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想，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仿佛流星划过夜空，只是一瞬的光亮。大多数人就这样悄然走过，留不下一点痕迹。就像我的父亲，他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七十三年，却被一场病匆匆带走。生病之前，他还满心憧憬着未来——等身体好了，要买一辆小电动车，带着我妈四处转转；要把菜园种满各式蔬菜，再养几头猪……可所有这些念想，终究没能抵过病痛的纠缠。就在春节前夕，他的生命戛然而止。曾经那些对世道的不服、对命运的不平、对老天的怨、对我妈的各种挑剔，也都随风散去，再无踪影。
如今家里留下的，只有一张遗照、几件用旧了的木工工具、一些他亲手做的木器，还有门前那堵他自己一块块砌起来的矮墙。除此之外，似乎再找不到他生活过的证据。假如有一天，我和妹妹——他的两个孩子，以及与他相伴几十年的妻子，也渐渐淡忘了他的话，这世上恐怕就再没人记得，他曾怎样热烈地活过。即便是他的兄弟姐妹，记忆大概也会被时间慢慢冲淡。
小时候，父亲对生儿子这件事格外执着。在那个“重男轻女、养儿防老”的年代，妈妈连生了二个女儿后不得不结扎，这也成了他一生的遗憾。但岁月悠悠，我和妹妹虽没有大富大贵，却也安稳无忧，给父母的钱和物，远比许多有儿子的老人得到的更多。这时候，父亲总会带着几分骄傲跟旁人说：“还是生女儿好，不用带孙子，不用受气，女儿多贴心。”年轻时，他总为没儿子而觉得低人一头；可到了后来，眼看周围有儿子的人家，也未必过得比他舒心，父亲终于觉得，自己这一生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想父亲或许会换一种活法吧。他性子要强，一辈子都在和妈妈争吵，两人总想改变对方，却谁也不肯让步。那些年，每当接到父亲或母亲的电话，听着那头抱怨“你爸/你妈又怎样了”，我心里就涌起一股烦躁。那时甚至暗暗觉得，大概真要等到其中一人离开，这个家才会安宁。
现实果真如此。父亲走后，世界忽然就静了下来。妈妈很长时间都不习惯，被念叨了大半辈子，如今反而觉得一个人空落落的，“没意思”。她不愿跟我和妹妹同住，如今仍独自住在乡下，种点菜，喂喂鸡。直到父亲离开快一年，她才慢慢适应这样的安静。
时光啊，究竟能让一个人留下什么呢？我总忍不住想。也许，至少该留下一些文字，为我父亲，为他那样普通却又认真活过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