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带着圆也去看了这场展览,我才觉得这个观展活动部分圆满。我和老友先去过一次,心里被挑起了苗子,长出根,有种安稳。回来后讲给圆听,告诉他我去看了这样一个展览:有不同颜色的光、有不同材质的背景板、有不同的人和……我总觉得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但我说不出那是什么。老友在“你眼中的永恒”里反复涂抹,沙画显现出晨昏旦旦,专心致志,一幅又一幅,暖色调的灯光照出她的柔软。我被星空打动,驻足许久。盘腿坐在晶石板墙角,伸出手掌,试图承接住最亮的那颗星。星空浩渺流转,却没有独一颗落在我的手心。于是拎上圆,我们一起看了这场从名字到表现形式我都非常喜欢的展览:每当星辰变幻时。
穿过知觉之门,黑色的室内,折叠的荧光线将空间划分成交错的方格。我以为孩子会略有恐惧,他却如常一般朝前走,只是需要牵着我的手。与其说他带着好奇,不如说透着一种本能。他似乎自如地走到通道的镜子前。在通往第二幅作品的路口,在荒草丛生里隐约有点紧张:妈,我们回去吧。我指着里面:看,这里有花。他注意力转到内景上,自言自语:这里好像恐龙森林啊!恐龙就是dinosaur,嗷~~~演完戏马上又紧紧拉着我的手。我们沿着稍微狭小的通道口走入第二个场景:夜光丛林。我从未见过如此场景:树的枝条从空中垂落,稍一触碰便会发出微弱的荧光,场景中间是棵枝干流畅线条舒适的生命树,主干外围绕着一圈一圈的长度递减的枝条,地上布满森林里常见的狗尾巴草、质感上稍微可以割到手的老家山上的那种大片绿色叶子——我真的记不起名字,可我记得清明扫墓穿过山野时和我招呼的那些植物,就是那样的。还有那些盛开的花,你一触摸它,它便亮了。星星点点之间,只想让人轻声说话,自在呼吸。场景里布置了两三个蒲团,第一次去看时,我坐在蒲团里,闭眼感受着黑暗中的星星点点——说我装逼更为合适。我真的想知道,坐在这样一个“万物皆有连接”的场景里,能不能看见从前,能不能望见之后。想象是不是场域的神奇能够带给我特别的力量,接收到不同波长发来的信号。除了拍照的人声和忽然涌入的人群稍微影响了兴致,其他并无碍。第二次和圆一起,我抱起他,也向令人讨厌的游客一样,在丛林里拍下母子相依的珍贵的照片。
第三个场景:流。我们在这里玩了许久。一排排白憨憨的蛋蛋默默地等着。拿着手环靠近它,毫无声息绽放开来。它可以是橙色可以是蓝色可以是月牙色,还可以突然不按光源的指示,按照系统的设定自动播放一套流畅的灯光秀。美!这种美不太具有侵略性,柔和,空旷,顺流而下,让你感受到一种比势不可挡更吸引人的自然的追随——起码目光追随着它,心思自然也是随着荡漾开来。我和儿子颇有仪式感地轻数123开始,一同将手环靠近其中,享受这种极易实现的快乐,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直到走入展厅的人群增多,我们才依依不舍走往下一个场景:觅象。这个场景布设了几幅帷幕,孩子被光影吸引,光源打在脸上,和场景融为一体。巨幅背景的图案似乎有白天黑夜,当出现“海上生明月”的场景时,我难以抑制一种感动,抱起孩子,伸出手,仿佛想托住这轮圆润清朗的日/月。之后便是“浮游生物”。这一作品使用了体感侦测技术。走动时,侦测到温度等变化,浮游小生物便会一拥而来,围绕着你。圆跌跌撞撞兴奋地喊我拍照,我却很不合时宜想起在阿嬷的乡村石头房子里,傍晚时分,门前的橘色灯光亮起,站在那附近,头顶便会聚来一群热热闹闹讨论着什么的小飞虫——对,浮游生物。其实我不是更适合想起逍遥游里的词句吗?“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穿过浮游生物,来到了流动的城市。奇怪的是,两次观展,这个部分我都只是驻足观望。许是拍照者众而展厅狭小。在看过城市的变幻之后,前面应该有更吸引我的风景。于是,来到了挚爱的——深空。关于星空,我能毫不犹豫毫不迟疑毫不畏惧说出我对她的热爱。多少年没有看过满天繁星?每年盛夏,我总要找一个山里,去寻找记忆中的星空。今年在这里看见。空间里有音乐伴随星空轮转,“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终生仰望:那就是我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康德这句话已经成了仰望星空时的自然反应,年幼时读起,有的只是哲学家头衔哲学家名言光环下朗朗上口的美丽,经历过人世不堪,才知道这真的是值得终生仰望。在这个场景里,摘下眼镜,闭上眼睛,坐在墙角,脸贴着晶石板,亲吻落在其间的繁星。我有那么几个瞬间忘记这只是虚拟的星空,我以为它真实如同“手可摘星辰”的妄想。仿佛有一道银河,看着群星璀璨,伸出手掌,想起了那句诗:永恒宁非刹那时光。突然哽咽:最近一周时刻感觉到自己的瓶颈,无法进一步细腻深入言说与表达,感觉不到自己的进步,前行的路上出现了阻碍,这个阻碍不在于外在,而在于内心储备的不足、自我能量的不足。不足以支撑无差别的爱、不足以抛下俗世庸碌的评判体系、不足以让自己做更多想做的事,总想服务更多,只觉能力实在微茫。在这片星空里,我看着儿子开心徜徉,捧着手里的手环,黑暗中他的眼睛一如既往亮晶晶。我抱着他,一位路过的陌生人帮我们定格了一小片美妙的爱心星空。 观展过后许久,我在一个晚上,搭乘出租车的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流转的星空消弭了边界。这幅作品里没有边界。这大约是她打动我的原因之一。
深空之后,是“我眼中的永恒”。我被“永恒”、“不朽”这样的词打动,可是现在的我,却早以面对这样的词升起了除魅之心。和圆一起努力,写出“禾”字并经过计算机运算投影出一幅日出/日落场景时,他如新月般的笑脸,我仍然相信并且渴望世间仍有事情可以永恒。第九个作品:无相之象。踏入此地,第一个念头是拿起手机对着天花板拍照。对,这就是我认为的平行时空。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就没有另外一个我?也许她也看不见我,正如我也看不见她,但我们其实只是平行或异面,没有相交却未必不存在。
最后,我们来到了宇宙之瞳。这个巨大的像天眼一样的存在。伫立其中,说话会有回声,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能量。我看到穹顶幻化出曼陀罗、幻化出各种几何图形,几乎出于本能,我以盘腿而坐诵念冥想的方式拍下了一组照片。是的,总有一些事物超越现世生活而存在,你证明不了她有,你也证明不了她无。就像策展人深蓝曾经说的,我们都有两只眼睛,一只用来看着现实,一只用来看着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