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寺

朱家尖这边好像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了，第二天我就打算回上海，不过在临行前我打算爬一下大青山，那座山看起来还算清秀，不大也不高，爬上去应该不会费什么功夫。我还没有爬过在海边的山，想必上面会有未曾领略过的风景。于是叫醒还在熟睡的小柳，说服他一块结伴去爬山，小柳欣然应往。

出门前我又在前台点了一杯草莓酒，打算在路上边走边喝。我们走了没有多少步，惊见右边山腰耸立着一头金色大佛像，在绿色的山上赫然醒目，我和小柳都非常吃惊，这么大个佛像，昨天经过时怎么没有看到。指向那里的路标上写着：七星寺。我们打算去看一看。

我们沿着一条干净的小路曲折而上，右边是一座小水库，有人在那里垂钓，左边是一排极小的小屋，小屋没门，里面各站着一个不同的罗汉伏魔像，已经非常破旧，每个罗汉都是一脸狰狞的表情，比起他们脚下踩着的小妖精，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妖精。但是转念一想，有那么一句说，恶人恶，好人必须比恶人更恶，如此说来，罗汉的这般模样倒是合理的了。只是小孩子看到，恐怕会吓哭。

我们没有为这些东西止步，走至路的尽头是一篇小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一座观音菩萨大理石像，白色的菩萨被金色的光环罩着。有人在佛像前的垫子上烧香跪拜，看到我们赶紧站起离去。石像底座上黑底金字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佛经部分，我走进看了看，读了几段，里面有“彼极乐国，所有众生，容色微妙，超世稀有”以及“复次阿难，彼佛国土，无有昏暗、火光、日月、星曜、昼夜之像，亦无岁月劫数之名。”之句。读罢，要不是周围有人，我肯定会放下酒杯，跪下拜拜。看到菩萨安详的形象，我心当时就静下来很多，再看周围环山的青翠和谛听小鸟的叫声，便是更亲切的感觉。

我们来到天王殿，殿中正在修饰，新造的一尊尊罗汉像并排左右，依然一张张滑稽狰狞的脸，不过大部分还都是石头灰色的，有个年轻人拿着把刷子在其中一个罗汉的头上刷色。我当时想着他应该是个艺术家，心中对他陡然升起一阵崇敬之情。我想再看他工作一会儿，只是气味难闻，只好作罢，急忙跟着小柳来到院中。

院中一片清贫破落的景象，右边有个小院，大概是僧侣们的宿舍，有个中年妇女在洗僧袍，几个访客在一架生锈的香台上上香，香烟弥漫，随着大雄宝殿中传来的念经和敲木鱼的声音腾空而散。

比起前殿的朴素和院中的清贫，大雄宝殿中真可谓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很是气派，里面供拜一排菩萨，像真人一样栩栩如。小柳拍照的声音招来了一个尼姑，她一边敲木鱼一边念念有词地向我们这边走来。我以为她要赶我们走，是我想多了，她好像是没有看到我们，站在佛像前继续念经，旁若无人，看起来非常专注。这个时候我只求她念的不是诅咒我们的东西。还是赶紧离开，不再打扰的好。

大雄宝殿后面有一条非常狭窄陡峭的石阶通向后院，在石阶半道上回望大雄宝殿的屋顶，四个大字映入眼帘：风调雨顺。檐边装饰着一排小佛陀甚是可爱。后院就是那座金色大佛的所在地了，后院中也只有那一座金色大佛，大佛高九米有余，体态丰足富实，金色之身在上午的阳光下发散着光芒，给人以神圣敬畏之感。我问小柳：“这是什么佛，你知道么？”小柳说：“我感觉这是观音。”我没有任何不敬，说：“我认为这是如来。”我一直有白观音，金如来的印象，而且感觉如来总是比观音胖些。我之所以这么问，是想祈祷时用。佛前有几片快要散架的竹垫，我跪上去，祈祷了一会儿。

祈祷完毕，睁开眼睛，看见太阳高空当照，四周低山环绕，一阵眩晕，一下子站起来，趔趄几下，差点跌倒。小柳赶紧迎上前来，问我：“你没事吧？”答曰没事。

“我们走吧。”

