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北京(上)

(一)

凌晨十二点过九分,一觉醒来嘴唇有点干,取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在北京的前半程已经结束,这几天总盘算着记下点什么,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吧。

首先,穷人家的孩子很多事是没得选的,大学时候每个月四五百块的生活费只能图个温饱,到了大二,在外面做兼职赚到一笔钱,便迫不及待开始第一次旅行——峨眉山,大学时候我印象中只出过两次远门,一次和朋友去的峨眉山,一次姐夫生日一起去金佛山玩了一天,那是第一次见到大雪纷飞的样子,而大学之前,没出过远门,没坐过火车,火车只是记忆里面长长伸向远方的样子。到了大四,大学对我已没了太多意义,大三的时候慢慢醒了,想起曾经给朋友吹的牛逼,我想做程序员——不信,朋友会这样直白的告诉我,而不在乎的人自也不会表示信与不信,那段时间每天抱一本C++语法在自习室啃,在宿舍啃,啃得多了,渐渐熟了,自信满满却仍然写不出来一个像样的程序,大四伊始同学们纷纷开始投简历找工作,我记得那是我第四次面试,第一次——学校对面一家小公司的程序员,面试完看到面试官在外边玩手机,悄悄摸过去聊了几句,记不起当时聊了什么,但是应该是技术相关,一个未来的程序员聊技术,井底之蛙而已;第二次——一家大公司的销售,彻彻底底失败;第三次——督导,负责安排促销活动和物料准备,由于之前兼职经历,算是很熟悉的一些事,当面试官问是否会跳槽的时候,我觉得我没法妥协,哪怕暂时忘掉良心说点让人舒心的话,我也做不到——我太现实了,那不是我的路,自然而然也没了下文;第四次——刚好是第二天,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招软件工程师,问了些技术问题基本都能答上来,也还算中规中矩,双方达成共识——实习,我太需要一个实习的地方,而开出的条件——实习第一个月没有收入,午餐可以解决,如果合适的话签三方,之后每个月八百块补贴——可以,我想那是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在那里学会了很多,甚至在离开前,当时的面试官,也是部门经理给了我很多建议,是带我打开眼界的引路人吧。在那家公司呆完了整个大四,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开始急了——大学没怎么学,公共课还好,专业课挂上一堆,现在快毕业还挂着一科导致延迟毕业,到公司报道的时候也提供不了毕业证和学位证,我记得那时候打算如果能呆这家公司就留下来,如果公司会care,那就去云南缅甸边境那边呆上一年半载,熬过这段毕业了却没毕业证的日子,正好朋友在那边,只要能帮我活过半个月,那也算是活下来了,如果半个月都坚持不了,那还活下来干嘛——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记得是一个中午,同事们都去吃饭了,我找到部门经理,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接下来可能就是急转直下,当时特别紧张,比面试的时候还紧张十倍,说话变得吞吞吐吐,“文老师,我有点事”,“我专业课有一科挂了,延迟毕业,七月份拿不到毕业证”,“物理化学”——“没得问题,我给人事说一声,这都是小事情”,瞬间舒了一大口气,以致于时常感叹如果还在重庆的话现在很可能依然会在那家公司吧,我迈不过那个坎。

