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佛手,又名佛手柑。它是可入药、可制凉果、可作景观盆栽的好物,这些使得它具有较高的经济价值。
对于佛手,孩提时的我还是很喜欢它。后来它的价格疯长,我开始厌恶它。
不是因为它的诸多用途最终都与金钱扯上了关系成了俗物,我就对它生了厌弃之心。大千世界里,试问,又有何人何物能离开俗世的凡尘烟火。
记得早在我年幼时,爷爷就在一块劣质田地上种植佛手。当时佛手大多是用于入药,收购价格不高,但管好了这片佛手地,它所带来的收益依旧比种稻谷高得多。
爷爷在佛手地的边上搭建起一座简陋的茅棚。托佛手的福,我们姐弟几个又觅得一好去处:牛毛春雨里我们可以坐在里头看爷爷劳作,夏日艳阳下我们能有一座风凉水冷的避暑胜处,秋高气爽时我们倚着竹栅栏食十月柑,冷冽冬风中我们围着碳盘取暖煨红薯。
茅棚最主要的功能是住宿。待佛手即将收成时,若果被人偷盗,一年下来的心血就付诸东流,所以夜里最好有人看守着。
佛手地里的茅棚,白天是我们的乐园,晚上成了大人的暂时居所。
年幼时,佛手能带给我最多欢乐的时刻是在采摘和晒佛手片之时。
秋日里,风急吹艳阳高照时,就是最佳的采摘和晒片的日期。
佛手树不高,枝条被爷爷修葺得平平整整,即使幼小的我也能帮忙采摘。采摘过程中,我们几个孩童啊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皆因佛手枝长着利刺,有些竟有一节手指的长短,别说毛手毛脚的我们被刺得叫喊不迭,大人也未能免受其害。
话说,“痛,并快乐着”。这句话恰如其分地诠释我们几个的心声。
如果硬要说采摘是件苦差事,利刺扎手是痛,那么紧接着的就只能是快乐的事儿:晒佛手片。
天蒙蒙光时,爷爷和父亲,还有三叔就起身,调试工具,确保削出来的佛手片厚度适中,既要容易晒干,又要尽量的降低轻耗量。
晒佛手片也是要早早起来的。奶奶,母亲,三婶,小姑,还有我们几个小毛孩负责把佛手片一张张地凉在天台上。一行一行地排,一片一片的铺,过程中不免枯燥。于是大人就谈起家常,话语说到激烈处或针尖对麦芒,说至滑稽时或哄堂大笑。
而我们小孩的趣味当然会别具一格,偷偷摸摸地拿出箩筐中的佛手片,折叠,放进口中,一咬,中间就一个窟窿,再不动声色地投回箩筐内。待不知谁拿起那一片片穿了窟窿的佛手片,大声呼喝谁这么调皮胡闹时,我们几个小毛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佛手片晒干后,卖得个好价钱,我们来年的学费也就有了着落,新年的红包摸起来也觉厚许多,当然生活也会稍稍的宽裕些。
鉴于佛手带给了我童年的欢乐,我喜欢它,爱它。而后,佛手刺了个回马枪,令我在惊愕中认识到人性的阴暗,深陷其中。它,令我生厌。
随着我们的成长,佛手的收购价格也逐渐攀升,最终高企得让年仅十三四岁的我也咋舌。
镇里的领导觉得这是一个机遇,向县里上报策划案,说是要抓住机遇,大力发展佛手种植业,形成产业链,并打造特色旅游项目。
县里同意了,一纸征文,征用沿路沿河的农田,拓宽山路和河岸,两边农田统一种植佛手,计划打造出一片兼创收观光的佛手基地。
当时父亲是村长,对于上级压下来的任务,能做的只有服从。
就是从那天开始,我讨厌佛手。
佛手让我父亲带上了骂名。我所尊重的父亲,家人所倚重的父亲,无辜地背上莫须有的指责。
村民说全因我父亲的怯懦,纵容了镇上的官员,一丝商榷余地都不给,说开发就开发。村民说我父亲看着老实,其实在这件事上,背着人不知收了多少好处。村民说开春时要是发现有人在佛手基地上插秧,第一个就举报我父亲,举报他办事不力。村民说田都征了,没收成,被克扣的征款用完了,没米下锅是时,就管我父亲要米煮要钱使要饭吃……
这些都只不过是一些村民,为了发泄愤恨所说的话语,对父亲来说,还不算难听。他只是沉默应对,面对流言试图左耳进右耳出。只是,从父亲走路时松松垮垮的双肩中不难看出,父亲身上背负着的闲言碎语,正碾压着他。
还有一些人,深谙妇人爱嚼舌根,就特意讲于我奶奶、母亲面前大放厥词,指桑骂槐,说尽难堪恶毒的话语。惹得奶奶和母亲不止在人前哭着回骂,回到家中也只顾声泪俱下地把那些人的毒骂回放一次,懵然不顾父亲在一旁煞白着脸仅抿着嘴。