大青山

通往大青山的公路上，来往的汽车络绎不绝。公路是双行车道，很是狭窄，在车辆会车的时候，几乎要碰着我们。为了安全，我们尽量贴着右边的小沟渠走，小沟渠水泥铺的，宽二十厘米左右，里面无水，沟渠右边是一排盛开着的小黄花，大概是野菊花之类，远看像极了油菜花，凑上去闻一闻，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时有蜂蝶在上面起落。天气阴晴交替，此时太阳又战胜了云层冒了出来，得意地直照在我们身上，汗水还没出来就被山风吹干。小柳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喊了一声：“爽！”路边有卖海螺贝壳的小商店，我停下来买了几个以作纪念。又走了十来分钟，见前方左边路旁有一古风长亭，我们立时欣慰，快步走过去。亭子下有卖装饰品的小摊子，我看了看，买下一个菩提子和一串核桃手镯，菩提子光滑坚实，核桃手镯散发着一股浓香，物美价廉，吾甚爱之。

站在长亭下，视线越过稀疏的灌木丛和高高的栅栏，可以看到一片洁白的海滩，海水近处淡青色，越远越蓝，到了最远处和蓝天衔接在了一起，也就是水天一色了，有海鸟装点其上，海水冲击海浪的声音时隐时现 ，海滩上有几个稀疏的人影（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么就那么几个人？）。这方风景，之前我只在画中、电影中见过。问卖东西的大妈：“请问那边海滩怎么过去？”大妈说：“一直往上走，有购票处，从那边下来就到了。”“还要买票？”“这边没有免费的海滩。”我们又问票价，继而心凉了一半。小柳说，他打算进去看看，这么漂亮的海滩，花钱玩也值。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大概两小时左右就要离开走了，这么个美丽的地方应该用整个一天去好好享受，花同样的钱玩俩仨小时，实在不值。我虽然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说：“继续往上走吧，看情况再说。”

我们本来是奔着爬山来的，还远不到山顶，现在却被一片海滩乱了节奏。这未免有些好笑。在旅途中出现这种情况，可以称之为意料之外的风景，择好景而观之，自是明智之举，然而如忘初心，又心有不甘。我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纠结着，一边观察着是不是有什么暗道可以通过栅栏下到那边海滩或有什么小道可以直达山顶。走着走着，忽然注意到右边见有一条小道，我想这它可能通往山顶，就拉着小柳尝试爬上去，只是没走几步，路就断了，小路尽头是一片坟地，阴森可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离开。回到公路继续前进。

我们大概又走了半小时左右，一个陡坡上去，就看到一片空旷平地，放眼望去，前左方是售票处，正前方是另一个山头，不可直爬，前右方是一条小路，可见它顺势而下绵延到山下的一片小渔村，右边是一户农家乐，老板在称一条大鱼，那鱼活泼的很，总是从秤盘上跳下来，老板尝试了三下皆败，于是怒而摔，拿铁锨拍之，鱼就晕死了过去，双腮翕动，致死恐怕它也想不通为什么人类要吃它，死不瞑目。

我和小柳现在又多了个选择，是继续爬山还是去海滩还是去那片小渔村。

“你看那几片小渔村看起来很可爱，我们要不去逛逛，而且那边也是一片海，说不定也有片海滩可以玩，那边说不定有通往山顶的路，也更说不定还有机会跳到渔船上跟着渔民打渔。”

小柳说：“可以。”

下坡的小路我们因为有些了实际的盼头走得更加轻松愉快，我还一边走着一边跟小柳讲着自己多么希望能过上一天渔民的生活，而且还告诉他，如果有条件，这次我愿意尝试一下。小路缓平下来，穿过一片稀疏的玉米地，又穿过一片青绿色的菜地，不时可见面色黝黑的农民，吹着小曲儿，神情悠然。渔村里的建筑和内地的其他农村没有什么区别，家家大门紧闭，只路上有几条或大或小或胖或瘦的狗，或躺或走或坐或站在破旧的路上。穿过屋舍，是一片水产养殖区，有好多个水泥铺就的浅池，池子有的是干的，有的里面是一层污泥，污泥里很多小洞，大概是养殖螃蟹或者龙虾的地方，还有的是一滩污水，应该是养殖泥鳅的地方，如果跳上去细看还会发现池边爬满了蟑螂一样的虫子，这些家伙跑的很快，想捉上一只都难。