铺垫写了挺多,这是来北京的前两个目的,程序员和金蝉脱壳。毕业之后那两个月是我最失意也最迷茫的两个月,能力是什么?感情是什么?忍不住去怀疑自己,为啥什么都这么不顺利,难道就像小时候妈妈摸着我手的时候说的那样——苦毛好多哟,一辈子命好苦哦?跌跌撞撞到了九月份,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不是么?迷茫之后紧接着的就是躁动不安,那颗小小的心逐渐膨胀,我太渴求能力了,记得是在公交上突然萌生这个想法——想出去走走,去哪里?北京,思路格外清晰,迫不及待QQ上跟一个朋友说了这想法,“去撒,不论闯不闯得出来,到了老了的时候,至少也有吹牛的资本撒”,虽然我不太喜欢这说法,不过给出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我是程序员,最理想的地方是北京和深圳,所以上海和广州不考虑,而成都逼不死我,我没得太多时间,要的就是在可以逼死自己的环境中活下来,再加上北京作为政治中心,资源也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忍不住开始高谈阔论一番然后结束对话。到了家,那时候是在南桥寺租的间小屋,一室一厅带阳台,勉强算是家吧,躺在床上给另一个朋友打了电话,“有空没得,陪我聊哈”,尴尬的开场白,“我想去北京”,“去撒,买张车票就去了,不得行再回来,就当去耍一圈”,心里闪过一万个呵呵,但是给的也是我想要的答案,或许我并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吧,只是想听听他们告诉我,“别怕,勇敢点”。之后大半年有了喜欢的人,也盘算过留在重庆,终于因为吵了一次后很久都没理我,便放弃了这想法,去北京的事也终于在心里一锤定音,五六月份陆陆续续告诉了朋友去北京的打算,之后——告诉我爸,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讲,尽管我告诉朋友们只会在北京呆两年,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两年后我爸五十九,哪怕我的未来规划里面不会和他住在一起,但是还是希望保持半个小时车程,每周或者每半个月能回家一起吃顿饭,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像是拜祭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出去走走”,“哪点嘛”,“北京”,我觉得想好了所有借口,甚至如果他不答应,我会说——“我只是给你说一声,没打算征求意见”——跟我当初打算搬出去的时候一样,“趁年轻出去闯哈也好,你大了,有个人的想法,爸爸支持你”。后面一切都顺利许多,提交了辞职申请,和朋友依次道了别,至于说送我——不用,这几年来的臭毛病,每次朋友问用不用接我送我都是这答案,甚至连最喜欢的人说来接我——不用,也再没机会了。周一办完辞职手续,房子已经退了,那几天住在家里,周二和初中同学约了一波,回家后——爸脚肿了,第二天去了医院,很严重——一直喝酒导致身体很不好,马上住进医院,我已经买好周五的车票,那是最后一次挣扎吧——要不要放弃?老天都在玩你,这时候来了这么一出,偏偏在你最脆弱的地方捅上一刀。哥哥让我要做啥去做,有啥事他们再找我,那两晚上呆在医院,我想过无数次离开重庆前的夜晚能否入眠——可是没想到。那时候在玩股票,刚经历股灾,被套了几千块,卡里只有两千块左右现金,买的二十四小时硬座,和朋友说起来——刚刚好,有钱去没钱回。

火车缓缓驶进北京,昨晚认识的一哥们煞有介事的告诉我这是五环,这是四环,至于认识的起因——拿包的时候我顺手帮他拖了一下,便开始攀谈起来,他好像是在一家餐馆工作,信誓旦旦告诉我如果去劲松那边就去找他,吃饭给我打折,很可惜——留下了QQ号,我却再没联系,那时候的我连劲松在哪里都不知道,火车上几小时的缘分就让他留在火车上吧,不太像同类人,留下几小时的交集,挺好~在北京有两个高中同学,女生,可我向来把朋友关系和同学关系区分得挺清楚,自是不太好打扰。给朋友H打了电话,他的初中同学在北京,听他意思挺久没联系,事先约好在他同学那里住上几天,我则趁这时间找房子——一切办妥,把包放他同学家里,迫不及待出去转转,此时手机也换上了新号,给所有朋友发去了短信,“这是我北京新号,原号码继续使用”,其中有些还不知道我来了北京,有些记忆里的人终是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当时在来广营,离鸟巢几站地方,有个女生在北苑上班,也是离得挺近,点名让她请我吃了碗老北京炸酱面,到北京的第一天,留下的记忆便是:公交刷卡,鸟巢,炸酱面,烤冷面。后面和另一个女生聊天还忍不住吹嘘,看我多机智,重庆那边都是上车刷一次卡,到了这边没任何人给我讲,看别人下车刷卡我也跟着做——弥补了十几块的重大损失。第二天开始找房子,联系了朋友Z的高中同学,他前几天在魏公村帮我看了个住的地方,那里离中关村挺近,让我过去看看。有时候想想,如果没有这些朋友,我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流落街头,虽然隔了几千公里距离,但是。。。暖暖的~地下室!之前对于地下室的全部印象都停留在文字上图片上,第一次真正走进地下室,空气里面弥漫发霉的味道,前后住了几十家人,公用澡堂和卫生间,押一付一最少签三个月,一个月600块,和老板谈了许久终于答应按天算,一天60住十天,十天时间找到工作安顿下来并且另找住处,我想够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由于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硬座导致抵抗力下降,那时候也是八月份,前一天晚上开空调得了重感冒,看完住处吃饭的时候,我直接把随身带的包抽纸巾摆出来,吃完后桌上已是一大堆纸巾,“感冒这么严重,真担心你能不能捱过去”。五六点回到两三平米的地下室,室内只有一张钢丝床,两个小柜子,床占据了屋子一大半空间,门在正对面,风扇不停地转啊转,稍稍去除点床上的湿气,那几天床单永远是潮的,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风扇,然后去网吧呆到深夜再回来睡觉。地下室里手机稍微有点信号,朋友Y发来问候,“你去北京了啊”,去之前我没给他说,昨天才发的电话号码,“你支付宝好多”,“我给你转了一万,你肯定需要用钱,如果你转给我的话我就一直转到你收为止”,我记得那天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不知道该怎么做——裸辞,爸爸重病住院,到北京后重感冒,住在见不到阳光满是霉味的地下室,明天呢?我还有明天吗——我想放弃了。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总算捱了下来。周六到的北京,现在已经是周一上午,在银行柜台前排队,办理北京的银行卡,突然电话响起,朋友Q打来的,问我在北京还顺利么,到北京后接到的第一声问候,来的相当及时。周一,疯狂投简历,带着朝圣的心情去了中关村创业大街,随着股灾资本市场遇冷,创业大街变得冷冷清清,四处转了转却没走进任何一家咖啡馆,我还不是创业者;周二,疯狂面试,面了四家,定下来第二天去上班;周三,上班,新环境。

