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间,有些人特立独行,和大众相离相悖,在我们眼中看来,他们就像遗世独立的疯子,而我的表姐孙筱嘉,绝对是我三十年来见过最奇葩的人。
我印象中的孙筱嘉,还停留在儿时。她7岁,我5岁,她梳着两个羊角辫,我留着板寸,她背着红色的米妮书包去小学,我背着蓝色的米奇书包去她们小学隔壁的幼儿园。我愤愤不平地看着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她,她居然也对我怒目而视。
进校门的那一刻,孙筱嘉突然哭了出来,把送我们的姑姑吓坏了,筱嘉眼里含泪,支支吾吾地冲姑姑喊:“妈妈,为什么表弟可以和我背一样的书包?”我在一旁,呆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孙筱嘉瞪着我,嘴里嘀嘀咕咕的,“米奇和米妮是一对,可是小矮子表弟怎么能和我是一对呢?”对于她有些无理取闹的说法,我终于明白这一路上的怒目而视,原来是为了一个书包。
姑姑在一旁劝筱嘉,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童话看多了,她的声音很小,却口齿清晰,“我看到童话书上,公主和王子是一对,而且王子一般都比公主高,可,他,明明比我矮!”年少的我真想一拳挥过去,可孙筱嘉这句话,真是实实在在地增加了我们家的牛奶支出。
放学回家后,我和妈妈抱怨了一下奇葩的孙筱嘉,妈妈一听到她的名字,就笑了起来。我诧异,妈妈突然问:“她今天有没有流鼻涕?”我突然瞪着眼睛,很好奇地看着妈妈,她讲到:“孙筱嘉有很严重的鼻炎,尤其是春天,会发得特别厉害,还记得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她拖着两条鼻涕来喝喜酒,当时还口齿不清地叫了我一声‘舅妈’。唉,一提到她我还想笑...”
妈妈的无心回忆,倒成了我的有意为之。孙筱嘉,从此你就改名叫“鼻涕虫”吧,哈哈,我终于报仇了。
我和孙筱嘉在岁月的安排下,爬上读书的阶梯,她上小学,我上幼儿园,我上小学,她还在那里等我,她升上了初中,真不幸,我还留在小学。
小学六年,我和孙筱嘉一起的时光是四年,这四年里,我们日日针锋相对,可是感情却越来越好。她叫了我四年的矮子,我叫了她四年的鼻涕虫,多年后我发现这个绰号不好听,尤其是对女生,可是筱嘉似乎没有什么很强烈的反应。
的确,她不在意很多东西,我大概将她归于妖怪那一类,年少的我们天天被西游记等神话剧“荼毒’,有理想的人都希望有修炼成仙的那天,孙筱嘉也是,她喜欢自称“小神仙”,而我更倾向于叫她一声“妖怪”,每次把自己想象成老孙,举起手里的扫帚朝她挥过去,“妖怪,吃俺老孙一棒!”孙筱嘉对我似乎还算好,她永远抱着一种好女不跟男斗的心理来应付我。
尽管如此,我和她一起合作干坏事的场景远比我俩针锋相对的时候多。
有次孙筱嘉跑到301班的教室门口来喊我,她一开口,就说,我现在想吃烧饼,在我听完她的计划后,表示了赞同,并让她搞到了就帮我也带一个。那是上午第三节课的课间,时间好像不大合适,那么烧饼在哪里呢?
我被人高马大的孙筱嘉拖着,跑到离市场只有一墙之隔的操场围墙边,她说,电视剧里讲,或飞天,或遁地。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围墙边的角落里有棵大树,我指指树,笑着看着她,她指指围墙底部有些残损不堪的红砖。
她踩着我的肩头上了树,却不敢再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骁勇善战的孙筱嘉,居然害怕了。我还是觉得应该发挥一下我的男子气概,于是我说:“你跳下来,我一定接着你!”我本来只是想让她别怕,没想到她真的跳了下来。一般电视剧的套路都是男主英姿飒爽得接住了女主,很可惜,孙筱嘉很安全地着陆了。的确,肉垫一样的我成了她与大自然相互亲近的最大障碍,而我的腿也绑了三个月的绷带。
在医院里,她看着绑着绷带的我,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感觉她似乎已经不仇恨我的书包了。她突然问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说“我想吃烧饼,我的腿是为了你的烧饼而伤的,而我还没吃一口呢!”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突然哭了出来,从她身上,我觉得女孩子天生眼泪就多,而每次她哭,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以后的三个月,每天孙筱嘉都给我送烧饼,对于这样的孩子,我表示我当时应该告诉她我喜欢吃费列罗的巧克力的,真是有些后悔。可惜,三个月后的有天,她突然问我:“你怎么还活着?”
