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白白死后,我已多年不见雪,当漫天飞絮飘落,刹那间朦胧了泪眼,还以为他仍在我身边。
(一)
曾经说喜欢我的白白爱上了别人,今日便要成婚,我一怒之下……把大半家产当做贺礼赠了出去。追悔莫及的我一袭素衣尴尬的出现在这对新人面前,白白目光触及我的时候眼里盛满了迷茫,复看到我的贺礼时脸色更是苍白了不止一个色度。我抛了一个眼神给他,他打了一个冷颤,再抛一个,他又打了一个,我终于明白他再也不是那个和我有默契的白白了,只好用口型示意他不要惊慌,贺礼既送出已无收回的道理,我只是吃回老本儿,并不妨碍他的婚礼。他才险险站稳了些。他以为他看不懂我的眼神,我便不懂他的表情,于是堂而皇之抛给我一个鄙夷的笑,是在说:“区区五十坛酒,至于吗!”自以为是的是他,执迷不悟的是我,到底是谁傻。我淡淡的笑了笑,不再有表示。
没错,我只是林安街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小商铺的掌柜的,整个家产也不过一百坛自酿非卖桃花酒,可整条林安街都是柳员外的产业,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打杂的。
而柳员外此刻正站在显眼的地方向大家作揖,朗声道:“欢迎各位父老乡亲来参加小女的婚礼,柳某荣幸之至……”被珍馐吸引的我自动忽略了柳老的话,趁众人不注意安于一隅静享美食,眼风却是瞥向白白。白白身穿喜袍的样子已在脑海中幻想了千百度,却还是不及现实中那样夺目,更未料到他身边的人会不是我。
周围的气压蓦然降了下来,缄默持续了几秒钟,我不知所措的望着小声议论的人群,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直到柳老走到我面前。“凤姑能来,可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尤其是贺礼,真是别致之至!”若不是特意将“贺礼”及“别致”加重了语气,以我的性子倒也真以为柳老这是捧我呢。为了今后不被穿小鞋,我忙堆上一个妥帖的笑,哈哈道:“听说自古英雄酒桌上见分晓,柳老您是好酒量,新郎官更是青出于蓝。更何况在坐的,哪一位不是希望令爱与新郎白头偕老、永结连理、举案齐眉而特来恭贺的呢。这不是为了给大家助兴嘛,不醉不归,岂不块哉!”说罢,搬起了一坛酒,先给自己灌了半坛。众人愣愣的看着我,柳老突然捏了我的袖子,众人又齐齐将头扭向一遍,装做正在聊天的样子,后来见主人并不理会,也真的聊成了一片,“令郎可有婚配”“令爱年方几何”“你家生意如何”……我一惊,求助无门,又不敢拂了他的面子,只好靠近些,媚笑着小声道:“有什么事晚上说。”他才不情不愿的撒了手。
回头看见白白了然的目光,由内而外的疲惫侵袭而来。是啊,素衣在这热闹的地方确实扎眼了些,若无人特许,我怎可踏入此地一步。可我穿着最喜爱的衣衫来送曾最喜爱的你,有何不对?更何况,我也只有这种颜色的衣裳,没钱添置新衣了好吗!!
收敛了情绪,向人堆里凑去。私下一问,众人的贺礼不求别致,无非是白花花的银子,一箱一箱又一箱。我抚额,深深地感受了一把穷人的忧伤。
柳老把我送来的桃花酒依次分给大家,然后一句“先干为敬”,众人举杯共饮。而他先一步尝到酒的刹那,我看见他的脸色变得五彩交加,喊停已晚矣。酒倒是没毒,只不过千金难求的佳酿如此挥霍,柳老大抵是心疼了。婚礼还得继续,我没了兴致,总不能留到看他们洞房花烛吧,想想就伤感,于是趁着夜黑逃了。
(二)
我与白白,乃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亲戚。
白白他娘是林安街一枝花,却所嫁非人,因此想要一个女儿继承她的美貌,虐煞无数好男儿。白白的降生打破了她美好的愿望,长大了虽也是明眉皓齿,却因男儿身不受待见。我恰逢白白百日那天被扔到他家门口,白白娘兴致勃勃地一把搂过我,因害怕怀里的我越长越磕碜终归是没有认我当干闺女,而转口道我是她某亲戚的女儿,自此过上了有人疼有人怨的生活。
白白大名叫白凌,音似百灵。我则为乌雀。白白娘曾笑称黑白配,说不准将来白白没人要,乌乌能成白白的新娘。没想到没人要的是我,想想就好想哭。
白白从小怨我把他的娘亲抢走,明面上对我如亲妹子一般,背地里给我使刀子。他倒不会往我的盘里放虫子,更不屑往我的被子下藏荆棘,事事遂心,却总在自个儿娘发火的前夕挑拨离间,把矛头指向我。后来白白娘摆正了男女之见,他才开始不那么针对我,甚至有时候带我出去玩。爬树掏鸟蛋、下水捞鱼、打架斗殴啊等等,我可以自豪的讲,这些……我都没做过。他只是让我看着他一样样玩过来,做个眼馋的观众罢了。
终于有一次,他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乌乌,我领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儿,你可以不只是看着了,但不许告诉娘。”我眨了眨眼,表示默许。
年方二七的他领着同龄的我进花楼如入无人之境。我惊呆了,一群漂亮的小娘子围着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的人,或哭或笑。等我醒过神来他已不在身边,而是站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不停的的打量着我。只见她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终作罢,袅袅婷婷而去。
有许多人也是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我最终离开。我被看的无趣,方要离开,偏偏有人来拉我,我怒极,回身一踢,便被自己的裙子绊倒,堪堪落在那人的怀里,抬眼一看竟是个俊朗小哥儿,瞬间心花怒放。瞟了瞟其他人,有样学样的伸出手轻佻的往他脸上一摸,然后……就没然后了。他没理我,我有些尴尬,就回家了。
回家后白白还未回来,睡梦中先是迷迷糊糊听到白白娘打白白的声音,然后是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刚睁开眼就看见白白拿了大棍子想要向我头上砸。因着半夜不宜喧哗的规定,我俩练就了只看彼此表情便知对方何意的本事。
我淡定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他回我一个眼神: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一撇嘴表示:关我什么事?