一七年十一月二十日凌晨3点21分,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未完。。。

(二)

十一月二十日22点58分,下班时候没来由一阵失落,心里空荡荡的,匆匆忙忙离开办公室赶往奥森公园,慢跑十公里,终于不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事,一切安好。

新公司位于西二旗地铁站旁一栋写字楼里,三四十平的屋子摆满了电脑,凑凑合合坐了二十多个人,老板交待的第一个任务——根据现有3D字体库实现自由字体演示转换,明显就是so easy的事,几天彻底搞定,初入职的时候一个月五千块,比起重庆高不了多少,趁着这机会找老板谈了谈薪资,满口答应,虽然公司小了点,老板人还不错。八月底的北京天气挺好,恰逢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前夕,那几天还住在魏公村,每天下班在公交上都能看到鲜艳的晚霞,路过清华大学方显暮色,我想那是唯一喜欢的一点东西吧。第一个周末,十天的最后期限已然临近,花半天时间在沙河边上找了间公寓,五百块一月,十多平米,带厨房卫生间,简直堪比天堂啊,要知道大学的时候我都没去过公共澡堂,有时间打水回寝室洗澡,懒起来大冬天半夜直接洗冷水,要死不活地住几天地下室,现在有独立卫生间,还奢求什么呢?抗战纪念日放了三天假期,跟团去了坝上草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草原,没太多兴奋,或许前几天真的太累了吧,也或许根本无心观赏风景,我只想离开北京。回北京的路上,朋友C打来电话,问我在北京呆得怎样,还习惯么,兴冲冲告诉我过几天去相亲,不得不吐槽一下,这是九月份,到了春节我回重庆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问我月底有空没,“干啥?”,“我结婚”,当时我思维明显停滞了几秒钟,“真的?”,“真的啊”,大学时候的室友,毕业后我特别失落的那段时间也时常联系,祝福他寻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呢,现在还在苦海争渡而已。转眼已是十月初,渐渐觉得公司提供的平台终究小了些,开始萌生跳槽的意思,然而已近年底,按捺住还是明年再说吧。在北京呆了一月有余,朋友时常调侃北京是首都帝都,可在我看来没啥两样,我只想寻个陌生的城市呆上几年,身边没有朋友的时候恰好可以多花些时间沉淀自己。我本就生活在城市里,见惯高楼大厦也不觉稀奇,这里自是没有太大吸引力,相反现在住个将近村子的地方,倒显得脏乱差一些,以至于在我回到重庆的时候便不住感叹,乡下人进城了。住的地方到公交站需走上小半个小时,穿过一条铁路,偶尔有火车停在中央,便要爬火车或是从车底钻过去,夏天暴雨时节路面严重积水,住了两年,16年淹了一次,水漫到胸口处,艰难地趟水过河,第二天在屋子里困了一天,17年淹了两次,都(淹)没到腰的地方,现在想想,好多在重庆没经历过的事没吃过的苦在北京也都算尝过了。

