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09

抢救西游记系列第一部《来去之间》第三十九章  清凉寺

高比穆笑着劝道:

“祈老板不必如此,你我本是同林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个计谋既是帮助你解救燃眉之急,其实也是帮助我自己的是不是?实话说与你听,京城那个官不敢来硬的,但他选择来软的话,谁也管不了他,不过呢,那一帮辣菜师傅,难道你我也管他不得?”

祈美不解,满脸疑惑。

“那些辣菜师傅,与我们非亲非故,仅靠每月的薪水是养不熟的!本来他们也是想走便走,说起来就是那种留不下来的候鸟。要他们自愿留在八珍齐,一定得拿住他们的痛脚,不给他们想走就走,让他们想走也不敢走。”

祈美皱起眉头眨眨眼,似懂非懂。

“想要拿住这伙人的痛脚容易得很,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计较。你还记得抛尸案么?”高比穆压低了声音,“那个厨子在店中中毒暴毙,这个厨师班子的关系当真脱得干干净净?!整个厨房就是他们那几个人,你不想想这会不会是他们内讧,是他们自己把人毒死在厨房里?!”

案发之日,祈美一大早进到厨房,中毒的厨子刚好毙命,那几个辣菜厨师正在手忙脚乱,突然看见自己的刹那完全不知所措,说话语无伦次。因为担心张扬出去,祈美急忙喝止住,要他们低声,然后问了半天,方知那名厨子原来好端端地,在摆满腌料的厨房一角尝试滋味时,突然癫狂起来摔破了坛子,跌倒在地,旋即七窍流血而亡。

这时听到高比穆点醒,祈美才察觉当初那些答话都是辣菜厨子的一面之词,要说中毒,死者必然是吃了坛子里的腌料,导致毒物进入体内从而引起的中毒,而这些腌料,是辣菜厨子自己的秘制品,辣菜厨子一直视之如命密不示人,平时连外人都不能进到厨房里面,除了他们自己人又会有谁去动那一坛坛的东西。

祈美如梦初醒,恍然大悟说道:

“大人是说凶手其实就在这些人中间,他们整个厨师班子,原本就是一个整体,为了做出诱人嘴馋的佳肴,必须协调搭档,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这是他们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闯荡的道理。”他又渐渐有些激动,“大人,我知道了,因此他们一定会相互包庇,不会容许再失去其中任何一人,要不然他们就难以在餐饮江湖中立足,混不起来了。也就是说,我们拿这件事要挟他们,只要凶手在他们之中,他们谁也走不了!”

高比穆点点头,斜眼看看祈美又说道:

“我们只要暗中调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掌握那个凶手的罪证,那就可以以此要挟他们。到时,你不放他们走,就算人家给他们一座金山,他们也不敢不听你的支使。”

“……那他们还真是想走也不敢走啊……大人高明,佩服!佩服!按照大人的意思,我们怎么个暗中调查法?我光会做生意了,这事还要大人讲得详细些。”

“这是今晚所以要你来商议的第二个原因了。”高比穆喝了一口茶,“明天一早我便会到八珍齐里去调查,不过呢,只是我一个人,不会有其他人员随行。此一则威慑辣菜厨师,二则查得了什么都自己拽在手里,这便叫做暗中调查。现在先和你通通气,免得你到时候自乱阵脚。”

“这桩案子在我的酒楼里发生,不是我信不过大人,我担心那里人多眼杂,万一走漏了风声,最后弄巧成拙,可不是就把我知情不报掩盖案情的事给暴露出去了吗?”

“那样纯属意外!”高比穆断然说道,“我是大清早自己一人进到你的厨房里的,绝对不会搞成你想的那个样子。”

高比穆早已想好了祈美会有此一问,乃好言好语地安慰道:

“不过利益攸关,你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嘛!万一事情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我自会为你做主,那厨子被害的整个过程你都在局外,本来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说到难辞其咎的一点,你不过是为了保住店里的生意不受到影响而犯下知情不报之罪,这你一则可以推说自己不知,二则这个罪名实际上是轻的,总之到时候我暗施手段,保管你不会受那牢狱之灾。”

“……可是这样便影响了店里的生意么!”祈美想起几个月前高比穆要求入股时的那番甚深城府,十分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出卖,心神不定地借口说道,“这样做似乎不是很妥当啊!”

“你这店已经经营了大半年头,盛名如日中天,还有什么能够影响得到?我只要把这事办得低调再低调些,要来八珍齐吃吃喝喝的人又会知道些什么?祈老板真要计较那一点点蝇头小利,我可真是就没辙了。不过我劝你还是从大处着眼,与这班人被我的同僚挖了去,哪边带来的损失更大,祈老板应该算得出来。”

祈美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擦擦脑门上的汗渍说道:

“抛尸案一旦真相大白,辣菜厨师必定有人入狱,他们缺了帮手,就算我还经营八珍齐,这生意还如何做得下来?!”

“查案一事我本是暗中进行,我怎么会让案情随意大白于天下?!真要到了你想象中的那个时候,嘿嘿,我就该劝你恶向胆边生了,自己捞不着的便宜,人家也别想捡了去!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点生意经是现在才学的?!亏我还对别人赞你玲珑通透。”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人家把你的顶梁柱撬了去,也就是查清抛尸一案的来龙去脉,只有把这个案子调查清楚了,我们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看看怎么钳制这帮辣菜厨师。”

“可是,可是这案子一定是辣菜厨师们自己做出来的吗?万一的万一,案子不是他们做的,我们岂不是自乱了阵脚?凭空造成辣菜厨师对我的成见?!”

“所以我们查案才要暗中进行,切忌打草惊蛇。如果最后真不是他们犯的案子,我还留有后手,管保八珍齐只在你祈掌柜手里转,左手换到右手,谁也拿不去,不过这是后话,我想得再清楚,也不能料事如神把事都先说了。我和你本就在一条船上,你要对我放心。你看看我,我像是那种拿自己乌纱帽开玩笑的人么?!”

“这暗中调查的好处,乃是有什么消息,都是自己人知照,断不给外人懂得,往上我也不直说,最后呈报上去就说查无结果。这后边一连串的步骤,乃是官府的事情,都由我来一手操办,外人又岂知是什么状况?”


“此事来得突然,作为你的朋友,我考虑再三,也只能招架住辣菜厨师这一边了,在我那京城里的同僚那边么,本官没法出面,帮不了你说半句话!”

