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学,大人们领着孩子们往学校去。陈辉静静的坐在台阶上的木凳上,眼睛望着马路上。
一个女人从外面回来了,头发粗燥,看的出来是很久都没打理了,脸上像被乱刀划过,未见伤口,却无法弥合的褶皱。面容憔悴,形容枯槁。哀怨的对陈辉说:“现在你爸去世了,家里还有弟弟,已经供不起你在上学了。”说完,泪如泉涌。
泪水涟涟,抽泣呜咽。想到太多过去的伤心事了,现在一股脑的全吐出来了。“穷人的命啊!家徒四壁,全靠双手来种地,稍有起色的家,偏偏夺去我的男人!我造的是什么孽啊!”。
陈辉看到母亲悲伤的模样,也是伤心欲绝,欲哭无泪,自从父亲去世,已经哭过多少回了,眼泪都已经干涸了。但是又看不得母亲这幅模样,对母亲说:“书我不读了,我跟着邻居在周边做点临工,帮衬妈妈做点农活,供弟弟读书。妈妈,有我在,身为大哥,我好好照顾您和弟弟。“
这个时候,陈辉尚在初中一年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身为大哥的自己,怎么能不抗起这个家呢?
陈辉退学在家。农忙的时候,在母亲的指导下种稻子,闲的时候,跟着大人学徒砌新房。
15岁那年,周边的很多邻居都去了外面打工。男人出去,女人在家,只在农忙的时候回来帮衬收割稻谷,也有的直接把田地转包给别人,夫妻双双出去外面打工,更甚者直接荒废了农田。
邻居的王叔,农忙回家了。陈辉在田间收割稻谷,碰到王叔的时候,和王叔闲聊在外面做啥。王叔说:“外面发展可快呢?到处建新房,你也在家跟着大人学了几年了,要不一起去外面发展发展。像你砌砖的工资也有8,9百呢!”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回来的时候,陈辉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陈辉对母亲说:”在家里死守着几亩农地,碰到丰收年也就收入1,2千,王叔说带我去外面打工,8,9百一个月呢?我想跟着王叔去外面发展,家里面留点地,母亲你自己种点,饱自己饥食。其他转包给别人。”
母亲对他说:“你年纪尚小,不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妈怎么能放心呢?”
“没事,妈。在家里帮别人做事,我挑的砖可不比哪些大人少,我砌的墙,不比师傅慢呢?主家也都夸虽然年轻,干活却利索,而且又好!咱们家穷,有地方赚更多钱,哪怕再多的苦,我都愿意吃。您在家好好照顾弟弟。”
母亲考虑着,越来越多的在外面打工的人,很多人都买上了电视机,穿的也比在老家呆的时候花俏,心里想着邻居王叔也是靠谱的人,跟着他走,应该放心。
母亲说:“ 可是可以,但是具体怎么样,还是我跟着王叔确认一下”。
王叔本来也是随便说说,看到陈辉母亲亲自来家里说,马上就答应了陈辉,斩钉截铁的向陈辉母亲保证:”外面事情是有很多,只要吃苦耐劳,8,9百一个月是绝对没有问题。如果陈辉愿意听我话,我愿意带他出去干活”。
一切都如愿了,母亲帮陈辉准备了远行的衣服,用着麻布袋装好。
要出远门了,陈辉心理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家。
临走时,嘱咐母亲:“妈,此去远离家门,一年难得回家,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弟弟年幼,上学管紧点,累点辛苦点,我都要供弟弟上学。”
