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2046年世界杯虚拟纪实 第一卷:交响的开场哨 第1章:退役门将

A组:摩洛哥、乌兹别克斯坦、克罗地亚、冰岛

就算不知道接下来的七周时间里将要发生什么,巡逻在拉巴特街头的警察和驻守在机场的海关人员已经开始显现出疲劳的迹象,意识到他们或许要面对自己工作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工作量。

成千上万的游客涌入这一北非小国的首都。飞来的航班和去年这时候相比增加了整整一倍,入关口就连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都排着长队。以前半夜的时候,总是只有一半的窗口有人在工作,可是这引起了众多穿着各式球衣的人们的不满。“他们应当知道这些天游客很多,”来自波兰的特夫斯基向记者抱怨道。“不能还和往常一样,只开放部分窗口。”前几天,部分游客找到机场人员表示抗议,要求开放更多的入关口。

处在非洲大陆东北端的埃及也在面临着同样的状况。“来看金字塔和斯芬克斯的人都没有这么多!”埃及旅游部长在一次电视采访中提到,“不过我们很高兴能够看到这项盛事对于我们是一张多么重要的名片和交流窗口。”在拉巴特,在卡萨布兰卡,在开罗,大街小巷中,球迷们挥舞着自己祖国的旗帜,穿着不同的球衣,高唱国歌和队歌,为马上到来的第二十八届足球世界杯做好准备。

尽管政府专门增强了警力,许多国家也都派出了人员负责加强安保,充满激情的球迷们总是控制不住的。考虑到别国游客的需求,摩洛哥政府暂时部分解除了国家的禁酒令:在部分正规的酒吧里,老板被允许给顾客提供度数不高的酒类。喝的醉醺醺的球迷们(老板们有义务阻止顾客喝醉,可这并非那么简单)聚集在一起,在深夜里的大街上游荡,若又遇到了其他国家的游客,则会互相嘲讽两三句,甚至还会大打出手。

光在这一周之内,卡萨布兰卡市警察局就已经处理了不下六十起球迷斗殴的事件了。“说真的,我不认为我们应该为了这些游客而解除禁令。”已经三十个小时没合眼的警察局长疲倦地说,“我们警察耗费了太多精力。球迷和酒精是一个危险的组合。”

但是不管怎么说,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比赛将在六个小时之后开始。在家里休养的前摩洛哥国脚雅辛·布努躺在床上,给后辈队员们送去了祝福。虽然已经退役多年,但是他总喜欢找老队友相聚,一起踢踢野球。在十月份的一场比赛当中,他的队伍遭到了一次直接任意球的判罚。布努高高跃起,成功将球扑了出去,可是却在落地的时候不幸扭伤了右脚脚踝。这位前摩洛哥门将不得不放弃在家门口现场观看世界杯的想法,将手里的球票转让给了朋友们。

上一次世界杯在这里举办的时候,我还站在场上呢,他想。十六年前,摩洛哥同西班牙和葡萄牙一道举办赛事,而布努则帮助国家队打入了八强。那届赛事结束后,他宣布了退出国家队的决定。

布努的家庭医生反复忠告他。

“千万不要逞能。这两个月一定不要剧烈活动,在家里好好静养。不要去看比赛了。”

布努的夫人伊曼对医生表示一定不会让他乱跑的。“你哪也别想去,好好在房子里待着专心养伤,”她说。

看到妻子的眼神,布努仿佛想起了小时候把球踢到玻璃窗户上后,被妈妈训斥的样子。伊曼总是认为他的丈夫需要被管一管(“他太活跃了!有时候简直是胡来!”)。因此,即使他内心是多么渴望去到现场为队员们加油呐喊,他也不敢作声,只是默默地从窗边望去,看着来来往往的穿着红衣服的人们走过。

