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车行走在上海的街头,望着窗外逐渐向后褪去的房屋和景色,看起来是那么熟悉,这已经不是我头一次走在这条路上了,而且这些年每一次的行动都是为了去见一个人,我的叔叔元良先生。
12年的时候,我还只是一枚初出茅庐毕业不久的学生,因为不甘于实习工作的平淡无味,我和当初很多刚毕业不久的学生一样,想要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我的这个提议遭到了父亲和母亲一致反对,他们的理由各有不一。
母亲是觉得我还只是一个没踏入社会的毕业生,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到了那边会找不到工作,无法适应;父亲的理由就更直截了当了,他担心我没钱,最关键的是,他无法提供给我更多的资金支持。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充满着对我个人的忧虑之情,而父亲却更多的是一股有些愤恨的自我哀怨。
我理解他们此刻的内心,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没有用借用任何豪言壮语来装点我这次的行动,其实说白了是家里的环境逼得我此时此刻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
我的大学四年是用他们的血汗钱浇灌出来的,但毕业了之后他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我给予了很大期望的样子,越是这个样子我就越觉得自己显得莫名的平庸,尤其是看到母亲对我依旧无微不至的照顾时以及父亲经常叼着烟捂着头的样子,我就越觉得,自己就像活在一个漏雨的温室里,只能在捉襟见肘的生活当中寻求精神的安慰。
“没关系的,爸妈,我不需要你们任何帮助,我自己能搞定!”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母亲用用讪笑的目光看着我,而父亲则是依旧低头一言不发,母亲似乎也看出了父亲的焦虑,她开始低头沉思,这时候,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一样上前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那个,元良不是在上海开公司吗,可以让他过去跟着他,也好有个照应。”
“亏你想的出来,你忘了我们现在的生活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的吗,你居然还想让咱齐云去了那边能被照顾!”父亲很是生气的吼道,但针对的却不是母亲。
母亲口中名叫元良的人,是父亲的堂弟,若干年前他和父亲的关系原本非常要好,据说当初父亲非常看好他是个有本事有能耐的人,良叔也就是凭借着父亲对他的信任,三番五次的向父亲借了大笔钱创业,并约定了还款日期。
现如今,距当时父亲和良叔之间在借条上约定的还款日期早就过了不只一年半载,良叔却迄今为止也没有还给父亲一分钱,虽然也有多次委婉的催促,但良叔总是让父亲等等,以至于父亲开始不耐烦,当初对他那股看好的劲头也逐渐消失。但真正让父亲宣布与其绝交的是父亲在最后一次和良叔讨债的时候,据说良叔在借条上耍了手脚,最终致使父亲无法讨回债务。
“我知道你现在非常的恨他,但不管怎么说当年也.....”母亲有些欲言又止。“你知道,其实这样也不是不可以,恰巧正是因为他欠我们的钱所以他才会对我们有愧疚感,这样才能更好的照顾咱齐云啊,还有就是平时他总是躲着我们,如果能让齐云借此去他的公司一探究竟的话,也可以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还款能力。”
“他会这么好心?还是说他真有那么傻?”父亲对母亲的说法不置可否,不过,我想他觉得这是一个再见到良叔的好机会。
我以为在那种情况下,良叔躲父亲都来不及了,谁知道的是,良叔竟然很快就答应了。父亲自始自终没有露面,我想他是因为真的不知道见了良叔该说什么。母亲便将我托付给他,走之前板着脸说了很多看似关怀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良叔听。
我大学时所读的专业,是一个非常冷门的专业,冷到那种地球上没有人想起来“还有这么这种操作”的专业。人家都说热门太热了难就业,那我觉得像我这种冷到南极的专业恐怕就铁定是没人要了。
良叔不知道我学的专业是啥,只是随口一问挠了挠头便不再细想。小时候我常见到他和父亲在一起,但大学之后我便很少再见到他了。
“以你现在这种经历在上海无论找什么工作都会被拒绝的,还不如先来到我的公司看看。”
我没有想到的是,良叔居然就那么直接让我去他公司了,之前母亲只是象征性随口一说,我想以良叔这种精明的头脑绝对不会答应,还是说他压根不担心我能看出什么。
于是,第二天我就被安排到了公司上班。良叔的公司不大,只有几十个人,是一家金融公司。那时候我对金融公司丝毫不了解,也不明白其实在上海,像这样的公司实在是多如牛毛。