他摸了摸背:你告密,老子被打了。
我指了指房里的铜镜,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身后的铜镜再一次发出惨叫。
白白娘再一次喊道:“白白你给我从乌乌房里滚出来!”
隔日,他问他娘说,若他喜欢上一个姑娘该怎么办。白白娘说:“那还不好办,直接跟她说‘我喜欢你’,成就成,不成就散。”他想了半天,吐出一个字“成”。
白白娘:“你再来说说昨日里身上的口红印子哪里来的。”
白白:“……”
某天,大半夜的,他约我到小河边,月色正好,杨柳依依。他执起我的手,含情脉脉的对我说喜欢我。我想了想,如果嫁给别人,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嫁给他,尽管他不怎么靠谱吧,但白白娘会更疼我,单冲这个,我点了点头。他笑了,抱着我转了一圈,说:“娘说的可真对,我这副颠倒众生的模样儿,没有几个人会不心动,没想到长相平平的你对我也有非分之想。哈哈,百试百灵。看来明日便可向柳儿告白了。”趁他笑得得意,我一脚把他踹进了池子里,我咋没听见那天你娘后面还有话啊!还百试百灵,你妹的到底祸害了多少人啊!!
(三)
打懂事起,我隐隐约约觉得我与其他小姑娘不大一样。尤其是当我及笈之时,同龄的姑娘,无论俊丑,求亲的皆踏破门槛,独独我无人问津。心里着急,可毕竟还是姑娘家,总不能上赶着人家着娶我吧。郁闷了许久,哪知罪魁祸首竟是白白与他的娘亲。
我知道白白娘疼我,却不知白白娘拿我当儿媳养活,早就暗里放开了话,怪不得只有我可以抛头露面不被指责,都认为我是有夫之妇呢!白白见无人理我,也就乐见其成,他就巴不得我好。
自白白有了心上人,便追求一世一双人的境界,只想娶柳小姐,竟不作他想。白白娘没了办法,惋惜的同时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尽心尽力帮我找户好人家。我倒无所谓,身边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偶尔会有不适,然而人总是向前看的,何况白白从来都不属于我。
百无聊赖之际随着白白娘一起管理店铺,未几年,白白娘突染恶疾,因没有看到我出嫁,心有遗憾,于是弥留之际将铺子传给了我,白白理亏,亦无多言。然后我便在白白娘的葬礼上初遇柳员外。
那日正值清明之时,我方扶起一位摔倒在雨里的老爷子,便看见在花楼里的遇到的俊美小哥儿携着柳小姐……的袖子款款而来,另一只手执白花走近,眉眼间竟有化不开的忧愁。我以为柳家小姐移情别恋,白白见此定会更加痛不欲生,于是我提起一口气索性冲上去暴打了小哥儿,然后小哥儿没被打晕,反而是我眼前一黑倒在了他怀里。
没错,那位摔倒的老头便是柳员外,当我醒来便为老不尊的要我嫁给他的儿子以谢相扶之恩,他那儿子碰巧刚刚被我揍了,死活不娶我,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四)
后来,生意做的不温不火,但也没把白白娘的招牌没落了,周围的人呢抬举我,不再喊我乌乌,以“凤姑”代之,寓意着要坚强奋发,不落人后。男人嘛,努力总会有的。
自白白娶亲时,“凤姑”越发被人叫的响了。
然而乌乌又何尝想做“凤姑”了,我想要的,无非只有一个白白而已。
时间久了,若干媒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不是不嫁,实是情未深至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