高比穆一路说得天花乱坠,祈美早就有些头昏眼花,想来想去,最后心里说道:

“人人都说他是清官好官,但是看他为了我这八珍齐殚精竭虑的样子,这才是真正会来钱的主啊!他收了我的那么多贿赂,想来该不会出卖我的吧。只是,他这几次拿钱都没有留下什么证据,还捉不到他的尾巴,下回再给他钱时,需要带多一个心眼了,早晚得留下一手才好。”他想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又得把钱给高比穆了,到时再暗地里记下他收受利钱的把柄也不算为时太晚,便有心应允。

“如此祈某的荣华富贵就托付在大人身上了。不知小人这时该做些什么,到时也可以在暗中相助一把的,大人只管吩咐便是,小人一定办个周全。”

高比穆微微一笑,说道:

“你能命人家不得声张,还撺掇人家夜半抛尸,定然知道当时的一些情况,具体如何,先说来给我听一听。”

半年之前,高比穆为了讹诈祈美的钱财,一度草菅人命,把案子束之高阁,置于自身职责之外,半年之后,为了能在仕途上平安引退,终于不得不翻查旧案。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发亮,祈美就从家里赶到了酒楼。他在雅座里沏了茶坐着,专等高比穆过来微服查案,哪知等了满满一整天,人影都不见一个。祈美自忖此是非常时刻,高比穆怎么会如此不守信用,难道事情又出了新变化?他的心七上八下,像井里空荡荡的水桶,晃晃悠悠毫无着落。到了第二日,第三日,连续三天,高比穆音讯全无。就在这个时候,城里城外忽然冒出许多兵勇,看着这些人骑着高头大马,叱咤着来回奔走,祈美本就悬着的心,越发蹦到嗓子眼了。

事实上,高比穆听祈美说了案发当时的情景,分析起来觉得案情既简单又棘手。简单的是死者是在外人进不了的厨房内突然中毒暴毙,凶犯必然囿于那几个辣菜厨师,而且应该是算定了死者必然会尝试那一坛腌料,要查凶犯只须找出与被害人有冤有仇的对头便可。棘手的是那些辣菜厨师虽然出意外死了一个伙计,但为了自己整个团伙的前程,势必守口如瓶大搞攻守同盟,如果不把他们收押在监用刑恐吓,简单的问话怕是问不出结果。

从尤和颜三人的稽核约谈开始,高比穆就没有心要死保祈美,他心里想的是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能够稳住祈美,不把自己入暗股的事捅出来,查清抛尸一案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寻思万一祈美揭发了自己,但自己没有把柄给他抓住,到时来个死不认账,尤和颜三人公事公办,到底也拿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只要保住官运不倒,回过头来再拿捏祈美还会跟碾死臭虫一样容易。那夜在桂香苑密谈,为的就是要稳住祈美,让祈美不要在自己查案时横生枝节。

他原想第二日便带人到八珍齐查案,虽不像和祈美密会时所说的那样独自一人暗中调查,但自己话已说尽,料定祈美见了也不敢多嘴多舌。哪知尤和颜一大早便从城外军营派人传话,责问为何还未让人与骁骑参领联络,要他先出来商议搜查水江口凶犯之事,高比穆心虚,只好把勘查抛尸案的事情放下,带上唐瞬乙、危蔟忌等人前去参见骁骑参领查将军。

他与骁骑参领商议良久,接着又在城外各处关卡忙活布置,直到日暮西沉才得回城。次日,他才要赶去八珍齐查案,哪知一大早的,又有差官堵在门外,这回是吏部上司斗大人把他找了去。到了军营,斗大人心情大好,说是马上和尤和颜微服出游,要高比穆也陪了去,一则让他引路,二则让他顺路也听听周围乡临百姓对自己的评价。高比穆心里说这不是不分轻重干扰自己查案吗?但他怎么敢将此话说出口呢?只得满脸笑容地跟着去了。谁知一去又耽误了两天工夫。到了第三天傍晚,高比穆身心俱疲回到衙门。

这一夜,杨美城寒风凛冽,除了夜市还人声鼎沸繁华依旧之外,其余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一些骑兵捕快在来回巡视。街冷宅热,子归逢家中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桌前,笑逐颜开好不热闹。

“滋……”

大圣喝下一口烈酒,满面红光,夸耀道:

“我早说了那幅画可以多卖几个钱,想不到那姓缪的大户居然给了足足五百贯,比省去一个零就卖赚得大发多了。到外边给人家送货,就是比在家里卖值钱。我出这趟差太划算!”

子归逢笑着说道:

“阿醒得的是勤快二字!无论做什么生意,勤快总是要的。人说无利不起早,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是做生意,要的就是盈利,起早就是勤快,勤快才能方便得利。做生意盈利天公地道,过得比别人辛苦也是天公地道。不过,将来你们赚得差不多了,记得要早些收手,放手给年轻的一代去经营,自己辛辛苦苦忙了一世,要记得及时享福,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

八戒素来懒散,枚芳怕他听了多心,看着他,心疼道:

“阿醒这几天不在家,谓能一个人担负了店里家里各种各样琐碎事情,看他忙上忙下跑出跑外,乖觉卖力,竟也不说一声累。”

八戒心知肚明,咧嘴笑道:

“还是娘看得见我的辛苦,我这回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热热闹闹的,爹和娘不要以为只有大哥能干,这回也须认得我这个小儿子的本事。”

枚芳不由得脸上泛红。她知道这些天八戒其实都是在筹划自己和子归逢的婚事,心里十分喜欢,含笑不语。

大圣哈哈一笑,说道:

“这几天我有些事情要办,会常常外出不在家里,谓能顽皮懒散,贪图安逸,爹娘好好地教训他便是。小时我没少用棍棒呼喝过他,现在他要再不长进,爹娘也使家法教训他。对了,我们家里得立个家法吧,要不总有人使滑偷懒,事情都落在个别人身上怎么行?”

翠柳笑着,手里的筷子指指挨墙边放着的扫帚,眨眨大眼睛,顽皮地说道:

“那样的便做得家法!明儿崔姨来时带上一把新的过来,我们把它摆在祖宗神位前,时时瞻仰,月月祭拜,还能随手使用,外人来家里看见了也会夸老爷泱泱家风。”

八戒假意气恼,告状道:

“爹!娘!你们可都看见了,是他们两个没事寻我开心,冤枉好人,这已经在触犯家法了,现在我就要请家法整顿门风。不能让小人得志啊!”

看着三个年轻人开心说笑,子归逢百感交集,和枚芳对视一笑,高兴地说道:

“一旦你们开心,房子里就满是欢声笑语,我和你们娘心里安乐,像年轻了几十岁,也很开心啊!”

大圣收起笑容,对大家正色道:

“先前谓能请先生算过了爹娘的婚期,说是宜早不宜迟,再过半个月便是成亲的好日子了。这期间我们都要忙活起来。不过,我原本定下的一批古玩要在近日到京城交割,我一旦离开,家里需要人手的事只能是谓能去雇些外人来帮着办了。兴许我五六天便打个来回,那样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只是谓能不甚轻松啊!有劳阿弟了!”

八戒心里生出一股暖流:

“瞧你说的……我们兄弟做了一辈子,任何时候都不是外人,客气什么呀!”

