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本文参加“侠影重启，与风同行活动”，ID：高太阳文责自负。

一、

武当山是许多武林人士心中的一座高山，但对于曲留仙来说，武当是他的家。

他不知道亲生父母为什么将他遗弃在武当山脚下，只知道他的师父——武当剑宗的黄鹤道人捡起了他，并收养了他。

从懂事起，黄鹤道人就是曲留仙心中的一座高山。即使黄鹤道人已在半年前仙逝，曲留仙心中那座高山也依然高耸入云。

打扫了师父的坟墓后，曲留仙离开了武当，不过江湖早已是他的第二个家。

他年少成名，武当山脚出道第一战，一剑击杀“七星蜈蚣”，得了“一剑七命”的绰号。

此后闯荡江湖，手中剑又快又利，心中情却不免泛滥，江湖中人也称他“风流剑侠”。

不同于以往的惬意，此次曲留仙下山的心情，除了一份沉重，更有一份疑惑。他不明白向来清风朗月的师父会郁郁而终？更不明白白云掌教对师父的死，仅仅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不过最令他困惑的是，为何师父不愿意对自己这个视若亲子的入室弟子，说出心里话？

无论如何，“武当二仙”之一的黄鹤真人已然驾鹤西去，曲留仙有种成为孤儿的落寞感。他趁着天色尚早，快步下山。

武当山脚，风清水幽，一片翠绿的竹林，为行人遮住太阳的热浪。每次上下山，曲留仙都爱走经过竹林的这条路。

每次步入竹林，曲留仙都觉得这是隔绝了山上出世的武当，和山下入世的红尘的一片秘境。

本来这片竹林平时没几个人影，今天曲留仙却意外地在这里遇到一个与青竹幽韵格格不入的人。

此人头戴范阳斗笠，一身粗布麻衣，腰佩一柄细窄的独特苗刀，脚上一双乌靴沾着未干透的泥巴。

那人头一抬，俊朗的黑脸上现出一抹笑意，腰间的刀瞬间到了手上。

曲留仙的“浪子”剑，在刀光乍现时，脱鞘而出，仿佛一泓秋水凝在半空。

刀剑陡然相对，竹林的静谧就此打破。

江湖中人，一言不合既拔刀相向。

但这两人未说一字，刀剑便出鞘，竹叶被剑气刀风催动，下雨般簌簌而落，刀光剑影在一片翠绿中，如电光般吞吐闪烁。

黑脸刀客的刀势十分绵密，剧斗中，曲留仙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

可是他的刀法已然使了数十招，却连曲留仙的一丝头发、一块衣角都碰不到。二十九式刀法过后，黑脸刀客已无后继之力，曲留仙的剑也在刀招终了的一瞬间，抵在他的咽喉。

二、

咽喉要害抵着一把夺命的剑，任哪位江湖豪客都得冒出冷汗，可黑脸刀客却洒然收刀，曲留仙也还剑入鞘，原来刚才的惊险决斗，只是一场朋友间的切磋。

“小白，好久不见。”

“抱歉了，留仙。我有任务在身，所以现在才能来跟你说一声节哀。”

白沙的出现让曲留仙欣喜，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他们的相识。

白沙出身西南苗帮，虽然保寨安民的苗帮颇为排外，鲜有高手外出走动，但是白沙的名头十分响亮。

他是仗义的刀客，暗地里是朝廷刑部的杀手。有一回他执行任务，却认错了目标人物，结果和曲留仙打了一场。虽然很快澄清了误会，却打草惊蛇，以至于白沙认清目标人物后，中了埋伏。

当时白沙身边围着二十名“龙潭刀手”，而他只能收拾十五名。

本来白沙是走不出包围圈的，但是曲留仙替他收拾了剩下的五名刀手，最后白沙得以完成任务。那一天，白沙不顾身上的刀伤，也要拉上曲留仙去酒馆，因为他说自己的独门炒花生米，最适合和朋友喝酒时用来下酒。

自那以后，他们就是生死之交。

“生死无常亦寻常，这是恩师临终前对我的教诲。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曲留仙的表情刻意显得轻松，可白沙作为老友，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情。

“不，你有事。”