卡萨布兰卡球场外,到处都是挥舞的旗帜。球迷们的脸上涂满了红色和绿色,齐声唱着《摩洛哥颂》。不出几个小时,他们的国家就要迎战乌兹别克斯坦队了。街边隔几步就有一个摊位:小贩坐在后头,桌上整齐地摆着摩洛哥国旗和当家球星阿卜杜·基耶赫尔的9号球衣,还有一些可以用于自主涂色的滚动棒。或许在街角处某个不太起眼的地方,有一两个人在发放着乌兹别克斯坦的国旗。不过他们并不是今天的主旋律。球场内外,早已经被红色的海洋淹没。

“你说,今天谁会进球?”布努的儿子伊萨克问他的父亲。小布努的妻子多洛西这时恰好在怀孕,无法去现场观战。小布努就也待了下来。这让布努获得了一些安慰。“还好有你们陪着我,”他开玩笑说,“我可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比赛。”

布努揉了揉受伤的右脚。“我老啦。不过克拉夫这个小伙子真的很不错。我看好他在今天的比赛当中零封对手。当然啦,咱们前场的球员也都很有拼劲儿。我感觉阿卜杜今天至少要进一个——他已经连续七场比赛破门了。”

两队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球迷们已经部分率先入场,等待着满载他们英雄的大巴到来。伊曼正在切菜。多洛西在厨房门口门口徘徊,时不时向里探去,迫切的神色仿佛在一场酒局上插不上话的小孩子一般。“我或许能帮点什么。”她不确定地问,“我闲在客厅里太无聊了。要不要帮忙削土豆?”

“别了,别了!快去休息吧。现在不是该你操心这些的时候。”

“好吧,”多洛西说,神情像极了举了手却没有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您说的对,我现在确实需要更多休息来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她离开厨房前还不忘向内瞄一眼,并附带了一句:“不过你真的确定不需要我们来帮些什么忙吗?”

伊曼摆了摆手,苦笑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啊,真不知道什么事情是最要紧的。”她在和案板上的羊肉抱怨。羊没有吭声,应该是默认了她说的话,但是它或许知道自己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什么:成为一盘美味的土豆胡萝卜炖羊肉。

半小时后,羊肉的香气从锅里飘到客厅,布努放下了手中的薯片。他总是喜欢在沙发上撕开一包烧烤味薯片,一边看电视一边往嘴里塞。他放下了薯片袋子,头扭向香味传来的一边,用鼻子深吸了几口。

“今天是一顿大餐,”他说。

伊萨克比父亲率先跑到了餐桌旁,多洛西紧跟其后,脸上还带着些许失落的表情。布努拉出椅子坐下,眼睛瞥了一眼时钟。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八。

“还有十二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谁去把虚拟投影打开?”

在二十一世纪四十年代,大部分国家的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这类智能投屏设备,以便人们随时随地观看电视节目。伊萨克按下开关,体育频道的画面出现在空中。

简短的开幕仪式过后,两队队员从球员通道里走出,进入场地内。两面巨大的国旗分别铺在两个半场,二十二名队员和四名裁判站在前方,神情庄严。场内先奏响了《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国歌》,随后响起了《摩洛哥颂》。两队互相握手致意。随着主裁判的一声哨响,第二十八届摩洛哥-埃及世界杯正式开始。

这场揭幕战是东道主与世界杯新军之间的较量。乌兹别克斯坦队在亚洲赛区颇具竞争力,多次在亚青赛和世青赛中斩获佳绩。然而,尽管国际足联一再将世界杯扩军,成年队的成绩却不尽人意:他们多次倒在洲际附加赛,亲眼将他们的对手送入世界杯,自己则在绿茵场上相互对视,双唇紧抿。上一届的预选赛中,乌兹别克斯坦更是耻辱性地没有进入二十四强赛。今年,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而这项他们梦寐以求的盛宴的大幕,交由他们拉开。上半场客队率先开球。