兄弟友爱,其利断金,子归逢点头说道:

“这约好的事自当要先去办的,我和你们娘年岁已长,不是年轻人,成亲一事切勿办得过于繁缛,只要知照街坊邻居,意思到了便可以了。家里以你们年轻人为重。生意上的事,尽管放心去办。如果一个人办起来麻烦,现在店里空空,谓能也跟着去吧,你们兄弟两个在一起,相互之间可以有个照应,我们也放心些。”

枚芳连连称是,慈爱地说道:

“你做这行生意,外出时身上总是要带着不菲的钱物,一旦给歹人看在眼里惦记在心上,那就是凶险万分了。前几日你离开家里到牛涧村卖画,我们寻思你最多两日之间就可以来回的,哪知你过了三日都还没有回来,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好在总算一路平安,没有遇到什么不测。你不知道,那几日真正吓杀我了。”

子归逢也说道:

“你娘一旦心大心小,谓能就来劝解,要你娘只管放心,说你有功夫傍身,又说什么七八个人都不会是你的对手,唬得你娘满心欢喜了,才能安心去睡。”

“是啊!是啊!”八戒算是抓住了反攻倒算的机会,“到了外边,你就只顾自己,像野猴那样撒欢,都不想想挂念你的一大家子人,这跟铁石心肠有什么两样?爹和娘仁爱慈祥,不会拿家法打你,现在我替他们出手,你服是不服?”

大圣暗自感慨,看着二老关切的目光,满是愧疚的说道:

“孩儿办事考虑不周,连日来让爹娘担心了,实在是,有负父母恩情。”

他眼睛红了一圈,不由地低下了头。

子归逢乃示意八戒不要胡言乱语,轻轻拍了拍大圣的肩膀,站起来说道:

“阿醒,你和谓能都还年轻力壮,立业闯荡正当其时。人生在世,经历风雨或多或少。你记着我说的话——恣意妄行要不得,凡事必须三思而后定!”

他看看枚芳,目光坚定,继续说道:

“我在二十多年前遭遇的那场劫难,就是出于爱子心切,宽纵他们索要无度,从不考虑前路凶险,鬼使神差答应他们远离家乡,到远方游玩,去看大海,到了外乡也不严加管教,以致钱财外露,被歹人盯上,这才遭致惊天横祸。唉!可怜了一大帮无辜的人。”

枚芳看他语气缓和,平叙旧事,心里生出欢喜,想到:

“想来他已经将过去种种不堪彻底放下,要一心一意地跟我过日子了。”

子归逢俄而微笑,又说道:

“不过这都是以前的旧事了,本不该提,我言者无心,你们年轻人要听者有意。要知道,一家子大大小小的性命都是拿在年富力强的当家人手上!”

大圣起来把子归逢扶回位置上坐下,说道:

“爹爹以亲身经历谆谆教诲,孩儿自当铭记于心不敢相忘。爹爹放心,眼下尚有数日闲暇,我一定快去快回,早早把那批古玩接应了来,省得到了爹娘新婚大喜之时我还要离开杨美城,那样可就沾不到爹娘的喜气了。不能陪在你们身边,叫我空空念想,岂不熬杀我也?”

八戒笑道:

“这回算你说得对了,你怪我偷懒,我还只是在这几条街上转悠,可以召之即来,你这个办事一去就是好几天的,一旦在外面耍滑溜鸡,赶上爹娘大喜,天大地大,要我们到哪里找你去?今晚你可麻利些,好生收拾了包袱,明儿趁早出去,趁早回来,省得我也挂念你!”

这日大圣于申正时分回到杨美城,途中路过城里的一家私塾。那时遇到十几个孩童刚好散了私塾的课业,在路上玩耍嬉闹。大圣看他们顽皮趣致,忽然就想到了牛涧村缪家的小婴童,由此又想到了缪姝鸿。这么漫无边际的想着,就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来了。那一刻他对自己说道:

“这回给爹娘置办婚事,我做孩儿的,把喜事办得热闹堂皇自然是应该的。子家变故后,爹爹孑然一身,和娘亲相依为命几近三十年,除却彼此再无依靠。如果这回再把自己现在想到的事儿也办妥当的话,那就真的算是给他二老送上了不得了的大礼了。”

他想这件事情甚是重大,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子归逢新婚之前办好了,于是借口到京城去把一批古玩接应回来。五六天的功夫把两件事同时都办好,对大圣来说,不在话下。

再说沙悟净误伤人命后四处潜逃,最终流落在望凉山,于山神青木樵夫的洞府躲避风头。日出日落山花枯荣,转眼间,日子过了半年有余。期间遇到清风明月两个道童。这二位不知宝莲灯被打破一事,只说是师父镇元大仙让他们出山历练,可以长久在外,打算久居山神洞府。青木樵夫至此方知沙不争原是传闻中的金身罗汉,遂明说自己山神身份。沙悟净随遇而安亦不计较。这几个暗中各怀心事的人在山神洞府同居同住,倚靠钟灵毓秀古树蓬蔽的望谅山,过着天人不知的潇洒日子。

一日,天才蒙蒙亮,红头青面二鬼领命在外巡山,忽然看到一座被盗墓人撬开的新坟,那死尸被丢在一边,细看之皮肉完好,还煞是新鲜。红头青面未吃早饭,肚中饥饿,一时口水直流。二鬼略作商量,把坟茔重新掩回,细心地做了一番修饰,让人再也看不出被盗撬过的痕迹。表面文章做完之后,就把老早便被丢在外边的死尸拖到隐蔽处生火烤着吃了。吃时颇觉美味,觉得若加上盐酒等作料,只怕味道更佳,又想到洞府有客人,理当好味共享,便背着剩下的大半熟肉回到洞府门前,下了料酒椒盐再次猛烤,鲜香溢出,二鬼欢喜地向洞里呼叫:

“今儿早上吃肉,大伙们快起来趁热了吃!”

众人闻着鲜香挨个过来看。两个孽畜满嘴流油兴致冲冲,青木樵夫不知客人们是何想法,站在一旁默不做声。沙悟净曾在流沙河里吃过不少活人,现在心思颓唐,轻易没有主意,拿捏不定之际,看见明月眼都不眨一下,袖手扯下一大块就吃了,吃的时候一点也不显得生疏抵触。清风见状,客气地抛了一块肉给沙悟净,自己跟着明月一块儿大吃起来,口中啧啧有声,连赞美味。


沙悟净接过人肉,看看众人笑道:

“青面红头烧烤的手艺真是好,我在洞里就闻着香了。”大快朵颐,一点不落人后。

大家如此坦荡从容,青木樵夫也乐得做一个好客的主人,毫无芥蒂地爽朗一笑,坐下来随众人一起享用这顿人肉大餐。

几个家伙都曾经许久不食人肉,这时兴致高涨,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起自己过往吃人的经验。红头、青面、白猿三个在一旁打下手,看出他们饶有兴致,便入洞端出美酒,逐个地劝。这伙人喝得酩酊大醉时,突然眼前圣光刺目,一朵祥云从天而降,内中一人,眼睛通红,气急败坏骂道:

“呔!呔!呔!我还说你们聚在一起有什么好事,原来做的竟是这等灭绝天良的勾当,你们一个个的都癫狂了么?”

