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城南旧事》,文中的许多老物件、老称呼勾起了很多儿时的回忆。
三屉桌
三屉桌,顾名思义,就是有三个抽屉的桌子,有的三屉桌,抽屉下面是一个对开门的橱子,一般放在卧室里,正对着门,也叫迎门橱。
我们家的“三屉桌”非常有年头了,据说是姥姥出嫁时,太姥姥从别人家买来的,重新油漆后做了嫁妆。当年,抽屉和橱子门上都镶着黄铜的把手,大跃进时都被拆下来进了炼钢炉,只留下了漆面上一些圆圆的印子。
之所以对这个“三屉桌”至今念念不忘,是因为只要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就肯定会锁在三屉桌下面的那个橱子里。
那些好吃的包括红枣、白糖和鸡蛋,还可能会有亲戚间走动时带来的点心、饼干、罐头之类的东西。 在那个年头,这些都是孩子们垂涎欲滴的“好吃的”。可是,这些东西,只有逢年过节、生病长灾、走亲访友、招待客人才能动用,平时都会被大人们紧紧锁在橱子里,以备将来有事的时候拿来“用在刀刃上”。
记得有一次,外乡的一个亲戚来串门,带来了两包点心,粉红色的纸包,顶上还盖着一张红纸,用纸绳捆成四四方方的样子。
客人走后,点心又被大人锁进了“保险柜”——三屉桌。可是,那香香甜甜的气息透过纸包翘的高高的四个角和抽屉、橱子的缝隙,一缕缕地飘出来,直往鼻孔里钻。
下午,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了,家里只剩下我们几个孩子,那味道实在是诱人,引得馋虫在肚子里乱逛。
于是,哥哥、姐姐们就开始研究三屉桌。橱子门被锁了,三个抽屉中左右两边的两只也上了锁,于是,他们就把中间的那个抽屉拉了出来,那股子香甜一下子把几个小脑袋都吸引凑到抽屉洞前,实在是馋得慌!
最后,几个孩子一合计,决定只偷偷拿出一块来尝尝,点心包里有那么多块,少了一块根本就看不出来。于是,把胳膊从抽屉洞里伸进橱子里,把点心包轻轻地拿了出来,用手轻轻扒拉来点心包的一个角,用筷子从里面轻轻地夹了一块酥饼子来,然后又用手轻轻地将纸包复原,再从抽屉洞里放回橱子里,最后把抽屉复位。
小小的一块点心,一人只分吃了一小口,刚刚够肚子里的馋虫闹腾得更欢。一旦有了“一而再”,就有了“再而三”,两个点心包轮换着往外夹,每一次都觉得里面还有很多,大人们根本就看不出来。
过了几天,妈妈准备用那两包点心去“办事”,打开橱子上的锁,看到两包点心,四四方方好好地放在那儿,结果用手一拎,发现纸包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于是,一人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不为了“吃”,而是为了“偷吃”。
如今,回到老家,每每看到那张“三屉桌”,兄弟姐妹们就会嘻嘻哈哈忆起当年的那些糗事。
鸡毛掸子
每到过年过节宰鸡时,那些大一些的鸡毛就会被留下来,理好后被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攒在一起,留着将来扎成鸡毛掸子。当然集上也有卖的,掸子的顶上是一层长长的被染成五颜六色的长翎毛,比自己家扎得要漂亮得多。
鸡毛掸子一般家家都有,多会插在迎门橱上的胆瓶里,本职功能是掸灰尘,兼职岗位是打孩子的家伙什。
鸡毛掸子打人的方式分两种,一种是拿掸子那头打,这种抡起来呼呼风响、灰尘乱飞,但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打在身上力道有限,以吓唬人为主。但如果是攥着掸子头,杆子朝外,那就意味着这回大人是真生气,要动真格的了,肯定凶多吉少,撒丫子才是上策!这些经验之谈,是邻家铁蛋的经验之谈,他是有名的皮猴子,用他爹的话说,没有他调不到的猴。
有一次,他拿着特别细的竹篾丝,挨家堵别人家的锁眼儿,从胡同这头干到胡同那头,锁头够不着的,就踩着摞起来的砖头够。为了“避嫌”,连他自家的也没有放过,结果,大人们散工回来,家家都开不开门,他还在一边装没事人,只到有别的孩子“告密”才“暴露身份”,那年他才六七岁。
至于往人家的烟囱里扔砖头、往老师的讲桌抽屉里塞蛤蟆、上学的路上做陷阱,都是他的家常伎俩,他家的鸡毛掸子,应该是全村使用频率最高的,后来,他爹实在对他操够了心,在他刚刚够年龄,就送他去当了兵,没想到,从小与鸡毛掸子为伴的铁蛋,在部队上却如鱼得水,表现出色,在抗洪救灾中,还受到过嘉奖。