(三)

十一月二十一日,今年的第一个雾霾天,腿疼得厉害,下班便直接回到屋里,23点35分,步数停在一千三百步,大概是窝在宿舍吧,窗外树叶窸窣作响,再次打开简书,继续,讲我的故事。

11月6号,星期五,那年北京的第一场雪,来得好早~清晨起来窗外已披上银装素裹,第三个月便见到了北京的第一场雪,满满的惊喜。南方人对雪大多有种说不清的喜欢,走到铁路上,积雪已经覆满了轨道,天空阴沉沉的,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默默祈祷周末依然会降雪,这可是我第一次在城市里见到雪啊。下了地铁,西二旗地铁站总是人流涌动,匆匆撑起伞往公司方向走,一个大姐跟旁边人说,“这些撑伞的一看就是南方人,下雪天哪里需要撑伞哪”,是啊,下雪天哪里需要撑伞哪,慢慢的走,走着走着就白了头。天桥上一个人撑着伞走在我前面,墨绿色的上衣,好熟悉,盘起的头发,好熟悉,脑海里不自觉闪过一道影子。不可能的,这时候她在云南吧,纠结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发出去一条信息,“最近还好么”。这场雪并没持续多久,待到第二天雪已经停了,初遇下雪天的那份欢喜也荡然无存,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沉,或许这就是我眼中的北京吧,我不喜欢这里。第一次在北方过冬,难免有些不习惯,冷,刮脸的冷,刺骨的冷,锥心的冷,十二月份,终于又等到了下雪天,刚好是周末,迫不及待走出屋子去看看雪的样子,这也是国庆节后第一次出门吧,平时周末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看看书,玩玩游戏,看看电影,混——混一天算一天,美其名曰:沉淀。躲,躲开身边的人,也躲住自己。还没到公交站,撑伞的手已经冻得通红,赶紧去商店买了双毛线手套,戴上稍微暖和一点,那场雪很大很大,漫天飘舞的雪花散到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那一天我逛了什刹海,逛了北海公园,逛了烟袋斜街,下雪天到处都是那么美,栏杆上堆起的雪人,汽车上画出的心形图案,花坛里雪地玩耍的少年,大家都在笑,下雪就是应该笑吧。

工作对我来讲是件极其轻松的事,玩玩代码,写写程序,日子便这样过着。融入男人的圈子也挺简单,跟年轻点的聊游戏,跟年长点的聊赚钱,文艺点的聊梦想,流氓点的聊女人,时常和同事们玩玩游戏,倒也乐得清闲。有个同事挺有意思,跟我挺像,自学的编程,从啃大部头的书开始玩代码,之后找公司做项目,技术还看得过去,就是略微有点直,不过比我强的一点:比我努力,而我呢——是比较懒的那类人。到了冬天时常和这哥们一起去跑步去健身房,我从小很胖,一直不喜欢运动,到了高中好不容易喜欢上篮球,然而也打得死烂,不过是喜欢在场上跑跑而已,现在终于养成习惯锻炼,算是些意外之喜吧。那个冬天过得好快,几个月的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有次我们俩和另一哥们喝酒聊天,我说我才来的北京,这段时间过得真快啊,那哥们说,“那挺好啊,说明你过得很充实”,“不对,过得快不是因为充实,而是因为没有回忆”,就这样,我失掉了这半年的时光。一五年结束了,到了元旦节前一天,下班的时候老板把我叫到办公室,“你做得很好啊,能力也很强,给你涨工资,六千块涨到七千块”——“哦,谢谢”,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愤怒,我受不了那眼神,从那眼神里看到的是怜悯。仍记得在重庆第一次涨工资的时候,同样涨的一千块,看到邮件的那一刻嘴角立刻上扬,下班前两个小时来来回回翻了四五遍邮件,回到家立刻给朋友Z打电话,自己都听得出来语气里面满满的欢喜。这次呢,走出公司刚转过一条马路,立刻拨通朋友Q的手机,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我特么不欠他什么”,“他本来就低估了我的能力”,过了会儿情绪稍微缓和了些,朋友弱弱的问,“你刚才在说啥子哟,我没听懂给”,电话那边他正和女朋友逛街,现在也成了他媳妇,几个月前生了宝宝,羡慕。到了北京习惯把自己关起来,不太愿意去接触更多的人,换作以前定能交上些知心朋友,但是想着迟早会离开这里,便不愿把自己交出去。一个人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遇到一群陌生的人,然后某一天带着一段陌生的记忆,回到开始的地方,来的时候就有太多的牵挂,走的时候还留下牵挂么。