来人尖嘴猴腮,铁骨铮铮,正是名满三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沙悟净境遇哀凉,自惭形秽,一时哑口无言,惶惶然呆坐着,不敢看大圣一眼,手上拿着大肉也不知道放下。

置身此情此景,不以为然的人便若无其事,比如清风。此人站起对大圣施礼,哈哈笑道:

“斗战胜佛孙悟空,别来无恙啊!”

青木樵夫拱拱手,也打起招呼,言语间暗含讥讽:

“这回又是什么风把上仙吹来了,我这里已经家徒四壁捉襟见肘,除了这一头两脚羊还可充饥,再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他说两脚羊的时候朝石台上人肉瞅了一眼,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容。

大圣无视山神,怒气冲冲走到众人面前,一把拉起沙悟净,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连声责问:

“你竟然躲在这里喝酒吃肉自顾快活,可知我和八戒曾经找你找得你多么辛苦?你明明身入佛门修成了正果,怎么还和这些吃人的妖邪为伍?以前你为人老实卖力,勤勤恳恳,谁都疼你三分,要是师父知道你现在是这个样子,师父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师父还不给活活气死了么!你,你可安的什么心?!!”

沙悟净眼泪打转,满腹哀怨,辛酸往事一时间怎可尽述!

“噗通”一声,他跪倒在大圣面前,失声痛哭。

大圣焦躁不已,抓耳挠腮,忽地从耳中掏出金箍棒,一棍将盛放酒肉的石台打得粉碎,扯着沙悟净高声怒叫道: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走啊!!我们进城,见了八戒再行发落!”

明月不识相,蹭地从斜地里跳出来挡在二人面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嘿嘿”冷笑,说道:

“且住,沙和尚也是我们的兄弟,我们自己兄弟在一起快活,你凭什么带他走?”

大圣心随意转,耳到心到,瞬间明白了什么,扬手将悟净一推,令其退后几步。

他目露凶光,恶狠狠盯着明月,说道:

“你个不入流的小小道童,几时变得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你教唆老实人干出人神共愤的勾当,欺师灭祖,今天我要代替五庄观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将金箍棒照面打出。明月早有准备,怪叫一声,双臂尽开,一条烧火长棍突现手中,挡住了这一棒。清风担心兄弟有失,双掌一摊,震出长枪直刺大圣。


沙悟净激灵灵地打个冷战,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中间,拦腰抱住清风,清风一时挣扎不脱。大圣不打无法还手之人,压低嗓门嘣出几个字:

“放开这厮!让他两个与我对阵厮杀,死得光彩些!”

沙僧愁苦地摇头,声音哽咽,说道:

“大师兄,我已经身不由己,再也不想回到天上。若果你是来把我捉到天庭交差复命的,大家无需打斗,我随你去了便是。大不了从此再进流沙河,以后再也不见师父师兄弟便是。”

说罢泪如雨下。

青木樵夫对大圣说道:

“斗战胜佛,其实金身罗汉此番下凡,经历的事情倒霉透顶一言难尽,你是他的师兄,理应多加关爱体恤!现在你不问情由就要把他带到人多眼杂的杨美城,一旦被天上发现捉到凌霄宝殿,岂不是要毁了他在取经路上辛辛苦苦修来的正果?上仙,小神请你务必三思!”

大圣觉得奇怪,将金箍棒收在身后,心里说道:

“莫非沙师弟真的背负了什么冤情,害得他从此不敢回到天上?”

想到自己和八戒也是私自下凡,虽不曾酿下什么大祸,但下凡的初心未必不会与沙悟净如出一辙。

乃把沙悟净叫到一旁,背对众人详细询问。沙悟净原本已把下凡后的经历告诉过青木樵夫等人,诸事于此间已非隐秘,当下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部都说了出来。

那日子夜漫行,适遇大雾,沙悟净不知不觉去到灌江口,登临真君庙,想要拜访二郎神。未想庙内空空,只有泥像而不见一人,既是闲散时光,就在二郎庙里独自游玩。他见到玉皇大帝的御赐宝贝宝莲灯极致精美,好奇心大起,便拿在手里把玩。他十分记得自己打破宝物的劣迹,那一刻只顾着小心翼翼地把宝莲灯轻拿轻抚,大气也不敢出,深深害怕又出意外。人算不如天算,突然之间,一道莫名其妙的闪电劈在窗外的走廊上,“呯嘭”一声,震耳欲聋。其他的人听到这个晴天霹雳也就算了,可巧的是它隔着窗棂,就在沙悟净身边炸响。沙悟净被震得耳鼓爆裂仓惶失色。也算是沙悟净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在顿失魂魄的刹那,宝莲灯失手摔在地上裂成几瓣。

沙悟净原先就是因为失手打破琉璃盏而被贬下凡,这次再犯相同的错误,下场只怕要比放逐流沙河还要凄惨,他十分恐惧,当即逃为上计。为了躲避天界耳目,不敢腾云驾雾,专挑僻静的小路,鬼鬼祟祟疾走,一心只想尽快离开灌江口。


骇人的霹雳过后,天空下起瓢泼大雨,悟净从神庙必经之路猫腰而出,发现六个人带了一条狗在后面猛追。真君神庙地界,这样的阵势除了梅山六怪和哮天犬不会有谁,他更要夺路奔逃。其时恰好跑到一堵高墙下面,恶犬赶上咬住他脚踝。他甩脱官犬,官犬犹然追咬,乃亮出降妖宝杖,奋力打在墙根处,以为可以籍此吓退恶犬,谁料想此墙年久失修岌岌可危,在宝杖重击之下轰然倒塌,那六个人和恶犬瞬间被埋在其中,全都一命呜呼。

事后悟净得知,那六个人和一条狗只是当地夜巡的衙差。一夜之中六个衙差因公遇袭致死,太了不得了,当地官府立即走访勘查,勾画嫌疑人相貌,广发通缉令,上报朝廷,举国搜捕。

在沙悟净看来,上天耳目众多,与凡人争斗也会被上天察觉,由是他既要逃避天兵天将,又要躲避凡人官差缉捕,加上没有勇气上天界面见师父,是故长久蜷缩在隐蔽的角落,昼藏夜行,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直到经过望凉山,与青木樵夫不打不成交。

沙悟净说说停停,脸上愈见悲怆,哽咽得难以成声。

原来如此,大圣叹了一声,把金箍棒变成绣花针收入耳内,安慰悟净道:

“沙师弟莫要难过,我们一同拜在金蝉子门下,你已经不再是混迹流沙河时孤身一人的时候了,莫说是摔了宝莲灯,就算把天捅了个窟窿出来,我和八戒也都会给你撑腰到底。”

又道:

“师父的面子大,我们去找他老人家出来为你求情,未必不可免于责罚。不过,沙师弟,你说自己夜闯二郎神神庙,失手摔了宝莲灯之事,你就一直没有过怀疑吗?”