“孩子,跟着王叔出去,你也要学会照顾自己,以后母亲就不在身边呢。你年幼,在外面听王叔的话,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王叔,让他帮帮你。你在外面,不要干偷鸡摸狗的事,咱们人穷志不穷。不要惹是生非,给王叔添麻烦。碰到什么做不了主的事情,让王叔给你拿主意。”母亲语重心长的交待陈辉。
从未远离家人,远离故土,第一次远行,舍不得这个地方。自己的母亲体弱多病,弟弟年幼,想起这些眼泪经不住流淌了出来。
出发了,跟着王叔。客车上坐满了人,有出去打工的人,有跑买卖做生意的人。
车上的人说着笑着,讲一些粗鄙的话语,陈辉听着脸羞羞的,一阵泛红。
山路盘旋,马路上千沟万壑,客车左摇右摆,上下高低,像一座摇篮。
车慢慢的驶远,车窗外,熟悉的故乡映入眼帘,依依不舍的内心,马上要别离了。
陈辉提着麻布袋,跟着邻里王叔,坐着公交车抵达火车站。
虽然现在不是春运,但是正好是农忙收割完,很多人赶着忙完家里的活,出去赚钱,所以火车站也有很多人。人海茫茫,嘈杂轰鸣。一个人过来拍一下他们,说有火车票出售。王叔没有理会,叫着陈辉走了。
陈辉问王叔,他有火车票为啥不买。王叔说:”他们是黄牛,火车站有熟人,拿的票高价贩卖给我们,买一张一天的活白干呢!”陈辉明白的点了点头。
王叔来到售票点,瞅着排队的人,排起了队伍。陈辉在旁边守护者,怕走丢。等到吃饭的时间,陈辉从袋子里弄出来一些准备的红薯,分着王叔和自己吃。人性的队伍,售票的窗口,慢慢啃食队伍,咀嚼无味,难以下咽。
没有坐票,只有站票。
焦急的等着,终于要上火车检票了。陈辉跟着王叔上了火车。铁轨上的怪物,像一条长虫,里面全是人。
夜里,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像是经历过一场战争,静静的呆在战壕里。火车穿过山村,划过城市,冲破黑夜,奔向黎明,一往无前,到达繁华的广州。
到站了,大家陆续下车。陈辉跟着王叔驶向目的地。
新建的房子在敲打,轰鸣的汽车在穿梭。那些高楼,平生未见,惊叹高楼大厦如何建成。
来到了工地,扎着的钢筋水泥敦到处都是,王叔带着陈辉进去了工地的厂棚住房。
四周摆满了床铺,中间留出一条路作为过道,里面杂乱无章。有些床上扎起了布帘,看不到床铺里面。好几个行李袋就放在床边。刚进来,有几个人躺在床上休息,有几个操着外地口音在交流着,看到有人进来,只是撇了他们一眼,继续交流。
王叔跟陈辉说,暂时没有床铺,你就和我挤一下吧!
实在是太困了,整理完东西就躺在床上睡了。被尿憋着醒来了,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好几个女的在房间里。看到陈辉进来,盯着这个小伙子看了一会儿。陈辉娇羞的脸立马红了,觉得自己走错了房间,准备出去,正好碰到王叔。
王叔看着他的脸羞红的,问他怎么呢?陈辉如实相告。王叔说“你看到床上拉布帘的都是夫妻一起在工地上干活的,这些女的都是那些人的老婆,以后注意下就好了。”
隔天工地就开工了,一早陈辉跟着就去了工地。跟着工头给他指明的活。
陈辉想起家里,还有王叔的帮忙,干的格外卖命。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冲进工地,见人就打,见物就砸。工头闻讯过来,组织工人,大喊着“我们要反击,保护工地,保护自己。”
两帮人互相殴打,警察过来后,那群人都逃窜了。
陈辉这边的人,有人受伤,但是对方有一个人伤重,医治无效死亡。死了人,封锁工地,大家都没了活干。
现在死了人,事情就比较棘手,需要有人顶包,把这件事情承担起来。老板想到了陈辉,年轻小伙子,刚刚出来,给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应该好说话,于是去找了王叔,先说服王叔就好办了。