白沙右手伸入衣袍中，取出一封信件和一封请柬。

信件是白色的，请柬是红色的，对比之下格外刺眼。

曲留仙接过，白色信件是挑战书。他出道至今，已接过无数封挑战信。但白沙右手小臂上的一道剑痕，使他陡然一惊。

剑痕所在位置的筋肉一旦受重伤，白沙的刀法就只剩下四招能使出来。不过这只是一道浅浅的伤口，显然是破招而留手不杀的高手所为。

曲留仙问道：“伤你的人就是给我下战书的人？”

“不错，是苏明玉。”

苏明玉正是扬威江南的明玉剑堂堂主，一手创立明玉剑堂，在短短一年内，追上了曲留仙的名声。

曲留仙眉头一皱，问道：“你和他为何会交手？他不可能是你的目标人物吧！”

“他当然不是我的目标人物，不过他的目标人物是你。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有能力挑战你。”白沙淡然道。

曲留仙不禁问道：“苏明玉能开创门派，自然是有本事的，但你觉得他能够击败我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和他交手的时候，居然想起了当年你以四招剑法，大败五名‘龙潭刀手’的场面。”白沙意味悠长地说道：“所以我才马不停蹄地来找你，要知道他功成名就，还是一门之掌，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曲留仙点了点头，道：“多谢了，老朋友。”拍了一下老友的肩膀，笑道：“这喜帖是你的吗？”

白沙低了低头，遗憾地说道：“这也是苏明玉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将要和……小雪成亲。”

“小雪。”

曲留仙脱口而出的同时，脑海里下起了一场木棉飞絮，白色迷蒙中，一道倩影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唐剑已死，苏明玉目前是江湖年轻一辈中，唯一一位能在剑道上和你一争高下的人。小雪突然要嫁给他，恐怕是在赌气。”

“小雪不是被世俗礼教束缚的人，她要嫁给谁是她的自由。”曲留仙语气冰冷，却没有打开喜帖，只是攥得紧紧的。

白沙无言，南宫雪要嫁给谁，确实是她的自由，谁也无权干涉。曲留仙是该和南宫雪斩断情缘，还是果断地去抢亲，也是他的自由，自己同样无权干涉。

“我也该告辞了。”白沙说道。

“你有任务在身吗？”曲留仙问道。

“不错。有消息指神拳帮出了内乱，我得往西北走一趟。”白沙是个坐言起行的人，转身就走了，临别前最后一句话：“我做兄弟的只能帮到这里了。”回荡在偌大的竹林中。

三、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姑苏是江南水乡，风景秀丽；寒山寺是临济宗名寺，香火鼎盛。曲留仙已来到寒山寺，因为苏明玉约他到这里。

黄鹤虽是道士，曲留仙却既不奉道，也不信佛。看着寒山寺中缭绕的青烟，以及来来往往的香客，他都一一略过，只有一股思绪引领着他走过藏经楼南侧的钟楼，来到十七八株木棉树下。

木棉花开的日子到了，每一颗木棉都裂了开来，露出饱满的棉絮，只待一阵风来，便漫天飞舞，如下雪一般。

不过这场“雪”还没有下，七年前倒是在曲留仙眼前下了一场。

他对大自然的美景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那一年的木棉飞絮中，有一道倩影，让满树红棉、漫天飞絮，都失去了颜色。

姑苏南宫家自宋始就是武林世家，大明建国以来，族人多经商入仕，但是南宫家的大宅，依然在传承先祖创下的霸道刀法，供奉着先辈刀客的灵位。

南宫雪是当家南宫朝阳的掌上明珠，自幼聪明伶俐，可是女流之辈无法修炼家传刀法，于是拜入在寒山寺挂单三十年的“独目尼”门下。

独目尼本是南宫家旁系，生来就是大家闺秀的命，可惜年少时遭逢厄难，双亲被杀，自己虽留存性命，却一目被毁、身受凌辱。家族本打算秘密为其安排一门亲事，可是南宫铃削发明志，不需族人出手，立誓武艺有成后，诛杀“吴中四鬼”，为父母报仇。