记忆有些模糊,翻了翻当初的说说,1月26日,22点04分:156个小时,一刻也不想多呆。。。转眼已近春节,老板要求晚上加班到十点,把手里的项目都尽量清一清,这应该是某天下班后刚出公司发的一条说说,我想家了,迫不及待想回去,离开北京,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我在重庆上的大学,想家的时候周末可以回去,况且那时候我也固执的认为家已经不完整了,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终于知道了什么才叫思念,有时候我会想,乡愁就是熟悉了北京周边飞往重庆每条航线,可以载着我,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从石家庄飞回重庆,落地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回到家里爸爸正等着我。那个春节呆了将近二十天,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晚上九十点的飞机,我想在重庆多呆会,能晚点去北京就晚点去,能不去么?回程依然选择石家庄作为中转站,机场到高铁站有上一段距离,搭上私家车,尽管司机师傅再三问我要不要找住处,然而我完全没心思听这些——高铁站附近再找呗,实在不行火车站睡一晚罢了。也许是我的固执彻底惹恼了司机,把我扔高铁站门口后收了钱就开走了,这时候我才发现一件严重的事——高铁站外面居然是一片荒地,此时的石家庄零下四五度啊。高铁站已经关门了,沿着走了一圈,没发现人影,查了查地图,最近的宾馆也有一两公里,车站侧面有石砌的走廊,四面通透,在广告牌后面找了块地方坐下,适当挡了挡风,我带的几本书这时候也派上了用场——屁股下面一片冰凉,只得用书垫上,浑身撅作一团,头埋在膝盖间,稍稍没那么冷了,但愿能够小睡一会儿。风呼呼肆虐,坐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了,起身跺跺脚,沿着公路走走,看看能不能运气好遇到一辆车,把我拉到最近的宾馆去,很遗憾,在公路上来来回回也没看到个人影,只得一遍遍唱歌消遣寂寞。好冷啊,那天应该是十五十六,天上月亮很圆,月光把荒野都照得亮堂堂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明亮的月光,真的可以把大地照得敞亮。心里默默念着,这一定是我最失意的时刻,如果还是更失意的时候,我宁愿去死,为了省点钱把自己放到这种境地,一定一定不会再有下次。到了北京,不出意外的又感冒了,和朋友通电话,恰好他也生病,调侃道电话两头都要死不活。第二个周末,渐渐意识到节奏不太对,前面半年还可以骗自己说呆屋里看书沉淀自己,毕竟交流是需要对等的,但是现在该怎么骗自己啊,到北京之后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你又不是为了钱来的。

沙河离长城挺近,来了半年居然也未去走走,周末的时候第一次去到长城,坐在车上很随意往窗外望了一眼,满山的绿意,我才发现已经好久没注意到绿色了,来北京之后我看到的永远是灰色,灰蒙蒙,阴沉沉。三月的北京已然唤起一股生机,悄悄在心底埋下一丝绿意。长城,颐和园,杭州,横店,恒山,我虽然不喜欢北京,但是我依然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啊,在路上的时候我会想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不用再去纠结喜不喜欢这个地方,既是逃离,也是宽慰。时间依旧很快,不过渐渐有了些阳光的味道。在新东方上了一段时间英语课——又回到魏公村,地下室的隔壁一条街,或许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轮回吧,还不到一年时间,就又来到了当初深恶痛绝的地方。端午节三天假期,在网上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沿着G6辅路穿过昌赤路,目标百里画廊,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骑盘山路,大学时候时常和朋友Z骑车,但是由于我技术不好,朋友Z会护着我,现在在北京,身边没有朋友,一个人总要生活的。前面骑了三四十公里,渐渐有些志得意满,买了个哈密瓜特意让老板装成两份,分别挂在自行车两端把手上,前行的时候袋子左右摇晃得厉害,遇到了长上坡路段,索性下车推着往前走,一路上遇到挺多骑车的人,每个人过去的时候都会说,“加油,前面就是终点/下坡”,好棒。遇到两个程序员同行(hang),骑着二八大杠上山路,到了中途终于力有未逮下车开始推着前行,一路聊聊也挺有意思,到了下坡路段便开始各凭本事,一不小心龙头没打好摔在了地上,赶紧让那俩哥们继续走,"我没啥大不了的",又骑了一段下坡路,在一个很窄的拐弯处,艰难躲过了从下驶上来的汽车,龙头不稳狠狠摔在了地上,这次就不一般了,天使下凡,脸先着地。幸好附近是个镇子,找个地方洗了洗脸上的伤口,用纸捂住下巴艰难止血,等了二十多分钟过来一辆公交车,塞得满满的,这是最后一班,但是以我现在这状态肯定没法去挤。一对大哥大姐问我去哪里,“多少钱”,略有些不耐烦,“我们不要钱,我们就是这镇子上的,看你伤得这么重,这也是最后班车,所以看把你带出去”,突然那一刻觉得自己好渺小,是什么让自己变得这么自负,这么盲目啊。