老板说:“王翔庆,事情是这样的,这工地和另外老板有点过节,后面我打点了好多,被我弄到手了,但是对方老板不服气,所以才发生这样的事情,事情比较棘手,需要找个人顶包,顶多判个10年左右。那个新来的陈辉,你劝劝他,看他愿不愿意,事成了之后,我这边给你3万,给他10万,到时候他坐完牢出来在给他100万。你先考虑一下。”
王叔看着老板离去,心理开始纠结犹豫。“一下就给3万,要打多久的工才能有这么多钱,这事办成了就瞬间一笔这么大钱。办成了陈辉也不亏,做完牢出来,老板还给他100万,按照他现在这种工资,赚100万得多困难。”
王叔亲自去找了陈辉,把这个工程的事,顶包的事情和获得多少酬劳都跟陈辉说了。
100万,陈辉听到脑子一片震撼,也许我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想想你还这么年轻,出来后也就30岁左右,有了钱,成个家也很简单,母亲到时候也跟着你享福,弟弟学费根本不用愁!”王叔在陈辉耳边鼓吹。
“但是想到这牢狱生活,孤苦伶仃,铁窗冷砖。进了监狱,母亲怎么办,怎么和母亲说自己去哪里呢?”陈辉心想着。
王叔说“你家里人老板会先给点钱给你,不用担心,我也会帮你好生照顾,我会和你家里人说,老板看重你,派你去国外,让你去国外学习,回来给你做老板。而且老板先给你家里10万块钱,足够你母亲吃穿和你弟弟读书学费。”
“10万,多少年的劳动成果,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多钱,有了这些钱,母亲肯定能过上好日子!”陈辉想着。
陈辉答应了王叔。王叔带着陈辉见了老板,老板慰问一番,关心无微不至。老板陈述详情,拿了钱给陈辉。陈辉说:“我拿了这些钱,想回家一趟,和家里人做一个告别。”
老板说:“钱你让你叔给你带回去,官司比较紧,我用钱打理好了关系,你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你可以用纸笔写信向你母亲问候,让她不用担心。坐完了牢,你带你叔来找我,以后可以好好侍奉你的母亲,有的是时间。“
陈辉自己拿着钱,交给王叔,眼里饱含泪水,交待王叔一定要将钱带给自己的母亲。王叔拿着钱,握着陈辉的手,说自己一定亲手将钱交给他母亲。
一切似乎像安排好的,这天晚上陈辉就被警察带走了,经过法院的审理,陈辉被判了10年。
王叔回到家里跟他母亲说,“陈辉跟着大老板,现在吃喝不愁,老板看中他,天天带他在身边,这里是老板给您的慰问金,以后还会有更多。但是这10年他不能回来,老板派他到国外读书去了,恭喜你啊!生了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孩子,以后回来肯定前途无量。现在您是该享福啦。 “
母亲看着手里的钱,看着手中陈辉的信,被这一说,对此也深信不疑。但是听到说10年不回来,心里很是担心儿子。对王叔说:“这国外很远吗?为啥就不能中途回来看看呢?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的,你啊!应该高兴才是,老板觉得你孩子勤劳,老实,有责任,所以老板特别喜欢,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王叔坚定的说。
陈辉母亲也不在说什么呢?接受了事实。
陈辉新进监狱,大家都无人理会他,只是无精打采的撇他一眼。尔后,狱警离开。一个瘦小的矮个,走到他身边。提裤子就撒尿。陈辉一时没忍住,直接准备抡拳。还没出拳,就一群人冲过来,不问青红皂白,把陈辉揍得死去活来。其中一个壮汉撂下狠话,“以后在这里老实点,不乖乖的听话,后面还有你好受!"