沙悟净抽抽鼻子:

“大师兄觉得我闯进的不是二郎神庙,摔的不是宝莲灯么?”

大圣点点头。

沙悟净吸了一口气:

“因为通缉令?!因为水江口不是灌江口?”

大圣道:

“二郎神历来居住于灌江口!”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此节。”悟净告诉大圣,“在进入神庙之前,我曾见过灌江口界碑,故而我推测灌江口与水江口毗邻,我在灌江口被衙差发现追捕,误伤衙差时已经到了水江口。所以是通缉令说我在水江口犯案并无不通。想那神庙若不是二郎神庙,灌江口一带哪里还会有那样摧峨的神庙?除了二郎神,谁还配拥有那样的神庙?此是其一。其二,我在天宫时,曾以一丈之遥,远观宝莲灯,认得宝莲灯的样子,因为从未触碰,所以才会在那个静悄无人的夜晚,想要把玩一次。大师兄,我知你心意,想要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实情就是那样……”

“你误伤的六个人一条狗,后来你也知道了是凡人衙差,并不是梅山六兄和哮天犬,这本身就是可疑之处。”

“这有什么可疑的。凡人衙差并非不可以出现在真君神庙附近。”

悟净心情略为平静,奇怪地问大圣:

“大师兄,听您的意思,是不是玉帝还没有追究我打破宝莲灯的事?他究竟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又就此罢休了啊?”

“此事么,”大圣想了想说道,“为兄不好断言,我和你二师兄还在天上的时候不曾听说过此事,也不见凌霄宝殿有什么动静,下凡之后与天界再没有往来,不知此事究竟如何了。”

乃笑了一笑,说道:

“我和你二师兄也是背着天上下到凡间的,那时我们也想约了你一块下凡,无奈找遍天上,就是找你不着,这一年来我们在杨美城里和凡人过着清俗极了的日子,我们认了一户人家做老父老母,在他们面前又做回两兄弟了,现在你既就在附近,便和我一起到杨美城团聚去吧!我们且随那两个老人享受天伦之乐,这人间有浓浓情意,自由自在,赛过打坐念经几百倍。”

沙悟净历经辗转困顿,已是多心之人,看着地上被啃得支离散乱的白骨,感觉又是一阵苍凉,心里满是覆水难收之意,转身看着青木樵夫等人,沉默半晌,对大圣缓缓低声说道:

“大师兄,我今时不同往日,乃是有罪之身,现在流落望凉山,只不过是苟且偷生,过得一日便算一日,无论天上的神仙还是地面的官差,他们迟早总会找上门来清算我犯下的罪业,要是给他们瞧见我们三兄弟是在一起的,必当会拖累二位师兄,二位师兄名声清白,还在凡间有了亲情羁绊,我实在没有来由要师兄们和我一起背这个黑锅。”

他踉踉跄跄地,离开大圣几步,断然说道:

“大师兄,你自去吧,我暂时也不会离开此地,你和二师兄闲时若记得我了,看在我们一同西去取经情如手足的份上,记得常常过来这里看看我,悟净就心满意足了。”


大圣将手一挥,说道:

“沙师弟,你怎的如此颓唐?你一介天神躲在这里算是什么回事?打破宝莲灯虽是大错,但既已铸成,难道你就要一直蜗居在此?我们取经人光明磊落,个个都是盖世的豪杰破天的好汉,岂可轻易间就心如止水,形如魍魉,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这断不是我们取经人的所作所为,师弟切不可如此执意,那要伤了大伙儿的心了!”


沙悟净自恨之极,捶着心口叫道:

“我就是个不得志的霉人,要不怎么会一再失手摔破宝贝?你就算不知道我在流沙河的浑浑噩噩,也应该知道被压在五行山下的难堪滋味,那种磨难岂是你我心甘情愿的?我敬重师父和两位师兄,实在不忍心要你们继续与我这样的衰人为伍!大师兄,你,你就由了我吧!什么西天取经,什么金身罗汉,都是过去的旧事了!”


山风呼啸而过,沙悟净耷拉肩膀孑然肃立,霎是黯然神伤。

大圣吃惊的走到他面前,心痛地说道:

“沙师弟,你当真要舍弃我和二师兄吗?先前你还说到我们兄弟的手足情份,难道你竟想不到我们哪怕舍弃了性命也要保住你毫发无伤平安无事吗?他玉帝若是胆敢拿你是问,我定用金箍棒像上次那样再把凌霄宝殿捅出一个窟窿。”大圣指着天上,紧咬牙关身子颤抖。

沙悟净脸色苍白,无动于衷,眼睛看过一边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道:

“师兄贵为斗战胜佛,怎可不矜持自重?我自犯下的罪业理当独自承担,怎可断送师兄历经千辛万苦得来的一世英名?悟净知师兄神通广大,不会言而无信,更不敢留在师兄身边做这等无情无意的小人。师兄且莫理会我了,须知这里的几个,也是我的结拜兄弟,你就由我和他们毫无顾虑过几天安生日子罢!”

尽管情绪低落,沙僧说这番话时竟也毅然决然,大圣看着他,想他是发自肺腑,自己再劝恐怕也是白搭,乃恨恨地强忍伤心,一扭头走到青木樵夫面前,拱手施礼说道:

“樵夫兄,看来我这师弟决意跟定你了,此刻我们都是他的兄弟,我和你也算隔着一层纸的亲戚。我现在拜托你,如若天上有了什么动静要跟我师弟过不去的话,还请你即刻给我在杨美城誌古斋的家里通个消息,那时我就对你千恩万谢了。”

青木樵夫原本厌烦大圣巧取豪夺,但这次大圣真情流露,对结拜兄弟关爱非常,他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感动,对大圣的印象顿时大为改观,乃诚心诚意地向大圣还了一礼,说道:

“上仙对兄弟情深义重,令小神十分钦佩。小神虽然不入流,但也知两肋插刀肝胆相照,就算没有上仙今天的嘱咐,天上来拿人时我也定当据理力争,舍得一身剐,也敢为沙兄弟讨个天公地道,上仙只管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大圣看看沙悟净,又看看青木樵夫,想起此行的目的,突然涎着一张猴脸,笑嘻嘻的,对青木樵夫说道:

“樵夫老兄,我现在在杨美城拜了两个老人家做亲爹亲娘,他们本非夫妻,但一直情投意合,却又谁也不肯说破,是我想着法儿拾掇他们终成好事,就等着大张旗鼓地成亲哩!我那古玩店也要长久地再开下去,怎奈上回你给的宝物已经卖了个精光,眼下店里空空,门都打不开,没办法再开张。和凡人在一起,这手里没物没钱的,很难尽得孝道啊!呵呵,你应该是知道这个的。”

他厚着脸皮问道:

“我记得你这里的宝贝还剩下不少,再施舍些给我如何?”

青木樵夫哈哈大笑,说道:

“我的辖地不过方圆百里,经你上次搜刮,还能剩下什么宝物?没有了!”