(四)

十一月二十二日,跑步的时候三次随机到《人间》,命运就是这么喜欢看人笑话吧,不知道有没有一天会遇到一个人,可以给她放这首歌,讲另外一个故事。22点44分,夜已渐深,记得以前我常常会在这时候说生活才刚刚开始,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生活才刚刚开始。

节后没几天便辞了职。公司始终格局太小,老早就有辞职的打算,十月份最早生出辞职的意思,想着反正快过年了,过完年再另作安排。老板毕竟待我也不错,半年薪资翻了一倍,到了年后筹划着怎么跟老板提,人事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是年前老板包的红包,当时我已经请假回家,所以现在才给我,这事只得暂时作罢。过了几天,到了二月底,盘算着下个月拿了工资走人,还没来得及跟老板开口,老板给我涨了两千块,继续呆着吧。五六月份,终于是熬不住了,六月刚拿了工资,周一早上纠结了半天终于敲开老板办公室,提了辞职,而且越快越好,暂时交接妥当,下午便坐上飞机飞回重庆,呆了几天又去了趟峨眉山,还是回了北京,还有一年时间,好好干。辞职之后终于有点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在图书馆泡了一个星期,每天早上醒了就出门,呆到晚上闭馆,过了一周平时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接下来,又要面对找工作的事,说来也真是能折腾,两年换了两次工作,每次都是裸辞,其实机会都挺多,只是最终自己还是放弃了,我很清楚自己的路,我也知道我该踩在哪里。遇到了现在的公司,遇到了现在的同事,我很喜欢这氛围,压力不算大,又可以有充分的机会发挥自己才能,我喜欢玩代码,对于技术终有些执迷不悟,也乐得如此。后边这一年,继续旅行吧,去了济南,去了泰山,去了长白山,去了庐山,去了武汉,去了五台山,去了哈尔滨,去了天津,去了婺源,去了扬州,去了南京,去了大连,去了威海。走在路上忘掉了压力,脚掌贴到地面的时候,心也飞了,就像高高飞起的风筝,我想随风飘到远方,可是飘得远了,还会记得这里么,所以——记住牵着我,记住拽着我,我不想当断了线的风筝,我不要一个人看蓝蓝的天空,我不要一个人看满世界的冰雪,我不要一个人看漫山的油菜花,我不要一个人看广阔的大海,我知道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我不想当断了线的风筝,我不会怀疑能不能飞得更高,不会怀疑能不能飞得更远,但是我不想当断了线的风筝,飘向未知的远方,因为那样我的翅膀就彻底断掉了,再也飞不起来。