陈辉想着:“自己人单力薄,即使告诉狱警,又能怎么办,也只能帮的了你一时。”
陈辉在这呆着,别人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被欺负也强忍着,有时候被强迫伺候别人,手脚稍微迟钝,就是恶言,甚至动手打他。
母亲拿着几万块钱把土房改成了红砖房。稍微搞了一点 装修,这在当时落后的乡村,是多么的引人注意和艳羡。陈辉在外面发财的传言越传越大,都说他在外面做生意发了财。
弟弟也是相信自己的哥哥在外面发了财,上学的心思慢慢被浇灭了。日夜想着,将来不读书,以后跟着哥哥混,照样有钱。在学校还学起来捣蛋,读了初中就没继续上了。因为哥哥的名声。虽然年纪不大,说媒的人是络绎不绝。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一起外出打工。总是以为哥哥到时候有钱,回来带着自己发大财。上班稍微辛苦一点就不干了,天天在外面鬼混,也不顾家里,赚了一点钱就上赌桌,偶有脾气就和妻子吵架。
10年了,陈辉终于出来了,熬出了监狱。
回家的路上,记忆中的土胚民房已经看不到了,马路旁边到处建成了砖瓦房。泥沥的马路也改成了宽阔的柏油路。发展的太快了!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故乡!到了家,家乡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瘦削的脸,皮肤泛黄,两眼无光。
有人问他国外比中国穷吗,为什么这几年这么瘦。
陈辉找到了当年的邻居王叔,邻居王叔跟他说,过几天就带自己去找当年的老板兑现承诺。老板一直都和我保持联系。
陈辉来到当地的街上,当地早已经疯传,”陈大老板回家了,身价千万。”陈辉自己也是满怀喜悦,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从来没有这般愉悦。
陈辉准备装修一下房子,到街上买材料,老板个个都是笑脸相迎,心里想着”这么大的老板肯定是大装修,一定要好好伺候好。一来到店里,端水端茶,请吃饭搞得很客气。
但是陈辉首先就开口说“钱先欠着。”
这些店主老板想着,大老板,怎么会没钱,都是乡里乡亲,在国外做生意的,肯定不会差钱。
瓷砖,门这些,还有高档家俱全部给拉了回来。包工头抢着承包他家的活,立马干了起来。那些工人们也相信这个大老板,纷纷给他做事为荣。包工头赊账包工地,先掏钱垫付工钱。
安排了家里,陈辉和邻居王叔商量着,准备去找老板。
邻居王叔,带着陈辉去城里,王叔电话老板,老板的地址给了王叔。
王叔和陈辉沿着地址找到了老板。
王叔和陈辉被眼前惊呆了,家具破旧,房子地砖开裂都没有修补。完全另外一幅景象,根本不像是有钱的老板。
老板看到他们来了,跟他们说:“对不起你们,我后面做生意破产了,钱都赔光了,陈辉的钱肯定是要缓缓啦!”
听了这话,王叔的脸色一刹时地变了灰色了。陈辉两眼放大,脸色煞白,呆站那里良久,两眼无光。
陈辉心里想着,越想越乱。“白挨了罪,白挨了罪受啊!”悲切自语的嚎哭。
“怎么办!欠了这么多钱!白受的罪!”陈辉越是说这些越是不能控制自己。
王叔始终沉默,不答一语,脸紧绷着。
回来的路上,一直到家,两个人都无对话。
陈辉路上想着:没有希望呢?坐了10年牢,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啦!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母亲,欠了这么多债务,没办法面对父老乡亲。
回到了家里,当夜辗转难眠,想着往事。
第二天,来到了街上,径直走到了农药店。
店老板看到了陈老板光临,喜笑颜开。满脸笑容的说:“陈老板好,先抽烟。”特地从柜子里,拿出自己上好的烟,递了一根给陈辉。
陈辉简单的说着:“帮着母亲买点农药“
陈辉指了指某种农药,老板迅速的拿给了他。
问了老板多少钱,准备掏出钱袋,看了看钱袋,不够买农药的钱。对老板说:“现在身上钱不够,下次在给你!”
老板笑着说:“陈老板尽管拿去吧,这个不急,欢迎下次光临“。
买了一瓶农药藏在衣袋里,面无表情,铁清着脸。路上很多路人见了陈辉,认识他的人抢着和他打招呼。
陈辉只是听着,两眼无光,只顾前进,装修的豪宅稍有雏形,工人们也在工地有说有笑。陈辉拿出了农药一饮而下,倒在自己装修的豪宅里,抽搐了几下,怒目圆睁,怨气冲天。
陈辉死了。望着儿子的尸体,母亲呼天抢地的哭着,抱怨命运的不公,责怪世人,责怪老天,被人拖着,按着,安慰着。
消息一下传开了,大家都非常震惊。那些卖东西的给陈辉的老板们更加吃惊,个个悔恨交加。
卖瓷砖的老板,老婆和老公在争的面红耳赤了,别墅的瓷砖都贴好了,白白打水漂了这些货物。还没完工的别墅,工人已经走了,只能去找包工头了。
邻居王叔从此踏出家门,再也没回来了。陈辉弟弟的妻子听到这些,完全无法忍受他弟弟了,吵着要和他弟弟离婚。 未装修完的材料,能搬回去的都已经搬回去了,能拆的东西全部拆走了。
风起了,夜深了,老鼠在别墅里大胆的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