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我离开了鲁镇以后,便许久没有再回去。我想鲁镇那样祥和安乐的幻景大概许久不会消失,这样也好,让那些活的有趣的人得以在幸福的氛围中长久的沉醉罢。而我得知祥林嫂的余生是如何,则因我在外地恰逢了一个同乡,而那位同乡恰好是卫老婆子的远亲,这人是不姓鲁的。
于是她沦为乞丐和死前的情形,至此也成了完全的一片了。
在她走出鲁四老爷的家门时已是下一年的年末,她的身躯变得干枯,原本直挺的背早已佝偻,到现在更弯曲了。她的眼睛没了神采,窈陷了下去。头发花白,步履沉重。终于她背着打着补丁的行李走到了卫老婆子的家中。
“哎呀呀,这不是祥林嫂么?怎么啦?被鲁四老爷家给赶出来了?”卫老婆子的脸上满是皱,已经看不出表情了,仿佛只有皮肉在抖动。
“我……”她低下头,说不出话,但她又说:“我……”
于是卫老婆子把她介绍到邻村去做工,可奈何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阿毛的故事,她的身体已经麻木,精神更不济了,那些人也给不出明确的拒绝的理由,只好说:
“虽然……然而……”
于是她便彻底沦为鲁镇的乞丐了。她起初是没有栖身之地的,后来便住到村外别人家破落的祖屋里。据说那祖屋是闹邪乎的,可她却不在意。于是她每天便站到土地庙前,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一手拄着一只比她更长的竹竿;一双窈陷了的眼便紧盯着那门槛,口中不时念叨着:
“阿毛,我得阿毛……”可双眼却决不会泛出泪来,她的眼早已干枯了,然后她就痴痴的笑了。
起初人们看到她便躲,怕沾了晦气,后来便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吃过一顿饱饭;也不曾有人施舍过她一碗热水,她只是在这疾苦贫寒的道路上默默行走罢。
于是在五年后的祝福的夜晚,她总算是被无常打扫的干干净净了,而她问我魂灵的有无、地狱的有无,我终于只能用“说不清”来回答,至于她死后是否会被阎罗大王锯成两半,这也无从得知了。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个冻得僵硬的白面馒头,馒头是崭新完整的,可惜最后叫狗给叼去了,她的死相很是怪异:嘴巴张的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由于是冻僵了的,下葬时居然死活合不上,于是人们出于种种避讳便草草地给埋了,连木板也没有一块。
而讲到后来,我那同乡又想起,祥林嫂总是在胡言乱语,似乎是神智不大清晰了。我不禁回忆起那时的鲁镇:
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大概是记忆出了差错,自那以后我便再也不能清晰地记起祥林嫂的面孔了,只是漫天的雪花在飘舞。
文:张子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