见南宫铃心意已决，家族便打通关系，使其在寒山寺云泉庵落发，可自入藏经楼，修炼“小寒山禅功”、“随缘刀法”。

南宫铃就此立下重誓，终生礼佛。在武艺大成，诛杀吴中四鬼后，独目尼便在云泉庵以青灯为伴。

南宫雪得独目尼真传，更是武林中少有的美人，于是“刀美人”的雅称不胫而走，许多江湖侠少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对于曲留仙来说，南宫雪就像一片洁白如雪的棉絮，伴随着当年那一阵轻风，飘进他的心里。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木棉花开的日子，曲留仙在漫天飞絮中，见到了清秀出尘，有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的南宫雪。

他们就此相识相恋，结伴闯荡江湖。可惜一段情，在有距离的前提下，让人走到一起，却在没有距离的时候，因了解对方而产生嫌隙。

他们像普通的恋人那般，有了争吵、和好，和好后又有了争吵，周而复始，终于他们分开了，在这一排排木棉下背道而驰。

望着见证了自己和南宫雪相遇又分开的木棉树，曲留仙心中泛起各种复杂滋味，往日的点滴，也让他忘了自己是来赴一场赌上声誉的决斗。

不知道能否再见到南宫雪呢？

曲留仙心中这么想着，随即又摇摇头。南宫雪将要嫁做他人妇，自己有这种念头，岂不是在亵渎她和苏明玉吗？他快步走过木棉，步入一道回廊。

回廊曲折，转折处，一位柔美腰肢处挂着古色禅刀，一身大家闺秀打扮，有着一双大眼睛的清秀女子，迎面走来。

“小雪！”

曲留仙再次脱口而出。

四、

南宫雪见到曲留仙时脸上的表情既惊喜又温柔，可随即变成了冰冷，犹如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看见妳……”曲留仙一时激情，居然伸手就去抚摸南宫雪的脸庞。

她巴掌般大小的脸，莹洁如玉，曲留仙从前很喜欢抚摸这张脸庞，触手的温软、光滑，曾令他爱不释手。

可那是从前！

现在他们对彼此来说，几乎是陌生人了。

南宫雪依旧寒着脸，身子微微一侧，躲过了那张她熟悉的手掌，也躲过了昔年每次都没有拒绝的抚摸。

曲留仙的手掌宽厚、修长、有力，她总是很享受它抚摸自己的脸。

可那已经是从前了！

曲留仙如梦初醒，手掌就那么十分尴尬地伸着。好一会，他才悻悻地收回手，对南宫雪报以郝然一笑，道：“妳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算是寒山寺门徒，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稀奇。何况我和明玉成亲前，也得来拜访一下师父她老人家。”南宫雪的目光似乎有点躲着曲留仙。

“也是。我和苏明玉今日在此决斗。”曲留仙本以为这句话一出口，南宫雪会不高兴，哪知道她十分平静，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们男人怎么那么喜欢决斗？”

曲留仙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作为黄鹤真人的关门弟子，行走江湖，怎么不会引来各种质疑、嫉妒和不服气。只不过曲留仙很给黄鹤真人和武当派剑宗长面子，因为他几乎没有输过任何一场来自他人的挑战。

南宫雪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将自己的男人牵挂在心上的女人。她知道天外有天，也知道人有失手，所以不喜欢曲留仙赴那些决斗，更不敢去观战。每次曲留仙接受挑战，她都会不高兴，更因此争吵。

曲留仙不明白为何他的小雪会担心自己落败负伤，或者因此而死？为何会对自己的男人没有信心？

南宫雪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大仙不理解女人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天下无敌的男人，而是一个可以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每一次获胜，曲留仙都会第一个告诉南宫雪。可每次换来的不过是南宫雪冷若冰霜的态度、不予理睬的回应。时间长了，曲留仙第一个想告知自己的胜利的女人，依然是南宫雪，可是他已经不再说出口了。

相对无言，只有隐隐约约的唱经声在回荡。

曲留仙无奈地发现自己和小雪之间，只剩下此情此景，心中不由一声暗叹，低下头，侧身从她身边走过。

多年不见，再见面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不是！

南宫雪伸手抓住了曲留仙的衣袖，颇为激动地说道：“你能不能放下所有决斗，带我走？”

曲留仙闻言如遭雷击，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两只脚就像被钉住一般，再也无法移动。他回过头，那双动人的大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

五、

“对不起！”