大圣摆摆手,笑道:

“我们都和悟净师弟有亲不是?你不要见外了!这回的宝贝就算你给结拜兄弟的师兄父母的贺礼,过几天我也请你去闹洞房喝喜酒,你意下如何?”

青木樵夫心里好笑,挥手让红头青面到洞里翻了一堆古玩出来,在众人面前装了整整一个袋子。这次他不似上回那般满腹怨恨,大方笑道:

“这些东西放在我洞里也等不来炫耀比富的机会,现在上仙既然有用得着的地方,就送与上仙了,算是为上仙老父老母联姻锦上添花也罢!”

大圣心如明镜,看得出樵夫乐意帮忙,心里一高兴就伸出手来,抓住青木樵夫手腕,低声说道:

“樵夫老弟,我知你不是小气人家,只是这回你千万得帮人帮到底了。”

“上仙还有何事?请直言便是,能办到的小神自当照办不误。”

“诶,这是人间有恨事啊!”大圣说道,“想我那老爹爹原乃是家中独苗,原来也都是个富贵人家,只是先前经历凄惨,妻子俱亡,现在年近六十,就算新婚,又怎能再生子嗣?俗话说不肖有三无后为大,樵夫兄,这不正是凡人所恨么?”

清风明月两个道童,原本不得大圣待见,只在石凳上坐着看他们说话。明月耳尖听得清楚,满不在乎地说道:

“原来大圣想的是这个。我在五庄观的时候就研制过回春丹,药方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只须炼上九九八十一天即成,到时让你爹娘服下,不管是花甲之年,还是古稀之寿,保管你爹龙精虎猛赛比精壮小伙,你娘喜事连连胜似二八佳人,想要多少子嗣就有多少子嗣。”

其人秉性与众不同,说话时吃吃浪笑,一派淫贱德行。

大圣初听一喜,转而又复烦忧:

“还要八十一天?久了久了,不能给爹娘带来突然的惊喜。樵夫老弟,你做了这么多年山神,深知本草功用,家里有没有一些现成的药丸,可以给他老人家立杆见效的?”

青木樵夫面露难色,说道:

“上仙有此善心,真是令人感动,对此我理当成全,只是我虽有良方在手,一时之间却到哪里去采集凑齐这么多的药材?只怕还得听从明月所说,这样的稀罕物,真的是要等待几个月的时间才能熬制出来。”

大圣孝心拳拳,想到的事情一定要做,哪里由得半点拖沓,眼见青木樵夫确实无计可施,焦躁的他摩拳擦掌,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不可耐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此等人世间少有,此等神旷古未闻,青木樵夫感慨大圣的一番苦心,面对茫茫苍山暗暗长叹,忽然茅舍顿开,乃指向远处对大圣说道:

“这段时间望凉寺一带偶见祥云笼罩,偶见天地两气交合,暗示已有龙种潜伏于此,倘若有人正好在其下行房,龙种便会投胎。上仙既有蹈海通天的本事,何不如到那去想想办法。如能移花接木,让龙种投胎到你爹娘身上,生出来的孩子即便最后做不成天子,也都算是你爹娘的亲生骨肉啊,那不就是子嗣了么?”

“有这等事?”

大圣大喜过望,使用火眼金睛向着青木樵夫所指方向盯看片刻,咧嘴笑道:

“如若那人后来还是成了天子,极可能就是像俺一样,是把朝廷捅了个大窟窿的,是造反闹出来的,那时候改朝换代,爹娘就成了皇太祖皇太后,我们一干人都成皇亲国戚了。”

他谢过青木樵夫,安抚沙悟净几句,要他在此安心度日,将一袋子宝贝背起与众人告辞。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圣施法把装满宝贝的布袋缩成女子用的香囊一般大小,揣进衣襟藏好,往望凉寺方向翻一个筋斗,轻悄悄地落在寺后山腰上,往山下烟雾缭绕处探看。

望凉寺比白云观略小,其修饰一新,游客众多,和尚不少。

大圣用火眼金睛盯看寺院,透视一重又一重障碍,见到紫气袅娜弥漫,却见不到其源自何处。不知其源便无法着手,乃心生一念,变做一个天上值日的丁甲,口中默默有词,把土地公拘出来,拿腔拿调问道:

“喂!土地,这里寄有天子魂魄,不日将转世投胎,你可守护得好了?万一出了岔子,玉帝问罪下来,你我担待不起。”

土地公回答:

“上仙尽可放心。天子魂魄有我看护,一直在宝瓶里睡得安安稳稳的,当今皇上只要在此临幸妃子,便能大功告成。”

土地的声音令大圣一怔,他曾经听到过这把声音,盯视之,竟是在塌脸神庙时拘来问话的那个。

这位值日的丁甲瞪大了双眼,说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玉帝面前不能敷衍,今日轮到我值班,我是要尽心尽职的,你且带我去看上一眼,我好回话,让玉帝放心。”

土地怎敢说个不字,乃和值日的丁甲各自摇身变化,混在游人之中悠然进了寺庙。

庙中有一水池,池中有一座驮着石碑的神龟雕像。雕像十分巨大。

“上仙请看!”

大圣又一次使出火眼金睛,果然便见神龟肚下源源不绝冒出一股磅礴浓雾,其由下往上笼罩着巨大石碑,飘飘渺渺升向天空。游人心潮感应,纷纷在此跪倒祭拜,往池中抛洒银钱祈福。土地把大圣带到一旁,瞅着神龟说道:

“上仙请仔细看来,这连天不断的香雾就是从石龟肚子下的豁口溢出来的。它那里面的空隙还藏着一个宝瓶喽,下一代人间天子的魂魄就睡在那个宝瓶里面。凡人不会变化,怎么也进不到空隙里,更加不知道里面还有个宝瓶了。宝瓶里的秘密就是连神仙也没有几个知晓的。”自得一笑,说道,“如此上仙可以放心了吧?”

大圣施展火眼金睛神技,目光穿过重重障碍,见到宝瓶内黄豆大小的一粒丹丸。这粒丹丸静悄悄躺在宝瓶之内。宝瓶只有拳头大小,瓶口狭长,盖子上还贴着一张揭,大圣寻思道:

“也许这张揭就和当年把我镇压在五行山下的那张一模一样,到时一旦揭开,龙种自会出来,进入最近的胚胎,从而托生为人。”

大圣心里盘算一阵,和土地公走到寺外,仍旧拿腔拿调说道:

“我看那魂魄精神好得很,你继续小心看护,将来他托生事毕,大功告成,我禀报上去,玉帝自会重重赏你。”

“小仙不敢求赏,但是期望上仙代为美言几句。小仙原先管的是踏脸神庙一带的土地,因为调迁,和老婆子两地分居。老婆子现在还留在塌脸神庙附近。玉帝要是算我一功而要行赏,就请把老婆子也调来这边。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小仙在此先感激不尽。”

“土地公也会调任的么?”