其时,我已处于懂得察言观色的年龄,我分明的看到周围的人对父亲对家人甚至对我们几个小孩展露着厌恶姿态。大人会当着我面奚落父亲,给我看脸色,就连一起上学的伙伴也有意地疏离我。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我试图学着父亲那样不去理会,埋在心头,硬抗着。可是我还是个心智未熟的孩子,回到家中,我会忍不住向母亲倾诉,流泪。
风言恶语一时三刻是不会散去的,原本活泼开朗十足小大人的我,变得阴郁,多愁善感。不再逢人便问好,而是见着人便兜路跑。不再看着别人的脸和眼说话,只是低着头,怕会看到一些鄙夷的神情恶毒的盯视。
当言语上的攻击上升为肢体上的打斗,我对佛手更是心生厌恶,只想着,一切都拜它所赐。
现在我依旧能在脑海里放映出那一幕幕画面:春寒料峭,天空灰暗,吹着蚀骨的风,飘着潮湿的雨。阴冷的天气,人的心也极易跟随着,变得阴冷。我几姐弟和母亲正坐在家中,突然听到一阵阵的骂声。是男人的声音,却比泼妇骂街更甚。我依在门前,无奈,胆怯地,料定顶着骂声前行的必是已成众矢之的的父亲。
果然是父亲,他耸着建,耷拉着头,任由叫骂声步步紧迫。父亲故作从容的踱至巷口拐角处,一眼望及瑟缩在门边的我们,猛地对着身后狗吠般的人反骂过去,有胆放马过来,打一架。
父亲回过身,踏进家门,怎料那人一把锄头扔过来,只差毫厘,钝重的锄头就要敲到父亲头上。
那人不是别个,是堂伯父,竟是堂伯父,和父亲同一个太爷爷的堂伯父。
堂伯父变得竭撕底里,瞪眼凸目,准备捡起锄头,父亲也像被一头触怒的野兽,转过身又冲了出去。
母亲领着我几姐弟也跟着出去,都哭了。我几姐弟哭着,喊着,一个扯父亲的手,一个扯父亲的衫尾,一个扯父亲的裤管,把父亲往回拉。小妹跟着母亲,看见我们哭,也跟着恸哭。母亲痛哭质问堂伯父是否要弄出人命才安乐!
一旁的几个老人拉走了堂伯父,我们拉回父亲,一场闹剧才得以平息。
从此,我得知了人性的阴暗面,对村里的人都怀着戒备之心,心头总有一角是太阳光耀不到的。
而父亲在新一轮干部选举中理所当然地失利,不过一家人都不稀罕这个职位。若果父亲不是村长,根本不会受到指责。
我心中那阴暗的的角落依旧,并没随着父亲的卸任而消去。而父亲,作为众矢之的,亲身承受着潮水般的骂语,父亲更沉默,更加的不苟言笑。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父亲身边的亲人,尚且对这些事耿耿于怀,何况是他本身呢。
父亲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村民就是看父亲对任何人的请求都不推脱才选他作村长。事后的一年半载里,一些明里背里说着风凉话的人,竟恬着脸要父亲帮忙装电线,父亲竟也去了。
父亲回家后,母亲数落他,问他为何还要帮那些白眼狼。我也应和着母亲,却被父亲斥责。
我也怀疑是否父亲真如他们所言的懦弱,只会做老好人,不奋起反抗。
但这些小心思只是一时的,断不会忘却父亲受众憎时艰难境况。还明白多数人都有利己之心,利益起冲突时,人性凸显的大多是阴暗的一面。
长大成人,我看到别人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我会断然走来,总会想着她们的谈资里是否有我。
我变得多愁善感,爱上独来独往,实则不想在人前表达自己。
表面上佯装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其实心里又自卑得要紧,听到别人说自己一丁点的不好也会介怀好久。
若果别人对我好,我总是不自觉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竭尽所能,去回应。
这些年里,父亲应该早就放下那些莫须有的指责与谩骂,与那些人一笑泯恩仇。
于我,那段经历实在让我改变了我太多。性格的缺失、重塑,都因那段时光里的人与事。
我对佛手有过喜爱,它带给了我温馨快乐的童年。
其实,佛手又何罪之有,让我生厌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佛手只不过充当着替罪羔羊的角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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