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的确,很多传世之作都是名人贤士在“孤愤”之下所作的。因为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能够激发情感,赋诗抒怀,抒发胸臆。纵观中国历史,文化、哲学鼎盛时期,均是处于缺乏统一政权、战乱不已的时代,比如春秋战国,比如魏晋时代。春秋战国之时群雄割据自不必说。
来看魏晋时代,既是一个动乱的年代,也是一个思想活跃的时代。自东汉末年起,社会陷入了空前的战乱之中,南北分裂,生灵涂炭。对人生苦难的解脱,以及对逍遥境界的寻求,成了魏晋以来人生哲学的重大课题。
新兴的门阀士大夫阶层由于受过良好教育,用不着为生活而奔波,有时间和精力去探寻哲学和艺术,从而真正理解生命的价值和尊严,加之皇权控制较弱,使得这部分阶层的人格思想行为不滞于物、不拘礼节,形成了魏晋独有的名士文化。
魏晋名士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这些魏晋名士蔑视礼法,狂放不羁,强调精神自由。以“竹林七贤”、何晏、陶渊明等人为代表,成就了魏晋独有的名士文化,更开创了中国文学自由、思想自由之先河。
80后作家大生在其所著《悬崖边的名士:魏晋政治与风流》一书中,对魏晋名士的历史和故事进行了叙述和解读,还原了那一个个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的名士形象,让读者有机会接近名士、读懂名士、理解名士。
所谓名士,不但要有惊世骇俗之举,更要有真才实学,否则只是徒具其表。至少,名士要具备相应的容貌气质、精妙言辞、过人技能以及超凡的见识。比如曹植,七步成诗;比如王弼,十几岁的时候就喜好道家学问,并且能言善辩,博通无碍。每个真正的名士都有着过人的技能,也正是有了这样的学识、才华作为基础,才会有狂放不羁的资本。
但是,狂狷,如果不是为了追求理想所表露的反抗,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那么狂狷就是最粗鄙恶俗的行为。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潇洒的背后,是需要有思想做支撑的。缺乏了深入思想和独立人格,所谓的魏晋名士之风也只是装腔作势,徒具形式,苍白而肤浅。效仿“竹林七贤”的“八达”则是典型的东施效颦,流于表面,更不能称之为“名士”。
贵为名士,在知识分子的圈子里极具号召力,掌握了名士就掌握了天下士子的舆论导向,自然会引起统治者的高度重视,不惜重金厚币加以延揽,招致麾下。而这些大大小小的名士们,或主动或被动,都会被卷入政治风波之中,拼了命去玩那些自己不擅长的游戏,所以魏晋名士们的下场,大多都是可怜可惜可叹的。
比如恃才傲物的杨修,出身贵族的曹植,还有竹林七贤。阮籍虽然在精神上超越了世俗界限,但是在现实中受到高压环境和盛名所累,最终怀着无奈和彷徨,醉死在消极的抵抗之中;苟活的向秀,也终于被司马昭招揽。大生感慨道:集权暴力之下的士人,要么被消灭肉体,要么被交出灵魂。
作为名士,普遍具有狂放不羁的性格、风度翩翩的体态、以及令人惊艳的才学,自然少不了“花边新闻”,自古流传的成语便忠实记录了这些传奇轶事。
潘安坐车出行,连老太太都被迷住了,不断朝他车上扔鲜花水果。出门转一圈,车子里就装满了水果,结果为后人造就了“掷果盈车”的成语;
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她的老婆总是用称呼小辈的“卿”来称呼他。当他责问王夫人时,她回答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于是,便有了成语“卿卿我我”;
陶渊明的外公孟嘉任桓温的参军时,在一次聚会中帽落后依然风度翩翩,当人们嘲笑他时,不假思索,挥笔而就一篇辞采俊美、诙谐幽默的佳作为自己辩护,使得四座众人叹服。于是,就有了“孟嘉落帽”的成语形容临阵不乱、才思俊美的名士气度。
不但这些名士留下了众多的成语,还留下一些令人嗟叹的俗语。比如周顗为营救王导故意疏远他,为的是瞒过朝廷小人,却没想到也瞒过了王导,最终因为王导的沉默而被杀。发现真相的王导大哭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名士之风,令人向往。但是,名士之所以为名士,是因为其有着独立的人格、深刻的思考以及崇高的理想和对人性的深刻认知,一旦脱离了这些本质的东西,自然也徒具其表。《悬崖边的名士:魏晋政治与风流》展现的不仅仅是魏晋名士的风采、传奇故事,更是以古喻今,借古讽今。作者大生一阵见血地指出,“一旦高雅的东西失却真实的内涵,徒具表面形式,高雅也便沦落为粗俗。时下北京流行的弹古琴、喝普洱、唱昆曲、拜上师等四大俗,原本都是高雅的东西,却被俗人搞成了俗物。”
诚然,只有独立的人格,才能与众不同,探寻新的思想文化;只有深刻的内涵,才能不滞于物,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只有深入的思辨,才能镇定自若,获得特立独行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