“对啊,小神接到调令时也是不解。要不上仙也可以帮着问问玉帝,告知小神,以解小神疑惑。”

原来如此!大圣连称好说。

几个月前,青木樵夫和沙悟净到此地游玩,望凉寺还破败不堪,少有香火,和尚都没有几个,这回焕然一新,兼且香火鼎盛,沙弥众多。时间不长,光景大变,令人疑惑。

事情还得从朝廷说起。这些年新皇亲政,他在朝上勤政爱民,下朝之后却钟情炼丹之术,为了两不耽误,把一个道士尊为一品天师,赫封转阳真人。转阳真人有些本事,某日在宫中夜观星相,看见天边一颗天喜星暗暗闪动,与硕亮的紫微星一闪一合遥相呼应,掐指捻算之际,竟觉血脉翻腾,知道这是非比寻常的异兆,乃急忙登高望远,依稀看见远处有一道祥云笼罩许久不散,祥云下面紫气腾腾不绝,揣摩一阵,掌握了其中端倪,次日便来御花园向皇上禀报道:

“吾皇即位以来,四海升平政通人和,时下可以定立太子,以免未来内宫争斗不休,坏了伦常,让外人耻笑。”

皇上示意左右随从回避,带着转阳真人缓步走入万花丛中,贪婪地吸了一口稠如蜜汁般的花香,只和转阳真人说道:

“朕生养了数个男子,每一个都还年幼,将来秉性如何,目前无法预知。要从中立出太子,时候似乎未到。”

转阳真人道:

“依臣所见,皇上若是只想着眼前这几个王子,只怕将来他们长大了也没有一个当得成太子的,皇上所愿怕是要落空啊!”

“真人不必忧心,宫内嫔妃不缺,善贵妃、董贵妃都已身怀六甲,除却这两个,往后仍有子嗣出诞,我的后人多的是,不从现在那几个王子中立出太子,还可以另选他人。”

“皇上,臣所言并非此意!恕臣直言,不管将来是谁以继正统成为太子,皇上一定都是寄望他雄才武略,能令我大沱国运昌隆,这乃是诸多国家大事中的重中之重。皇上既命臣侧旁辅佐,臣术业有专攻理当忠心尽职,昨夜本道观测天象,有幸看到暗含的天理,有些话要斗胆告知皇上。”

“但说无妨。”

于是转阳真人便把天喜星与紫微星互为辉映的天象告知皇上,末了说道:

“臣学紫微之术,据此天象,判断继任大统者必定是在京城附近投胎转世,也就是说目前太子尚未来到人间,为绵延我朝万代江山起见,臣恭请皇上专程移驾,在那朵祥云下面临幸爱妃,与昭昭天道融通共谐,让真龙入体居隅,则吾皇幸甚,黎民幸甚,国家幸甚!”

皇上皱着眉头,半信半疑,说道:

“要是如真人所说,只要在那里怀上的王子便是不必再经删选的了,太子必然是他无疑,你这种立太子的方式真的很稀罕呐!连我这当爹的也还当真省事呢!”

“这个,臣从自身所负之责向皇上进言,不敢有私,全凭天子定夺。”


“我看这不是选太子,根本就是在选太后!这到底是便宜行事还是随心所欲?!”


“皇上,此乃天意,至于到时临幸哪位有福之人,皇上心中自然有数,就算两全其美我看也是没有坏处。”转阳真人心想你要简单的话就只带上皇后娘娘去那里得了。


皇上对转阳真人十分推崇,何谈信与不信,当下微笑道:

“既然如此,朕就依你所言,由你自去安排一切,只是不可妄对人言,免得宫中纷乱。”

“臣知天机不可泄露,必当谨慎行事。”

转阳真人循着兆示的方向来到望凉寺,看见腾腾不绝的紫气从石龟雕像下冒出来,心里说道:

“这一处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现在还冒出了这般灵气,真是一处极好的行宫,只是周遭太多的颓垣断壁,看上去过于萧条破败,皇上移驾于此,瞧见如此冷落,很容易便没有心情。”

他有心造好,于是暂时关闭寺院,调来众多能工巧匠,短时间把望凉寺修饬一新,之后搬来果木盆景加以点缀,从别处调来几十个沙弥入寺小心看管。吉时未到,乃向乡民通告寺院持续开放,任由香客入内焚香祷告,以此来给龙种广聚人气。他想,到时只需提前两日戒严,然后皇上自可携带意中之人来此临幸,如此大事可成矣。

转阳真人是个吃肉喝酒的道士,不与僧人共同饮食,在寺外独居一间小房,住了几个月,看看诸事顺利,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回京复命。

大圣在土地公口中问得究竟,心中甚是欢喜,不腾云也不驾雾,只去驿马厩租了一匹快马,在路上疾驰狂奔,赶到京城住了两日开了回眼界,算定时间差不多了,骑马赶到望凉山下。那时正是午后时间,望凉寺里里外外人声鼎沸,大圣艺高胆大,不惧人多眼杂,把快马赶进深林,自己摇身变做一股清风,在游人头顶上轻轻拂动,飘飘遥遥径直进到龟像肚子下面的缝隙里。

窄小的缝隙里充满浓浓气雾。好一个大圣,将身子变得和蚂蚁一样大小,火眼金睛刷地睁开,这时他便看到眼前高高耸立着的宝瓶了。他紧盯宝瓶,目光穿透瓶身,看见一粒金黄色的豆子隐约包藏了一个人形,正在躺在浅浅的玉液上沉睡。

外边流水哗哗响,大圣自言自语,对宝瓶说道:

“亏你在这里还睡得着呢!呵呵!现在你得先听我的,去做俺的老弟。过些日子娘把你生出来了,你记得要听娘和爹爹的话,还要听老哥哥的话。”

他向宝瓶吹口仙气,宝瓶瞬间变小,伸手一指,宝瓶飘起落入怀中。

复又变做无形无影的清风,随着浓雾飘荡一阵,飘到寺外马路边隐蔽的地方。

他回头瞻望,那团紫气依旧源源不绝直冲上天,心中暗想:

“宝瓶里的魂魄与紫气到底有甚关系,青木樵夫和土地说得如此神奇,我自将它拿出来了,却又不见征兆有半点改变,不过如此也好,此番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真正造化了老父老母他们。”

大圣志得意满,将身轻轻摇晃,变回了孙醒的模样,从衣襟里取出装满古玩宝贝的布袋,使出弼马温的手段望空吹了一声响亮口哨,眨眼间就听见“得儿、得儿”飞驰而来的马蹄声,那匹快马飞速来到眼前。想来那马儿也是天马托生过来的,哪怕是在凡间也不能忘记凌霄宝殿御马监的老官家。它来到大圣面前,驯服地轻踏前蹄,鼻孔冒着热气,像是对大圣说道:

“弼马温!小马得令,官家要去哪里赶快上来吧。”

大圣把布袋抛上马背,笑着对这匹马儿说道:

“我早已不是你的主人,你想见主人还得为我奔波两日哩。”乃翻身上马,往杨美城疾驰而去。

天上原本霞光万丈,怎奈一阵乌云迅速逼近,片刻之间,杨美城上空残阳如血,空气似乎在一瞬间静止,那些云蒸霞蔚变得昏暗,须臾再也不动了。大圣回看一眼,原来征兆此时方变。

倒霉的是皇帝老儿!皇帝老儿要麻烦了!大圣暗暗偷笑。

进得城内,夜幕已经降临,家家户户闭门造饭,誌古斋所处街道的店面大都已经打烊,行人稀少,有几个闲杂人面容冷漠,在路边或坐或站。誌古斋将古玩售罄后一直大门紧闭,他那一家全部都是转到后面池塘边上进门入户。大圣牵着马,乐悠悠地正要拐进一条小巷子,后面有人紧赶慢赶走了上来。其人身材修长匀称,身形婀娜多姿,对着大圣莞尔一笑,发出百灵鸟般的声音:

“哎,孙哥哥!这样巧啊?你是刚从外面回来么?”