曲留仙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令人心碎的话。

相爱容易，相处却难。

曲留仙的剑，乃是不惧决斗的利剑。而他的心，也是牵挂南宫雪的心。

这把剑和这颗心，为何不能和谐共处呢？

南宫雪眼里的热切瞬间消失了，如同一把火焰被冰雪熄灭，只剩下灰烬。她低下头，放开了曲留仙的衣袖，往月门走去。

望着南宫雪走过月门，消失不见，曲留仙心中不舍，却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往另一边的月门走去。

两个月门之间的回廊并不长，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如千山万水。

曲留仙跨不过这千山万水，只能走过月门。

门后是寒山寺的边缘，一座颇为残破的小桥，连接着外面的郊野。

这是一座砖桥，桥墩布满青苔，桥身的砖头许多都已断裂，甚至掉了许多，桥面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显然是一座危桥。

以寒山寺的香火，不会放任这一座小桥年久失修，只不过这一处角落，平时行人走货罕见，才不被重视。

曲留仙想不到光鲜亮丽的佛门大寺，也有荒凉残破的地方，不过更具反差感的是，危桥上有一个背负长剑的华衣男子，长身而立，面如冠玉，嘴角挂着一道自信的浅笑，眼神却十分慎重地盯着曲留仙。

不用猜也能知道眼前的剑客就是挑战者苏明玉，只见他缓缓走下危桥，走到曲留仙身前十步之处，点头道：“曲兄好。”

曲留仙也点头道：“苏门主好。”他立即调整好心态，瞟了一眼危桥，颇为调侃地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何苏门主会置身险地？”

曲留仙话中有话，不过苏明玉仰天哈哈一笑，道：“江湖难道不是一块险地吗？既然身在江湖，就是置身于刀剑之下。立于危桥之上也好，投身江湖之路也好，都是一样的。不过只要保持警惕，有能力应付危险，那么即使置身于危桥之上，也能化险为夷、如履平地。”

苏明玉一番话既有道理，说来又十分自信，曲留仙知道这位年轻的门主，是个热衷名利地位，同时十分进取的人。这虽然与他散漫的性格不合，可是他也不反感苏明玉这类争名逐利的江湖人。

苏明玉快人快语，道：“今日寒山寺香火十分旺盛，出乎在下意料。”苏明玉目光向东首一斜，“那边有一片僻静的杏子林，做我俩的决斗场地，也许更合适。”

“苏门主想得周到。”曲留仙一点头，往东首杏子林掠去。

就在他双脚落地时，背后风声响起，苏明玉同时到了。

六、

“好轻功。”曲留仙赞道。他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苏明玉，可是眼前这人却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苏明玉虽然出身江南巨富之家，却自幼爱剑好武。所谓穷文富武，殷实的家境让苏明玉从小就不差好的剑术师傅，还请到了几位武林名宿指导其剑术。长大后，苏明玉行走江湖，仗剑保护江南丝织业及商路，俠名渐起。在得到武林同道的认可和江南商界的支持后，苏明玉开宗立派，创立“明玉剑堂”，成为武林正道一派的同时，也成为江南商道的保护神。

三十而立，苏明玉已然功成名就，如今他要更上一层楼，挑战曲留仙。

他要更胜一筹，而不是所谓的“仅次于曲留仙”。

对于这一战，他早已跃跃欲试，他也不容有失。战前，他做了许多准备，他的剑不会让他失望！他，更不会让自己失望！

“曲兄的轻功也不差。”苏明玉缓缓拔出宝剑，那是一把镶满珍珠宝石的长剑，虽不知如何锋锐，却知道价值连城。

“你倒是挺直接，我喜欢。”曲留仙一挥手，浪子剑已然出鞘，像一泓泉水从山野间喷溅而出。

“好一把浪子剑。”苏明玉由衷赞道。

浪子剑是黄鹤真人尚未奉道之前，如曲留仙般浪迹江湖时所持佩剑。这把剑轻、韧、薄、快，犹如来去随心的浪子，曲留仙尤其喜欢。

“你为何挑战我？江湖中不差武艺比我高强的剑客。”

“曲兄独一无二，我需要胜过你，以此证明自己。”

“就为这个？”

“这就够了。”

