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在乡镇小学读书。每天上学,都要穿过一片长长的稻田,而那时候我们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有晚自习了。于是我每天傍晚都要带着手电,和我最好的朋友严一起聊着天,一起拍打着稻田里硕大的蚊子,无忧无虑地上学去。
直到有一天,几个班上的混混同学站在了我们的面前。现在想想其实很好笑,而且他们的面目也都很模糊了。我只记得那时候大家都挺瘦的,古惑仔刚开始流行,几个家伙穿着细长的喇叭裤,说要找我朋友“聊点事情”。
“你们有啥好聊的?”我那时候还有点儿好奇,但是当他们瞪过来的时候,我再不懂事儿也明白了点儿什么。我们是遇上找茬的了。 说起来勇气也真是很奇怪的东西,但偏偏竟然是当时的我缺少的东西,我只记得当时血冲上了脑子,手发凉。他们已经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我居然还在愣着,而当他倒在泥地里头抱着脑袋的时候,我竟然还不知道做点什么。时隔了二十多年,想起来我都为当时的自己而无地自容。
“你没事儿吧?”之后我想去扶他,而他倒在地上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是失望,还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我也只是呆愣着,还记得那天的蛙声特别刺耳。
或许因为我是老师家的孩子,小时候性格也孤僻,我从来也处理不太好冲突。父母吵架的时候,我从来也不知道怎么劝,直到后来上大学了,我妈有时候也冲我抱怨,说我没感情。可是谁也没教过我怎么处理啊。我该帮谁,怎么帮,要动手吗,还是叫人呢?明明大家可以好好地解决问题,为什么非得互相伤害之后才能好好说话呢?
我不懂,也不想懂。但并不代表其它人也不懂。后来的我就像浮在水面的泡沫,似乎经过了一切,但似乎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后来遇见隔壁乡镇中学和我们年级上的混混们打群架,我居然还遇到了住在我家楼下的小哥哥。傻乎乎的我下晚自习回家,被人一把揪住领子大吼问我是哪边的,是他劈手一把推开那家伙,护送我跑出了小巷。
“快回家去。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别多管闲事儿。记得啊,别跟我爸我妈说。”他抹了一把鼻血,满不在乎地冲我眨眨眼。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回了家,直到第二天,我才听说他那天晚上被人打破了头,躺在医院里缝了十几针。
我是个怪咖,所以没什么人对欺负我有兴趣;我是老师家的孩子,所以小混混们也不会找我的茬;我是个奇怪的路人甲,没有什么天敌,但也奇怪地没什么朋友。而我的冷漠更是一层坚硬的壳,我不会保护他人,认为一切都与我无关,所以大概我也配不上有什么真心朋友。但长辈们不也都是这么说的吗?不要多管闲事。
直到有一天,我在游戏机厅外面遇到了黄,他也是那时候围殴严的人之一。那时候他已经染了一撮黄头发,天气太热,湿答答地在额前搭着。“哎,我作业没做,要不你借我看看?”他挑着眼睛看着我。我只是愣着,张大眼睛看着,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相信路上没什么人会叫住我。因为之前也根本没什么人下课后还跟我聊天什么的。某个瞬间,我还以为是种幻觉。
“哎,叫你你听到没?”他不耐烦起来,伸出手,像是想揪住我,但好像又想起了我的怪咖传说,一时间没敢。“可以啊,不过我习惯跳步写的,你可能看不懂啊。抄的话老师也看得出来。”我反应过来,淡淡地说。“那你教我不就得了。”他扯过作业本,转身就进了游戏机厅,”不白教,我请你吃冰糕。“
”哦。”
就这么一周以后,他就成了班上唯一跟我说话的混混。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混混,他的智商让我刮目相看。我跳步计算的公式,他一遍就能明白,不过他懒,所以基本上最终的计算都会有错,也因此,他的成绩一直也都是班上的吊车尾。
“其实你很聪明。”我捏着根雪糕跟他说。“废话,我当然聪明,用得着你说啊?”他看着教学楼,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为啥要混啊?你明明可以考高分。”我不明白。他转过身来盯住我:“你以为我想混啊?”“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个老师的老爹和老妈?我不混,我被打的时候有人管吗?我不打人,人家也会来打我。”他眼睛里也翻起来一点点恐慌,但是很快就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家伙不会懂的。”
我的确不懂。“我不打人,人家也会来打我。”凭什么啊?但几天以后,他被高年级的人打破了嘴唇,结果课上又被老师叫了出去。“你不惹人家,人家怎么偏偏就来打你?!" 他挨着老师的训,却一直瞟着我,大概像是说“你看,就是这样。”
所以最后还是我错了吧?我一直教他教到初三,我拿下了全市第一,升上了市一中的特长班,没参加中考就离开了乡里的中学。他数学很强,但是挽救不了他稀烂的其它科目,初中读完就去了广东。再后来,我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听说他去了黄海边上当了救生员。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听到了Bully(霸凌)这个词儿。或许当年如果我们知道,情况会变得不同吧?又或者就像今天一样,大人们开始琢磨着制定校园安全法律法规来解决问题?
可我知道,黄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霸凌不是这么简单的。我见过我最好的朋友怎么变成了混混,我也见过最霸道的混混外壳底下的数学怪才。难道霸凌者就十恶不赦,而被霸凌者就只能坐等事后补救吗?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想,世界不该是这样的,我们的校园不该是这样的。我们亏欠的,不是几篇报道,几条规章,而是一些更深刻的东西。事至今日,我也成了一个大人,我看着女儿的时候,我还是知道,我不希望她变成当年的我,更不希望她变成严或者黄。我们应该有其它的答案。
就像老故事里说的,退潮后,海边的沙滩上留下很多来不及游回海中的小鱼,在烈日下,等待它们的似乎只有死亡。有一个孩子来到海边,他一条一条地捡起沙滩上的小鱼,把它们重新放进大海。有人对孩子说,沙滩上那么多的小鱼,你捡得过来吗?一条小鱼而已,有谁会在乎呢?孩子一边不停的往海里扔鱼,一边说:你看,这一条在乎,这一条也在乎。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成为凤凰校园基金的第一位顾问。我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但对每一位正在经历霸凌的同学来说,或许他们会在乎。在这件事情上面,我们每个人,不如做一个海边捡鱼的傻孩子,至少有人会在乎。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期宣传T恤上所写的“Say Bye to Mr. Bully."(再见了霸凌先生)的故事。希望我们的孩子在未来都有一个比我们当年更好的校园,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暴力,不论他来自何方,他们每个人的特长都得到认可,他们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直到长大成人,直到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