路上。男人死后,老婆婆把面馆的名字改了,每年都写封信给他,念一份,在墙上挂一份。几十年过去了,老婆婆仍然一个人守着面馆,没有嫁人。后来,老婆婆决定去完成他还未完成的梦想。她去了很多地方,多得是男人照片上去过的地方。谁知道在去西藏的途中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老婆婆肯定是带着微笑离开的。

阿北在老婆婆的故事里想着他和小南的故事。

这世间,有多少人能把遗憾当成事业来做的。

阿北是风筝,小南是风。

“你看,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

“风起时,我在想你。”

                                写于20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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