毡窝
毡窝,是用毛毡做的鞋子,因为毛毡比较硬挺,因此毡窝都比平时穿的鞋子宽松许多,不太跟脚,所以,走起路来,“chu嚓、chu嚓”作响。但是,毡窝比棉鞋、草鞋都暖和,又因为宽松,穿脱方便,所以,冬天里,如果不出远门,很多人在家里都会穿毡窝。
姥姥的脚,是裹过的三寸金莲,因为血液循环不畅,她的脚特别怕冷,可是因为她的脚型特殊,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她穿着合适的毡窝。妈妈和姨妈们,每年都轮流着给她手工做,有时候从夏天农闲时就开始着手。
记得,有一年六月天,刚刚两岁的侄子(二姨家的孙子)看到二姨在给太姥姥做毡窝,非得哭着闹着要毡窝穿,没办法,二姨只好先给孙子做了一双。三伏天里,小家伙光着屁股,穿着毡窝,大摇大摆地满大街乱逛,那情景,至今仍是小村里的一桩笑谈。
年画
小时候,家里的内墙墙面是白石灰挂的不多,很多人家都是一层细泥,讲究的人家,会在墙上糊上报纸或者白纸,更讲究的人家,在炕的四周,会贴上几张年画。
年画,一般实在年前买,但贴上后,只要完好,可能就会一直贴着,直到被熏得又黑又旧,才可能被替代。
那时候的年画,除了大头娃娃之类的吉祥画,还有很多类似连环画之类的故事画,一个故事一般分为两大张,每张半米宽、一米高的样子,每张上面大概有十几帧小画,类似于分镜头,每帧下面还有文字,简要介绍这幅画的故事情节。
我奶奶是个戏迷,所以,她买的年画,大部分以戏剧内容居多,《梁山伯于祝英台》《花为媒》《劈山救母》等等,但是她不识字,所以,她贴的年画,故事顺序往往是反着的。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看年画,尤其是带故事情节的,没上学的时候,很多故事都是从奶奶结合听戏听来的年画讲解中得来的。
识字后,赶年集时,也特别喜欢逛年画摊子,那时候年画摊子都是铺在地上,我往往要蹲在地上把人家的年画故事读完才肯走,如果遇到实在喜欢的,也会央着妈妈买回家一幅。再长大一些,那些浅显的年画故事逐渐推出历史的我舞台,家家户户喜欢买一本挂历,回家后拆开,一张一张沿着炕四周贴一圈,所以,如果哪天你想查日历,也得脱鞋爬到炕上,甚至还要搬开被窝卷才能正好找到那个月份。
有一年,去天津古文化街,进到一家杨柳青年画专卖店,虽然已经找不到记忆中主题年画,但看到那些洋溢着民风民俗的画,内心还是漾起了很多温暖的回忆。
“老爷儿”
“秀贞,怎么让小英子在老爷儿里晒着?”
上面这句话里,“老爷儿”指的是太阳,“老爷儿里”,指的是“太阳地(di)儿里”。
我们老家,管“太阳地(di)儿里”叫“爷爷地(di)儿”。小时候,没有钟表,每到快中午的时候,我总会被一趟趟地打发到胡同里去看“爷爷地(di)儿”走到哪里了,然后回来,用手给大人们比划一下,“爷爷地(di)儿”离墙根还有多远。
“爷爷地(di)儿”走到墙根下,就是中午十二点。人们就是凭着这个来估摸时间,如果遇到阴天下雨,“爷爷儿”休班的时候,很多家的饭时就不太准了。
姑姑家地村子因为河流地原因,村子里房子朝向不是正南正北,而是有一点偏东南方向,于是,他们村晌午来得早,所以,如果去他们村走亲戚,就得早走一会儿,否则,晌午转儿了,再去串门,就不合规矩了。
直到,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托天津的亲戚买来了一台座钟,才终于结束了看“爷爷地儿”估摸时间的历史,上学也不用担心迟到了!
但是,有了钟表,依然发生过几次乌龙,我的姥姥不识字,也不认识钟表,所以,她对时间的掌握,都是通过数钟摆“当当”响的次数,然后根据这个时间来起床做饭,然后喊我上学。
有一次,座钟忘了上弦,走着走着就停了,姥姥一直没有听到钟表打半点,结果我上学就迟到了。从到以后,姥姥不等钟表该上弦的日子,每次都是提前早早就上还弦,每次快到天亮时,就不敢睡,静静等着天亮。有一次,她睡起一觉儿,听到座钟响了一声,抬头看看外面的夜漆黑如墨,躺了一会儿,座钟只响了一声,又躺了一会儿,座钟又只响了一声。
接连三次,都是只响了一次,姥姥果断判定,这座钟肯定是坏了,因为前车之鉴,姥姥最怕再耽误了孩子上学。于是,起床做熟了饭,喊我起床吃饭去上学,我迷迷糊糊穿好衣服,抬头一眼,才凌晨两点多。原来,被姥姥判断为座钟故障的连续三个“一响”,不过是夜里十二点半、凌晨一点、凌晨一点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