来人面容姣好,民宅透出的灯火映射之下,脸颊绯红,两眼晶莹透亮,呼气如兰,正是前些日子在牛涧村卖画时碰上的缪家大小姐缪姝鸿。大圣心里砰砰跳荡,不由地加快脚步,手在马臀上拍了两下,忙不迭地说道:

“缪姑娘,怎么会是你啊?你不是和你爹在牛涧村的吗?怎么就自己来到了这里?没有庄丁丫鬟跟着你出来的么?你爹对你怎的如此放心?”

缪姝鸿抿嘴微笑起来,面上似桃花初放,随大圣边走边说:

“孙哥哥,我正要找你,想要到你家里看看呢。”

“要到我家里?!我们萍水相逢,姑娘开玩笑做什么?呵呵!我知道了,你父亲买画时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这两天是不是觉得那幅画不值钱了,嫌给得多了反悔呢?现在让你代他来找我退一些银子回去?!”

大圣成心想惹得缪姝鸿不痛快,好快些扯呼。

缪姝鸿并不气恼,甜甜笑道:

“我爹爹说你的那幅画是当今难得的真品,你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开心!他呀,是让我到你店里再打探打探,说是还有什么东西要是我也觉得稀罕了,也可以买回去在家里收藏呢。”


二人渐行渐近,中间只隔着马儿。

大圣“嘿嘿”笑了,他不相信缪姝鸿所言,心里依旧盘算着如何逃脱。须臾牵定了马儿,一动不动的看看缪姝鸿,说道:

“眼下天色已黑,我这两天忙着别的事情都不记得买灯油了,现在店里面灯光昏暗,实在分辨不出东西的好赖。姑娘,我看你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吧,明儿天亮了过来再看岂不是真切些?”

且先解了眼前之困,次日如何,晚上垫高枕头再想办法。


缪姝鸿果然皱起了眉头,扯住一边缰绳,露出嗔怪的神情:

“这样啊,人家赶路赶了大半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一时之间你让我去哪里找干净整齐的客栈?现在各家各户都在用晚饭,你家里没有灯油,但是总有饭吃的吧,我爹花了这样大的一笔钱买你的画,你在家里请我吃一顿便饭表示下谢意总可以吧。要是你嫌自己做饭会累得慌,我们可以一起动手啊!”

“你这样的千金小姐也愿意下厨做饭做菜?!”

“我来就是去你家作客的,客随主便。”

大圣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答应道:

“如此啊——我家里自有人在,做一顿饭菜也用不着姑娘动手,不过那可都是粗茶淡饭,我是不好意思在家里请客,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请吧。”大圣心想,如果执意推却倒显得自己连普通的人情味都没有了,那也不是修人心养人性。

缪姝鸿心满意足。

走了没两步,缪姝鸿说道:

“《月夜饮马图》里面有一个老道长,虽然画得不是十分显著,但是细看还是能够辨认出来。你留意到了吗?”

“没有!”

“他很像我几天前见过的一个道长。已经作古的画师把他画在画里,我觉得很奇怪。”

“不奇怪!因为先是你看错了。对错看的东西感觉奇怪是荒谬的。”

“那么好吧……就算我看错吧。唉!你和我爹一个样,我和他说这个事的时候,他也在看画,和我说的话就跟你现在说的一模一样——哦,他更过分,居然说我胡思乱想,接着奶奶跟我说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我说给你听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做左慈的禅修之人,世间传闻他精于法术。当时有个姓曹的大王嫌左慈妖术惑众,要杀了他,于是封锁城门全城搜捕。当时有人在城门附近发现了左慈,可是当官兵赶来,无论怎么样搜查,即便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城门守卫一重又一重,遵照曹大王命令,不放任何人出城,除了不通人性急于出城吃草的一群羊。忽然,城头上的将领发现左慈身在城外哈哈大笑,急忙通知城下的官兵。官兵出门追缉。只是城外的片片白云之下,青草地上是那群刚出城的羊,左慈早就没有了身影。”

故事是另一个时空的传说,大圣略有所闻。

在那个时空,人人都说是左慈变作羊混入羊群,随着羊群一起出的城。缪姝鸿的父亲却如此诠释:

“人变羊之说谎谬之极。其实左慈一开始就在城外。都是报告左慈在城门附近的人出的错。他说看到左慈,其实就是眼花,错看了。”

“你奶奶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故事?”

“奶奶年纪大了,有点神智不清,说这个故事时难得十分清醒。那天父亲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个故事,就问奶奶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说过。奶奶说,那是自己很小的时候听家里长辈说的。”

故事能够传到这边时空,一定有其缘故。大圣道:

“我也知道一个故事,和你说的一样,和变化有关。不过并不是真的变成另一样东西,而是通过易容让别人认不出自己,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

大圣说的这个故事叫红拂女夜奔李靖,但他化繁为简。

传说有一个王公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来受命辅佐君王,却疏懒怠政,某日于王府驱逐了一位自荐的姓李的良才。其时有一个手持红色拂尘的绝美女子肃立一旁,将所有情形看入眼内。这日深夜,寓居驿邸的李良才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时见到一人,紫衣戴帽,杖揭一囊,李良才不认得,也就没有请客进房的意思,只问公是何人?来人却闪身而入,并催促李良才赶紧关门,说是有恶人正在四处搜寻自己。李良才关了门,问来人究竟是谁。来人摘去帽子,垂下乌黑长发,脱下穿在外面的紫色罩衣,显出婀娜身段,原是此人女扮男装。李良才正惊讶,女子抹去浓妆,问李良才还认不认得自己。李良才看了又看,恍然醒悟,原来这女子就是在王府见到的那位手持红色拂尘的绝美佳人。女子告诉李良才,王公老迈,日薄西山,她看出李良才不是碌碌无闻之辈,将来会有一番作为,故而连夜逃离王府赶来追随。李良才为其感动,与其一起易容,逃脱王公搜捕。此后二人琴瑟和鸣,李良才出将入相,一时成为奇谭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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