苏明玉一声清啸，剑光暴涨，直取曲留仙。

这一剑直中带曲，定有七八手后招，乃是“达摩剑法”中的“一苇渡江”。

曲留仙不敢怠慢，使出太极剑法，迎锋而上。就在两道剑锋将要触及，迸出火花时，苏明玉手腕一抖，剑招变为“天山剑法”中的“横跨银河”，长剑横削曲留仙手腕。曲留仙手腕一沉，浪子剑锋还是碰上了苏明玉的宝剑。

不过没有炸出火花，就连应有的金铁交击之声也没有。

苏明玉再次变招，改横削为点刺，刺向曲留仙的咽喉。这招狠辣，变招又快，正是“幽明剑法”中的“阎王点头”。不过他剑快，曲留仙也不慢，持剑的手臂一转，居然用剑柄去接苏明玉的剑锋。

虽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但是以剑锋去撞剑柄，不免有断剑之险，苏明玉只得后撤收剑。曲留仙接下苏明玉的快招强攻，知道此人确实是剑道高手，就凭适才那三招的身手，足以跻身一流剑客的行列。不过要击败自己，苏明玉可一点都不能保留。

苏明玉也明白今日非出全力不可，他迅速调息，内力真气与身体高度契合，人剑合一。曲留仙真气运行，浪子剑似乎与手臂，甚至整个身体都融合为一。

苏明玉的剑术师傅虽然很多，但是对他的武艺产生重要影响的仅有寥寥数人，其中就有“沧海剑派”的齐憎。

齐憎人称“三千烦恼剑”，其剑势十分细密。苏明玉得其真传，剑势简直天衣无缝。曲留仙面对苏明玉的剑网，唯有同样以太极剑势张开一道网，在以剑破剑中寻找苏明玉剑网的缝隙。

转眼间，曲留仙与苏明玉斗了超过二百剑，却还是找不到对方的破绽，剑网也越张越大，剑斗也越来越凶险。

曲留仙修炼太极剑法近三十年，深得太极剑法可快可慢的精髓，心念急转，陡然间撤出剑网，变快为慢，以慢制快。

苏明玉的剑网张得太大，曲留仙一式慢悠悠的“仙人指路”，他居然来不及回防，就这么将咽喉暴露在浪子剑的锋芒下。

苏明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响才道：“厉害！不愧是武当剑宗第一俗家高手！在下输了。”

他的锐气已然失去，执剑的手微微发抖。

“你的武功太杂了，虽然都嚼透了，却没嚼烂。”曲留仙收剑还鞘，“如果你使出太极剑法，还能和我走二百招。”

“曲兄，你……你说什么……”苏明玉满头冷汗，已失了一门之掌的沉着。

“你是留玉师弟，对不对？”曲留仙喝问道。

七、

“你……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苏明玉满脸惊疑。

“我知道青猿师叔有一个关门弟子，是在闭关后收的徒弟，我没有见过。不过，无论是你的身法、内功，甚至是每一式剑法中，都有武当功夫在里头。你的师傅那么多，可是武当功夫浸淫最深，又刻意向我隐瞒，所以你定是留玉师弟。”

“师兄好眼力，师弟输得心服口服。”苏明玉颓然道。

“武当严禁内斗，师弟难道不知道吗？”曲留仙语气颇重，苏明玉心下一寒。他知道武当剑宗有一柄正法之剑，名叫“正神”，专司整顿门风、清理门户。黄鹤道人就是正神剑主，虽然已仙逝，但是这把剑现在会不会在曲留仙手上呢？

“师兄且慢请出正神剑，师弟有话要说。”苏明玉赶紧告饶。

“你最好说清楚是谁让你隐瞒身份挑战我。”

武当门规严厉，曲留仙心想苏明玉当然不敢轻易冒犯，除非他背后是当年争夺剑宗宗主失败的青猿师叔。

“师弟冒犯门规，挑战师兄，实乃师兄之过。”

“你说什么？”曲留仙闻言只觉离谱。

“师兄也许觉得江湖可以浪漫任侠，可是你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武当是一座大山。身为武当弟子，可不是上山练剑，下山行侠就可以了，得去经营武当，让这座大山日高一寸，不损巍峨。”苏明玉眼里射出豪情壮志，“江湖就是决斗场，武当要生存，就得不断壮大。”

“这和你冒犯门规有什么关系？”