小柳把手顺着前进的方向举起，说：“我们去那边。”但没走几步，直走的路就没了，挡在面前的是一片荒滩，人不得过，刚走的道路一分为二，一左一右，两条道路各通向一个渔村，那里各停泊着几艘大型渔船，我们想着是，怎么以最短的距离穿过前面这大片荒地，直抵堤坝到海边。旁边有一割草的中年男人，小柳向他喊道：“大叔，请问去那边海堤怎么过去？”那人好像是没有听见，又喊了一句，还是没有反应。“让我来，”就掏出一根烟走过去，问他：“大哥，请问去那边海堤有什么近道没？”他站起来转过身说了几句听不懂什么内容的当地话，小柳一脸蒙逼，但是我们可以从他的手势比划中确定就在不远有一条小路，可以直达海堤。于是我试问：“远不？”答曰：“不远。”这次我们都听懂了。果然，左行不几步，就发现一条隐藏着荒草中的小路，路极狭，才通人。我和小柳一前一后地走着，两条淤积而成的小河分立左右，河水污浊，有禾草长出，虽浅不见其底，河岸上布满了小洞，不时有小螃蟹穿梭其中。

我们爬上海堤，坐在堤沿歇息，小柳刚坐下就开始玩手机，我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可以看出，我们对眼前这浑浊的海水，实在没什么兴趣，倒是这风吹着还是蛮舒服的，吹一吹，满身轻松。

“左右那两个小渔村我们去哪个？”

“去左边那个，一会方便原路返回，而且那边靠山，可能有山路登顶。”

很快不久还被我们远望的大渔船就泊在我们眼前的视线中了。我这个内地人对渔船没有什么了解，但是渔船一直在我的心中代表的是自由和冒险的形象，以至于我每次看到渔船，都会想到《老人与海》中那个硬汉老头，还有《白鲸》里出海的捕鲸船长亚哈，以及《基督山伯爵》中的爱德蒙。面对这许多艘高大的渔船，又经过这一系列浮想联翩，内心已像身边那海水一般汹涌了起来。我想爬上其中一艘，但是终究不知道怎么上去，渔船虽泊在码头，但是还是和岸边游一些距离的。也许可以拉着缆绳荡过去？这太危险，而且即使上去，也说不定会有人把我当一个乱入者给扔出来。算了，还是进村看看吧。

这个村比前面路过的那个村更加破旧一些，也更加混乱一些，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空气中不时会飘来一股尸体的味道。小柳说是死鱼的腐烂味道，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那是死狗或者死猫腐烂的味道。海堤这么陡，小狗小猫掉进去必死无疑。而且这味道和以前闻到过的死鱼的味道明显不同，更恶心些。我们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就又见一码头，码头上坐着个小哥在钓鱼，问小哥：“有收获没？”小哥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收获不大。”看他钓了会鱼，不见鱼咬钩，鱼不动，小哥亦不动。小哥也蛮幸苦的，不打伞，不戴帽子，在这么毒热的太阳下干坐着钓鱼，还那么淡定，能沉下心来，想来是练就了一番境界。

此地的渔村和我想象中的渔村大不相同，这让我非常失望，离开码头又在村中四处转了转，着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就打算离开，出村的路上，看到一家院子里长势茂盛的枇杷树，树枝部分伸长出院外，树上结满了喜人的枇杷果，想来味道是极美的，四下瞅瞅没人，就不顾小柳的反对过去跳起折了一支下来，不想动静太大惊醒了一只正在沉睡中的大狼狗，只见那狗猛地站起，摆出攻击的架势，呲出獠牙，凶狠地对着我们低吼。我们感觉不妙，拔腿就跑，好在那狗没跟我们一般见识，追了几步就回去了。我们惊魂甫定，直喘粗气，好在有酸甜可口的枇杷果，吃了几颗，紧张恐惧的情绪就烟消云散了，重新被愉快轻松的心情替代。

我和小柳都不记路，一到村口就傻了眼，眼前的两条道不知该走哪条，小柳掏出手机查了查地图，说走右边那条。

“确定没错？”

“确定！”

越走越不对劲。

又问：“确定没错？”

“确定！”