“什么?”我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有时候我真想剖开孙筱嘉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她大概以为我要死了,吃烧饼是我的临终遗言,怪不得,我说当初,她怎么为我流了这么多眼泪,原来,如此。上天啊,要是让我再选一次,我一定不选烧饼,我要让孙筱嘉在我面前在爬一次树,然后不接着她。
可惜,上天偏袒了那个妖怪。凡人,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很多时候我在想,孙筱嘉真是徒然比我大了两岁,而她的脑子,似乎发育地比我还慢。
中学的时候,我和她一起放学回家。她突然想起要去文具店买盒笔芯,拉着我就径直走了进去。笑眯眯的老板迎接着我们,她突然眼里放光,我发现文具店里面有只小电视机,正在放美少女战士来着,孙筱嘉立马对老板说:“老板,这个小弟要买书,你给他好好推荐一下!”接着吧我推到了老爸面前。那老板居然也信她,拉着我朝书架走去,好吧,孙筱嘉,你厉害。她立马坐在了刚刚老板坐的椅子上,开始看起了动画片。
我对那些女生看的动画片一直没什么感觉,却一直记得美少女战士,还记得原来筱嘉很喜欢。
就这样,她以大我两岁的年纪,欺负了我10年,直到我15岁时身高一窜而起,终于她成了我嘴里的小矮子。我得意地摸摸她的头,发现她再也不会比我高了,反而心里很酸。
高中的时候,我和孙筱嘉还是在一个学校,很不幸,我们在学校见面的日子,还是只有一年,她高三,我高一。
有天下午,突然对面的高三教学楼里传来一阵歌声,好像在唱《新不了情》,刚想抱怨哪个变态,居然在大庭广众唱那么老的歌,果然,是孙筱嘉。这个家伙,真是死性不改,都要高考了,还可以玩得那么开心。
在食堂偶遇筱嘉,我看到她和食堂的阿姨在说些什么,我迎上去,她走过来,我问她,怎么了?看着比我矮上半个头的她,突然有些难过,真是有点舍不得长高。
她说,我去问阿姨冰箱在哪儿?
我咋舌,你又想干嘛?
她指指手里的热汤,说,汤太烫了,我想找个冷点的地方凉一凉。
孙筱嘉,你可以的。你若是实话告诉食堂的阿姨,我真不敢想象阿姨的表情。
奋斗了一年之后,孙筱嘉考上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我看她写了南方的一座大学。神奇的是,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她被北方的一所大学录取了。姑姑和姑父表示了强烈的不开心,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南方的家庭,都不太愿意女孩子走太远,尤其是,孙筱嘉是独生女。
这一年,孙筱嘉远走北方。
走之前她突然告诉我,她骗了姑姑和姑父,其实她根本不想留在南方,志愿书的内容,后来被她进行了修改,原来,她一直都在努力成为自己。
两年后,我参加高考,很不幸,被调剂到孙筱嘉那个城市的一所学校。她跑来接我的时候,长发披肩,我突然说起,你还是羊角辫比较好看。她顿了一下,说,你还是比我矮的时候更帅。这样,发型可以改变,可是人,好像已经不会逆生长了。
她拉着去大学周围四处逛,路上碰到她的同学在调侃她,大三的老学姐了,还在勾搭小学弟。她没有辩解,我也不说话,这好像已经变成我俩多年的默契了。她突然说起她想吃冰,我说好呀,走吧。不幸的是,那家被孙筱嘉唯一看中的冰店关门了。
你不能将就吗?旁边还有很多冰店的。我问。
不能。
好吧,那怎么办?
我们等他开门。孙筱嘉的眼里很坚定,我和她就在冰店门口坐着,路过了一些学生,或无视我们,或用看猩猩的眼神看看我们,更有甚者,扔了一毛钱过来。总觉得孙筱嘉有些像小说里不愿意将就的一些倔强男主或女主,对于她,不用理会性别,她是一个妖怪。
大学的光阴很快,我们之间的岁月却很长。认识我们的人,总用“泡学弟”和“钓学姐”来形容我们,我们真是苦命的表姐弟,一直被人误解着。可是误解的多了,我们懒得解释,却也承认了。
孙筱嘉毕业的时候,她拉我一起喝酒,偶然间说到,真是要好好谢谢我。我说怎么了,她又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起高中曾有个男生追她,幸亏我的出现,那个男生误会她喜欢小孩子,后来大学里也有男孩子追她,还是我的出现,让她“幸免于难”。
我说,表姐,你真坏啊。
筱嘉红着眼眶,笑了笑。
20年来,我没有叫过她一声表姐,这是第一次。
毕业后,她还是回到了南方的小镇,做了一名兽医。这样的职业,当然入不了姑姑姑父的眼,姑父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把孙筱嘉安排到了什么局里。
可是筱嘉,还是发挥了她的执着精神。
有天我回家,突然跑到她的宠物医院,看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和小猫小狗在对话。小猫,你穿红衣服好不好,这个是米妮的图案,小狗,你穿米奇的那件好吗?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却没有那么开心。生物的知识告诉我,猫和狗,好像没有杂交的可能。
孙筱嘉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我,她笑笑,却不说话。
我问她,妖怪,你现在会吃唐僧吗?
她说,不会。
为什么呢?
我觉得,孙悟空很可爱,我不大想让悟空难过。要是没有师傅,悟空就不能去西天取经了。
...
我听闻,神话传说里,人,妖怪,神仙,都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可是,我好想生活的时代有些错位。
如果可以,那么---我喜欢上一个妖怪,既然你不肯为我修炼成人,那我只能,变成妖怪了。
可惜,现实并不是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