“师兄还不明白吗？你如此任侠，只知道在江湖中快意恩仇，这虽然有益武当侠义名声，可是对于武当的发展并没有太大帮助。黄鹤师叔和你执掌剑宗，可是你们惩奸除恶的同时，为武当招惹了多少仇敌你们知道吗？你们锋芒如此锐利，同道的心里难道真的在给你们喝彩吗？武当需要多少资产，才能维持庞大的开支你们知道吗？师兄，剑宗该如何经营你懂吗？”

“这……”苏明玉这番话，曲留仙以前从未想过，只能回一句：“武当一直正常运转，并没有什么问题。”

“师兄真的以为我师父在闭关吗？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背后经营剑宗。不瞒你，明玉剑堂其实是剑宗的一支分支，我充其量只是少堂主。”

曲留仙恍然大悟，“我从前就觉得青猿师叔是个热衷名位的人，闭关对他来说很难为，没想到这些年他没闲着，做不成剑宗宗主，就去江南做明玉堂主。这些……白云掌教都知道吧。”

“不错，白云掌教为武当之长，同时与留云大师兄经营气宗，和恩师一样，都在为武当的发展壮大尽心尽力。”

苏明玉话中的暗讽，让曲留仙很不舒服，可是既然白云掌教都在做同样的事，他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白云掌教是武当极少数清楚自己真正实力的人，他怎会认为苏明玉能击败自己，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能够在决斗中，摸清楚苏明玉的武功底细，可他却没有阻止？

见到曲留仙目光中的犹豫，苏明玉赶紧说道：“武当山脚那片竹林，就是当年黄鹤师伯栽下的。可是这些年来，除了黄鹤师伯和师兄，上山下山的人都不会去走那条竹林的路，毕竟人生有限，世事又太多，没必要浪费时间去绕路赏竹。”

听到这，曲留仙眼中射出凌厉锋芒，直取苏明玉。

不过凌厉的眼神，却在他叹了一口气后，转为平和，只听他说道：“既然你的挑战得到武当高层的默许，那么白云掌教也认为我不能执掌剑宗，可是我师父也和我一样，都是你们眼中的武当闲人啊。当年他为何不支持青猿师叔做剑宗宗主？”

八、

苏明玉听出曲留仙话中的意兴阑珊，趁热打铁地说道：“江湖中流传一句话：‘武当之巅，白云黄鹤’。黄鹤师伯的太极剑法登峰造极，成为剑宗之主乃实至名归，这点就是恩师和我都认可。他老人家在世，武当剑宗之主便是一块闪亮的招牌，就是白云掌教也摘不下来。”

“那么他老人家过世了，就得换一块招牌。我曲留仙快意江湖，当然不能成为武当剑宗这块招牌。”曲留仙喃喃道。

“师兄还是懂了。”

“那你为何隐瞒身份？”

“如果我一开始就表明武当弟子的身份，那么明玉剑堂是武当分支的事就都知道了，怕是树大招风。事实上，明玉剑堂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不会太惹人注目，将来根基稳固了，我再上武当求道，正式拜入恩师门下。明玉剑堂有了大山可靠，江南地方的资源可以公开支持武当，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算盘打得倒是好，我和恩师都没有这种心思。”曲留仙苦笑道。

他终于知道师父为何在剑术登峰造极后郁郁而终了：本以为自由自在的黄鹤，有一天突然发现让他借力腾飞的那片地方，其实铺满了功利的砖石！

“只是我没想到，师兄的剑术修为已然随心所欲，无形无迹。太极剑法于你，信手拈来如漫步林间，随手摘下一片叶子，而那片叶子似乎就是长在你的手上。恩师的境界……恐怕都还未能触及吧？”苏明玉不禁有些颓然。

“那又如何呢？我这份武功对于武当的经营，又能有什么益处呢？”

苏明玉不敢接话，担心曲留仙模仿自己适才说话的语气，心中其实怒火中烧。

良久，苏明玉才问道：“不知师兄有何打算？”

“我以往看见的只不过是武当光鲜美丽的那一面，对江湖也是一样。剑宗，确实不是我所能执掌的，我想青猿师叔更合适。”曲留仙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式样古朴，黑黝黝的很不起眼。

“这把就是正神剑，武当的正法之剑。”