估摸又走了大半个小时，转了个大弯，眼前出现了一片清澈的海。

“哈哈，我们绕景区里啦！”

“纳尼？”

“我给你省了一百块门票。”

“你是一开始就明知道走错了对吧？”

“是的。”

“可是我要回上海，现在看来一定是来不及了。”

“你看这片海有多美？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败兴而归？你来这里是干啥的？不就是欣赏风景的吗？你看到这般风景怎还舍得走？”

“可是我床位已经退了，现在是假期，今晚没地方睡咋办？”

“这个你放心，我早给青旅老板发微信，让他留了一个床位给你。”

我竟无言以对。

不过眼前这景象真的是太美了。极目远望，前方是曲曲折折的盘山公路，一眼望不到头，左边是险峻峭拔的山，山头云雾缭绕，右边是清秀碧蓝的海，海面微波起伏，头顶是淡蓝澄澈的天，天上飘着几片懒洋洋的云朵，太阳藏在其中一朵后面。四周树木丛生，百草丰茂，鸟语空灵，清风拂面，身临其中，恍入仙境。如此这般风景，算是对一个旅行者无上的赏赐了，加上这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惊喜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我拍了下小柳瘦瘦的肩膀：“走吧！”

脚下的盘山公路是单行道，机动车道旁边，只留有一道很窄的自行车道，盘山公路曲曲折折，忽上忽下，每走一段就是一个急转弯，在这种车道上行驶，对驾驶人的技术要求想必是蛮高的。由于是逆行，所以我可以在欣赏周边美景的同时，看到每一张迎面而来隔在玻璃车窗内的脸。他们大多携家带口而来，也有不少是年轻情侣一块，多是轻松愉悦的表情。开着汽车环山，驾驶人不能分心看风景，顶多吹吹风，其他人也顶多对眼前的风景匆匆略一遍罢了，谈不上欣赏。我看到好几辆旅游巴士上面，有好几个游客在靠着车窗睡觉。记得《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这本书里说，坐在汽车里旅游，被局限在一个小空间内，习惯后就意识不到从车窗外看风景和看电视有什么区别了，游客是被动而景物是呆板的，骑摩托车就可以使自己和大自然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可以更好的享受旅行的乐趣。我是对此再认同不过的了，不过波西格当时应该是特指的长途旅行，如果短途旅行，我认为当以步行为妙。脚踏在地上，身临景中，每一缕呼吸的气息，和每一根浮动的毛发，都明示着那美好是真实存在的。

我和小柳多数时候都在独自默默行走，很少交谈，大多时候是我走在前头，他跟在后面，因为他总是在停步拍照，有时候拉的太远，我就蹲在路边等他，一边逗蚂蚁玩。这边的蚂蚁是我见过的蚂蚁中个头最大的，蚁身乌黑发亮，个个神气十足，多单独行动。有一次我见到两个蚂蚁打架，叫来小柳一块观看，并问他：“你认为是红方胜还会是蓝方胜？小的是红方，稍大那个是蓝方。”

小柳说：“肯定是个头大的蓝方会胜。”

“我看不然。”

我们继续观战，俩蚂蚁打了五分钟楞不分胜负，小柳腿蹲麻了，就起身走了。不一会儿，我跟了上去，边跑边喊：“红方胜啦！”

“真的？”

“因为蓝方已经被我踩死啦！”

路边时常低头就可看到在老家那边被称为“老牛拽”的牛筋草顶破柏油路面，更可能已无数次被车轮碾过，依然墨绿苍劲，爆发着惊人的生命力。大青山是座石山，山上那般葱郁的树木灌丛，哪一棵又不是从石头缝中长出来的？想到这里，停下脚步，感觉整个地面都在因之震颤……

我有无数次冲动想爬上山头，苦在无路可上，也曾多次向下到海边，奈何无路可达，只能困囿在这曲折狭窄的盘山公路上，不能穷游之乐，真是遗憾。

我和小柳从上午十一点多进入此山，几乎没有停歇地走了五个多小时，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来到我们上山时在长亭下看到的那片海滩。又在海滩玩耍了一个多小时离开，在一家大排档吃了顿海鲜，回到旅社已经二十点了，看手机软件记录，总共走了四万多步，约合24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