良叔丢给我几本据说可以速成的金融ppt和书籍,让我3天之内就把他看完,一周就必须将里面核心要点全部掌握,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后来我慢慢了解到,其实像良叔这种公司在金融业异常发达的上海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螺丝钉而已,甚至说螺丝钉都算不上,可是我却从良叔给我的资料中学到了很多,开始慢慢成为了一个入门的金融狗。
紧接着良叔就把我带到了他们的电话销售部门,主要的业务当然就是拉人投资,这对于刚踏入社会不久的我来说可以说是完全开不了口,一个星期下来我一单也没拉到,良叔知道了情况之后完全并没有意外,反倒是手把手的开始教我各种话术以及怎样辨别客户每一分每一秒的心理变化,终于在这种情况下,我在一个月后开了人生第一单,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到成就感。
不过,就在刚刚有那么一点志得意满的时候,良叔却将我从电销部调了出来,他只是随口说了句,那些东西你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
此后,我便不停的辗转各个部门,那是我头一次感到,原来有关系是这么爽,每一个部门的主管都很用心的教导我,尤其是良叔,对我更的指导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毫无保留,仿佛是要将他在外混的这二十年的经验都传授给我。
而我虽天资愚钝,也奈何不了良叔这样不断的对我循循善诱,永无疲倦的指导。我大学那几年没在见过他,一直是听父亲茶余饭后偶尔提起他的时候,均是满口怨气。而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我对良叔的印象有了明显的好转,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碰见这么好的领导了。时间久了,我甚至有想帮助良叔的公司起死回生的想法。
良叔的公司一直是亏损的,我在入职半年后就知道了,听说他不只欠我父亲的钱,也欠了银行不少钱,有一次我问他,欠了这么多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只是笑笑说,东躲西藏呗。然而当我提到想和他一起将公司扭亏为盈的时候,他却一直苦笑,叫我不要想这些。
我开始不甘心,此时此刻的我虽然不是名义上的公司领导,但基本上是公司的二把手了,即使是良叔不在的时候,我也能将熟练的运营公司每个环节。
我的想法是想要去帮助良叔,但父亲却总是不断的打电话询问良叔的公司怎么样了,有没有赚到钱,能不能还上钱呢,我理解父亲的心情,却总是劝父亲等一等,给良叔点时间。父亲听到这话往往会“哼”医生,对我帮良叔说话的行为也表现的很不满。
那段时间之后,我开始真正帮良叔管理起公司来,伴随而来的是良叔出现在公司的频率越来越少。我把这个情况给父亲说了一下后,父亲立马就急了,说他一定是要卷款跑路了,你赶紧离开那里,不然说不定会被抓去坐牢。我没有听父亲的,还说这不可能。
我觉得良叔不可能会做那种事,但父亲却一万个不放心,不远千里来到上海,我想如果这次他见到良叔的话,两个人说不定会打起来,但他终究还是没见到。
就在那之后第二天,良叔的公司接到消息要被查封了,来了好几个警察,我有些慌神,但并没有感到意外。而父亲却吓坏了,在局里见到我的时候拼命对着警察问我会不会坐牢,还拼命帮我撇清我和良叔的关系,说我是个多么单纯的孩子,不可能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时不知为什么,我有些不喜欢父亲那种样子。
我最终被无罪释放出来了,但良叔还是被抓了,我明白,我之所能全身而退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直到临走,父亲都没有见良叔一面,偶尔还会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活该!
站在上海临近车站的街头,父亲的眼神变得暗淡又迷惘,没过一会儿又点燃一支烟对我说:“回去吧,早就知道那家伙不靠谱,现在什么都没了,还欠着...”
“爸,我不回去了,我想留在这儿。”我打断父亲的话说道。
“留在这儿?你有什么能耐留在这儿,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两年应该就可以赚回当年你借出去所有的钱了!”
父亲看了看我,什么都没有说,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好吧,那你就留在这吧,我相信你!”
“爸,谢谢你,这是你头一次选择相信我。”我说道。
我在车站送别了父亲,他临行前对我说了一句:“等他出来了我可以去看看他。”
我盯着父亲的眼神看了一会儿,他始终没有抬头。
“好的!”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