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禅姜无差。
“你要不要喝这碗孟婆汤?”
刘禅看了一眼这碗汤,又看了一眼站在奈何桥边的那个人。
“你既不喝汤,就不能投胎了。”
他笑一笑:“能等我一会吗?”明明是恳求的样子,却有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孟婆一愣,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人会和她讨价还价,他提出要求的时机不错,此刻除了他,并没有人要过桥投胎。
她无奈地一挥手:“不要太久。”
刘禅微笑着向她点头,然后向那个人走过去。他衣着鲜亮,神情自若,步伐轻快。
而站在奈何桥边的姜伯约还穿着破烂的铠甲,这铠甲也曾经鲜亮夺目过,仿佛是麒麟身上的鳞片,如今连铠甲上的血色也都陈旧成墨色。他神色木然,双眼只盯着静谧的弱水,一动不动。
据说奈何桥下的弱水上连一片羽毛也浮不起来,这传说中可以吞噬一切的河水,仿佛已吞噬了姜维的灵魂。
刘禅仿佛没有被他影响,只是在他面前停下,脸上还保持着柔和的微笑。姜维抬起头来看着他,茫然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一丝光来。
“伯约,”他头一次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姜维的脸,脸上的血污很快地沾染上他如白玉一样的指尖,他的手又软又滑,没有茧也没有伤痕。
他投降,是不是为了这样一双手呢?姜维恍恍惚惚地想,然后又想,司马昭也没有让他吃什么苦,然后姜维才听见那叹气般的下半句话:“你这是何苦?”
并不苦,他想着,然后从没忘记过的那些事又在脑海里飞过一遍,投蜀、获升、北伐、溃失、假降、兵变至死......说不上苦。只是他永远不知道刘禅在想些什么,正如刘禅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坚持北伐,光复蜀汉,他也无法得知刘禅为什么那么轻易地降魏。
姜维又低下了头,除了他之外,同袍之中并没有人再停留,他听过魏国的小兵说,曹操手下一将在地府做了官,于是有些魏将便未去投胎。又听东吴的将士讲,孙家一族灵力强大,连做了鬼都爱去地上游荡。
只有他一个,等在这里,看着茫茫的弱水。
为什么?
“为......什......么......”姜维并不苦,只是有点心酸,哪怕他不会心跳,也无法阻止胸口的闷痛。他没有看见刘禅收敛了笑意,眼角眉梢露出星星点点的寒光来。
“我不想被旧人的愿望所束缚,父亲不行,相父不行,你也不行。说实话,在魏国度过的日子我很自在,他们永远不会再拿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对,就是你这样的眼神......”他抓住姜维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能这样看着我?”
简直像看见黑暗里的那束光。
“我恨这样的眼神。也恨你。”
他拂袖而去,失了来时的气度,又狠又恨,步伐生风。直到走到了奈何桥上,他一口气饮下孟婆汤,才再去看仍立在那里的姜维。
他已经看不清楚姜维的脸,但是那无声的身姿,仿佛还在问他:“为什么?”
刘禅突然有冲动再去说什么,然而一刹那之间,他就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如同千千万万要去投胎的鬼一样。
最终,还是只剩姜伯约一个人无声地发问。
为什么?
弱水保持了它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