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科尔尼科夫让我们重新理解了现代人的精神困境。这个困境不只是表现为城市里的孤独啊,人和人无法沟通啊,不只是这些,还有别的方面。以前的人,无论生活在哪里,都有某种绝对的价值信念,你说这是愚昧也好、迷信也好,他们就是有这样的信念,也习惯于服从这种信念的约束。可是,进入现代以后,这样的绝对的价值信念渐渐破坏,“算学”式的思维开始在内心以各种方式快速发展。“算学”不单把我们变成了理性——所谓“工具理性”——的人,而且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对“人”的感觉。这种最基本的感觉的改变,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要告诉我们的事情。一个人处在拉斯柯尔尼科夫式的状态里面,精神被“算学”控制住的时候,那种人和人之间的亲近感,对人的基本的信心,想跟别人靠拢的冲动,等等,都会不知不觉地消失。人的这些情感,是在漫长的历史当中,经由共同的物质和精神生活而逐渐形成的,我把这看作是人的天性的一部分。人的天性不只是“食”和“色”,也不只是有理性、会自我压抑,它还包括了在历史当中形成的人和人的亲近感,对“人”的远不是可以用“动物性”来解释的爱。可是,“算学”心理发达以后,首先就要在人中间区划出界限,我、你、他,亲疏远近、利害程度,然后分门别类,区别对待…… 因此,拉斯柯尔尼科夫那种把人分为几等几样的想法,是非常自然就会产生的。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呢?嘴上说大家都是人,心里却早已区分得清清楚楚,人是不一样的,和我的关系更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已经很难从心里真切地感觉到:大家都是人。这个人不是现代法律意义上的人,也不只是生理上有生命有心跳的人,而是一个文化的人,是人的文化、历史、共同生活的经验培育起来的一种深厚的感性对象。正因为有这个对象在,他的心不跳了还是个人,他昏迷了不会说话了还是个人,他堕落了犯罪了还是个人…… 索尼雅为什么那么苦,却依然有那样的承担感?为什么她跟着拉斯柯尔尼科夫远赴西伯利亚?就因为她没有在自己和别人之间划出不可逾越的界限,她甚至可以为她并不怎么尊敬、也不怎么喜爱的人而受苦。为什么?就因为她的灵魂深处,有对“人”的感情在。我们今天的人,显然没法理解索尼雅,我们觉得她脑子糊涂,我们说这个人物苍白,是理念的表现,没有血肉。什么是实在的血肉呢?就是只爱我爱的人,只对我喜欢的人好,当然,首先是只对给我好处的人好,其他的人,那就对不起了,跟我无关,我凭什么对你好?人的血肉真实到了这个地步,索尼雅大概只能绝望地痛哭了吧。
王晓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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