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害怕参加葬礼,平时最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躺在一个棺材里,棺材盖没盖上,还有入殓师在帮她化妆。你看着本来因为心脏停止跳动而皮肤苍白的人突然脸色红润了起来,好像她仅仅是躺在里面睡觉,好像一下秒就会醒来放声大笑地说一句‘这回又被整了吧 骗到你了吧’
但那个下一秒永远不会发生。直到一把火把她的一生都烧成灰烬,我才能清醒过来。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很多中国人还是喜欢土葬,即使是火葬也要有个墓碑,其实只是为了证明他存在过吧。鲜活而躁动的一生突然就变成了尘土,风一吹就散了,实在是让人觉得一切都太虚无了,这种虚无感让人无力而恐惧。
“如果有天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在土里,然后在上面种棵桃树!”弯弯偷偷在我耳边说。
“干嘛是桃树?”我小声问,生怕让别人觉得我们不尊重死者。
“桃花依旧笑春风嘛”
“滚,到你磕头了。”
“她是谁?”
“你三姨妈的侄子的老婆!”
“哦”
弯弯算是我堂姐,其实她姨家的事儿和我关系本来真不大,但死者的老公是我同学的同学,前几月还一起喝过大酒。结果听说是发癫痫死的。
“喂,我听说她生前是个大美人呢!”
“再美美得过你么?”
“哎呦哎呦,你这嘴儿!你要不是我弟弟,早就把你拿下了!”
“得了,你要不是我姐姐,我早就不理你了!”
我准姐夫许树是个不错的人,不会说漂亮话,但心细办事踏实让人放心。这点跟我姐这风风火火恨不得一把菜刀就要解放全人类的个性完全不同。
“弯弯,你的钱!”许树把信封递过来。
“哪儿来的钱?”
“你外套里的”说着又把外套递过来。
“我操,帛金忘记给了!”
“没事,我帮你给了写的你名儿”
“嘿,还敢冒充我的人了你!”
我看着许树傻笑的样子替他说了一句“什么叫冒充你的人啊,他就是你的人!”
许树傻笑的更厉害了。
“得,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冒充就罚款五千!”她眼仁儿里跳出美金的符号。
许树傻笑着点头。
“别当我开玩笑,我可说一不二!”
“你还说一不二?我看你就挺二的。”我补一枪道。
“你不抬杠能死啊!”
“你不敲竹杠能死么?”
我这个堂姐其实是我伯父再婚后我的后伯母带来的孩子,从小就冷暖自知,口不离钱。虽然伯父对她不错,但在她的心里从小就清楚人与人关系的细微差别。
她和许树的故事是从一个游乐园的马场开始的。
那时候她还是学生,许树是动物园专门牵马溜人让游客在上面安心拍照的工作人员。
堂姐嫌弃马跑的太慢没有驰骋疆场的感觉,大喊一声“给老娘飞起来!”顺势双腿一夹。
接下来,马没飞,她飞了起来。马的前蹄一跃而起,她就飞了下来,许树像是接绣球一样的接住了她。
“臭流氓,还敢抱老娘,老娘也是尔等可随便抱的!”
“你以为老娘会摔么,老娘是故意表演一下,怎么飞身下马的!”
“别傻笑,笑笑你你妹啊笑!”
这段词儿是我意淫的,不过根据她一贯惊慌失措后的表现能说得这么客气已经不错了。
不过许树的傻笑是真的。她说她就是看上了他的傻笑,笑得干净没有邪气。
当年我姐一个劲儿地追许树,虽然她永远都不会承认这件事。
她说,只要没有先表白先求婚就算不上追。
可是,每天定时定点的离奇偶遇和夺命连环call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姐看上去很坏苗,其实心底很琼瑶。那段日子几乎每天都会拽着许树绕着远路回家。
因为绕远路会经过一座桥,那桥很老,名字叫浪潮。她一站就是很久,直到太阳变成蛋黄的样子,一点点落下去,但不会等它落完就会拽着许树走。她看夕阳,许树就看着她。
许树告诉我,其实她喜欢看太阳,但觉得落下去就是黑暗了,就代表离别,所以总是会提前离开那儿。
后来我姐去了南京念三流大学,许树就辞了工作自学考试。
结果就是我姐在南京念出了一个专科,许树自学考试考出了一个本科。
这件事被我姐说成是‘一个成功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
当然她付出的基本都是 电话费,交通费。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姐专科毕业,不是我姐缠着他没日没夜,没准许树能学成一个专家学者。
许树后来在一家鞋厂做跟单,但是因为人太老实不会人情世故,工作能力又太强,被人故意栽赃了件事儿就给开除了。许树失业了。他一直闷在家里,那段时间我和我姐常去看他。
“放心吧,不就失业了么,以后老娘罩着你!”她拍着胸口说。
“别逗了姐,就你那胸脯半两A,罩谁谁都亏!”我说完就丢了根烟给许树。
许树傻笑着接过烟点了起来。
“你傻笑个什么劲儿啊!”
“我自己能行的,放心吧。”许树说起话来总是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后来许树开始自己摆地摊买鞋子和一些小玩意儿,晚上摆地摊回去睡两个小时,三点起来送牛奶酸奶。小半年的时间许树就跟找了专业教练似的,浑身健美的肌肉。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许树就开了自己的服装店。他之前摆地摊时候剩下的小首饰,小挂件,也派上了用场。但凡姑娘每买一件衣服都可以随意挑两个小玩意儿搭配衣服。生意也理所当然的红火起来。
许树决定和我姐说说结婚的事儿。
但我姐躲进了医院里。
“你别和他说,求你了。”
“你至于么,这年头乳腺问题治愈率是百分之九十,拿掉什么小肿瘤就好了。”
“要全切掉”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像刻意安慰不对,淡化问题也不对。我知道许树绝不是那种人,但这种事对于一个女人而言, 绝不是三言两句,三年两年能在心里痊愈的。
“臭小子,演什么悲情啊,我胸前半两A,谁切谁都亏。”
“你别这样”
“你别告诉许树,好吗?”
“好”
但我还是跟许树说了。那晚我跟许树聊了很久。我们达成一致,先不要去打扰我姐,毕竟最不愿意接受,最不知所措的还是当事人。我和许树分头托关系找医生。
最后也只是人没事。
出院后她主动找到许树,告诉她暂时不想结婚。这次许树没有傻笑。
“你再带我去骑一次马吧”
“好。”
我最害怕参加葬礼,但这一次我必须参加。
我姐生日的前一天自杀了。
她是投河自杀的,河上有一座桥,叫浪潮。
在日落之前就被打捞上来。
据医生鉴定,她是清晨跳下去的。
我想,她还是不喜欢日落。日落下去,就是黑暗,就是离别了。
“如果有天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在土里,然后在上面种棵桃树!”
“干嘛是桃树?”
“桃花依旧笑春风嘛”
“到你磕头了”我推了推许树。
许树木讷地跪下来,看着她的照片很久很久。他傻笑起来,然后就哭了。
我们还是没有把她的骨灰撒在土地里,还是没有给她种桃树。
我们怕万一树死了,万一要拆迁挪地方。
但墓碑上写着 一行字‘桃花依旧笑春风’
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