想得越来越多,和朋友也渐渐聊得更多了。朋友会告诉我人生最大的痛苦有两个:一个是不能实现梦想,一个是实现了梦想;朋友会说我是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哪怕再飘渺的梦,也会照进现实里;朋友会说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或许我只是尘世间的一个苦命人吧,纵然知道苦海无涯,偏偏争渡。记得刚来北京的时候会感叹烦恼的原因是:懂得不多而想太多,读书太少却爱思考,后来一个人呆着闲来无事喜欢上了奇葩说,虽然说话存在一定技巧,但是有时候听听故事也挺好玩儿的。来北京的时候我不喜欢漂字,甚至当朋友调侃我是北漂的时候,也义正言辞地拒绝这个名号。我只是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恰好是北京而已,我不是漂,浮萍是没有根的,但是我有,我的根在重庆 ,也一定要回去。有一次晚上九点多,刚下课准备回屋,坐在公交上,头靠着车窗玻璃,看着两侧滑过的灯火,这一切都好陌生,我不属于这个城市,要想在这个城市扎根太难,所幸我没想过要在这里扎根,只想拥有扎根的实力。17年元旦后,二十四岁终于也接近尾声,本命年有挺多的水逆,菩萨保佑终于也快过去了,好不容易和喜欢的女生走得近些,这时候也因为观念原因产生太多分歧,曾经我会盛赞她是如此完美,曾经我会以为她是我仰望的高山,现在也归于平凡了。到了春节前一周,例行给家里打电话,随意问句什么时候团年——比我车票时间早了两天,挂了电话,心里很酸,之前虽然觉得家不太完整,但至少还有半个吧,现在呢,我还有家么,团圆饭不是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么。还没回到家,眼泪便不争气地滑落下来,七八年没掉过眼泪吧,当意识到家已经有些变味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啊。请假,车票改签,坐了三十个小时终于赶上那顿团年饭,春晚有段相声——《姥说》,我没见过姥姥,但是我知道那是小时候家的味道。我不奢求什么自由,我想要的自由是羁绊,幸福是依偎,能够有个念住我的人,那才是我要的幸福。终于有一天她回老家了,说前男友从福建开车回来接她,那一天很平静吧,第一次去景山公园,刚来北京就觉得这里的晚霞很美,这时候终于慕名去看日落,鲜艳的晚霞每一缕都让人心醉,如果我有爱人,我一定要带她来看日落,好美,真的好美~

或许是因为二十五岁魔咒,我把所有能订的计划都定在了二十五岁,之前那段日子便过得不太好,很不好,我不知道为啥,我不知道图个啥,我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未来,我看不到,啥都看不到,这时候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很困惑,为啥这个世界会是这样,为啥我不过选了条跟别人不太一样的路就会多出这么多痛苦,我甚至想过放弃,我只是个普通人。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想,自己是不是一直在逃避些什么——没有答案。询问自己的时候,时常发现些惊喜,原来我有这么多喜欢的事,喜欢写代码,喜欢拍照,喜欢文字,喜欢养花,原来我有这么多珍藏的回忆,在我难过的时候,在我落寞的时候——有朋友在。过了二十五岁,一切如常,终于回归了平静。七月份,一个周六早上,外面传来阵阵敲门声,屋外的人大嚷大叫催着搬出去,“15号以前搬出去,这里拆迁”。好吧,又要沦落街头了——半天时间在国图旁边找到了现在住的地方,离图书馆很近,深得我意,接下来就是搬家,找同事借了行李箱,反正我除了书没啥其他东西,来来回回搬了几次终于也算搬完了。最后一次,外面已经拆完了,住了两年我终于离开了这里啊,没有任何留恋,夕阳下拉着行李箱走在一片废墟旁边,影子拉得老长~

(五)

写给未来的某个人:我没改稿的习惯,在回忆里面记忆慢慢失掉了原来的颜色,趁现在我还记得真切赶紧写下来,静待再次翻开。这几年我喜欢上了回忆,尽管我不喜欢住在回忆里,但是那终究是过去的我,而过去的我里面绕不开的一个话题便是北京。我不知道有没有带你来过北京,不知道有没有带你去过我时常去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带你坐一次我每天都会坐的公交,我不知道有没有抱住你,指着一张一张照片,啰哩啰唆地告诉你这是哪里,这里又发生了些什么。过去即是如此,才会有现在,才会有未来。

写给未来的自己:还记得么,来北京前的那段时间,你问了好多朋友你到底哪些地方变了,因为你发觉你已经变得彻底冰冷了,你甚至已经忘掉了什么才是感动,所谓的真诚也成了你嘴角的哂笑。来北京两年,大多是痛苦,或许当你忘掉这是北京的时候,偶有些许快乐吧。走之前有人曾告诉你,你永远不可能改变别人的思想,但是男人不能改变男人,而女人可以,慢慢的变得敏感了,慢慢的变得柔软了,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越来越痛,但是也有感觉了,不是么?愿你安好,梦想啥的对现在的你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这一年也想清楚了自己最在意的会是什么,祝福你,有一个想要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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