苏明玉眼神一亮，正要伸手去接，不料曲留仙说道：“你替我将它转交给留风师弟，他是武当最适合用这把剑的人。”苏明玉悻悻地接过，曲留仙继续说道：“你正好回武当一趟，既转交此剑，也告知掌教和青猿师叔，我曲留仙会离开剑宗，今后……也许不会回武当了。”

“是，师弟明白。”苏明玉表面平静，心中的波澜起伏其实已在眼神中流露，曲留仙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滋味。

他像刚做了一场梦般，现在梦醒了，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原来江湖也和梦一样，是那么虚幻！那么，什么才是真实而又美好的呢？曲留仙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问题时，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同时浮现。

小雪！

对！那个会喜欢他，也会骂他，会和他吵架的南宫雪，既真实又美好，一点都不虚伪！

可是小雪已经要嫁做他人妇了！

“我祝你和南宫家的小姐早生贵子。”曲留仙心中万般遗憾，却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南宫家的小姐？师兄，师弟这些年专心剑术和事业，早年纳了一名侧室，至今尚未有迎娶正室的打算。”苏明玉疑惑地说道。

九、

曲留仙闻言顿时一头雾水，下意识地伸手入怀，要去掏喜帖，怎料掏了一个空。随身之物，除非心神激荡，否则他不会轻易遗失。

回廊！

那道和小雪再遇的回廊！

曲留仙不再理会苏明玉，转动身法，奔向那道回廊。

回廊干净整洁，并没有那份喜帖。曲留仙不做思索，冲进南宫雪消失的那道月门。

月门内是一排禅房，再往前就是独目尼修行的精舍。

曲留仙尽管着急要找到南宫雪，却也不敢惊扰了连自己师父也十分尊敬的独目尼。

他放慢脚步，在精舍前的一片空地上，见到了孑然而立的南宫雪。

南宫雪见到曲留仙，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赢了，对吗？”

“我赢了。”曲留仙眼里都是柔情，“却也输了。”

他虽然说自己输了，语气却十分愉悦轻快。

“你到底赢了还是输了？”南宫雪不解。

曲留仙自嘲般笑道：“刚才的决斗赢了，但是五年前离开你时我就输了。”

南宫雪听了这话，低下了头，小脸蛋和手上的喜帖一样红。

曲留仙走近南宫雪，想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不料南宫雪说道：“你为什么不拆开？”

曲留仙怔住了， 南宫雪抬头对他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江湖儿女也一样，对吧。”

“对的。”曲留仙点点头，小雪年纪也不小了，当然自己更不小了。

“恭喜你。”曲留仙好不容易挤出这一句，就要转身而去，连再见也不想说。

“喂。”南宫雪喊住了曲留仙，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嫁给谁吗？”

曲留仙愣住了，没有回应。

南宫雪手里一甩，喜帖到了曲留仙眼前，他本能地接住，却不敢打开。

这份喜帖，似乎是他生平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打开看呀。”南宫雪有些生气地喊道。

曲留仙提线木偶般，慢慢打开了喜帖。

看了一眼后，他最不想知道的那个名字，上面居然没有！

他定睛确认了一遍，上面确实只有南宫雪的名字。

“这……”曲留仙登时糊涂，只能看着南宫雪，张着嘴却说不下去了。

南宫雪调皮地笑了，道：“这些年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但是我都不喜欢。我爹妈生气了，甩给我一张喜帖，让我自己找人嫁。我在路上恰好遇到小白，没想到他这个黑脸糙汉子，居然能想出这个主意。”

说完就用一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看着曲留仙，接着道：“如果你已放下我，那天就打开喜帖了。”

曲留仙登时会意，手中喜帖往空中一甩，浪子剑出鞘。

剑锋抖动不已，最后一剑轻巧地挑着喜帖，轻飘飘送到南宫雪身前。

南宫雪接住，只见上面多了一个名字，和自己的南宫雪相对的一个名字：曲留仙。

两人相视而笑，此事一阵风来，将木棉吹向空中。

漫天飞絮，美得不可胜收！

浪子回头金不换！

当一个浪子饱尝江湖、满饮人生后蓦然回首，他最需要的就是还有一个人在灯火阑珊处等着他。

曲留仙有南宫雪在等着他，南宫雪也等到了曲留仙，他们的人生因为彼此，再也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