布努一边叉着一块羊肉,一边偶尔抬头向屏幕看一眼今天的阵容。还是他们惯用的5-4-1打法。而在乌兹别克斯坦队那边,主教练马特雷·克里索夫则排出了4-4-2的阵型。

“菲诺切夫一脚远射!”解说突然大吼一声,布努手抖了一下,刀子差点掉在桌上。摩洛哥禁区内的防守出现了一些失误,给乌兹别克斯坦人找到了起脚的机会。不过他踢在了横梁上,皮球打着旋儿飞向了空中。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等他们再看下去的时候,他们渐渐吃不下饭了。

在最开始的二十几分钟内,皮球几乎总是在自己的半场内游走,接近对方禁区的时间可以用秒来记录。突然,乌兹别克斯坦队6号队员费里舍夫在中场附近一脚直塞,传给了11号队友努特维奇。努特维奇利用马赛回旋连续摆脱了两个人的防守,然后一脚横传将球分到右路。右路插上的队友带球一路狂奔到底线处,倒三角回做给努特维奇。努特维奇接球后凌空射门,皮球打入死角,落入网中。克拉夫已经全力跳了起来,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皮球从指间滑过。

布努把身子往椅子前边挪了挪,左胳膊肘撑在餐桌上,手托着下巴,嘴巴抿了起来。他把头微微偏向伊萨克的位置,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儿子说些什么。

“别担心,爸,”他说,“咱们有的是时间。”

布努顿时喜笑颜开。他赶快吃完了盘子里剩下的肉,然后抹着嘴说:“我们一定会逆转的!”说罢,便转移到了沙发上,而虚拟屏幕也随之从餐厅移到了客厅处。

伊曼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噢,怎么刚吃完人就不见了!没有一个人来帮我收拾桌子!”多洛西想上前帮忙,她的手刚伸向摆得乱七八糟的盘子,就被伊曼抓住:“这只不过是玩笑罢了。我自己完全可以搞定。”

布努向后靠坐着,两腿交叠伸到面前的茶几上,双手置于背后,拿起旁边刚才没有吃完的薯片嚼了起来,好似对比赛接下去的发展充满了信心。伊曼悄悄对他翻了个白眼。

乌兹别克斯坦队在率先进了一球后的五十分钟,两队都没有再改写比分。中亚人看起来很有信心把这个比分保持到终场。他们逐渐开始放松起来,阵型也往前提了一些。看台上的客队球迷已经开始互相微笑,在等待着他们国家在世界杯上的第一场胜利。可是就在第七十八分钟,他们的后防线出现了纰漏。后卫将球解围出去的时候,并没有队友来接应,而是被摩洛哥队的中场,5号卡耶夫争到了头球第一落点。他顺势把球顶给前插的队友阿卜杜,后者巧妙摆脱两人的包夹防守,然后利用外脚背轻巧地将皮球送入了远角。比分被扳平了。原先神色凝重的摩洛哥人这时候顿时跳了起来,挥舞着国旗。

布努在沙发上看着伊萨克,微微一笑,紧接着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咱们踢的越来越流畅了,”他对着全家人说。“我们的防守在下半场做得也很好。”

“是啊,”伊萨克将身子一斜,凑到他父亲面前顺势拿了片薯片,含在嘴里说。“我们应当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稳住阵脚。但也可以适当地往前攻一攻。”

乌兹别克斯坦队被扳平比分过后的十分钟时间内,两队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球权大部分时间还是掌握在中亚人脚下,不过他们总是在后场不断倒脚,低平球传来传去,好像他们还领先一样。可是经过将近九十分钟的战斗,队员们的疲态在这时候逐渐显现了出来。3号后卫布达迪夫将球传给在右路的中场球员,8号克拉维夫。克拉维夫正准备继续带球向前推进,策动进攻。不过他的动作明显有些吃力,摩洛哥6号阿马杜轻松将皮球抢断,然后一个大脚将球四十五度斜传给在禁区弧顶处的阿卜杜。阿卜杜巧妙地一漏,把球送到了10号蒙特兹的脚下。蒙特兹左脚推射破门,皮球擦着门将的指尖滑入了球网。二比一。摩洛哥队在最后关头将比分反超了。

看台上红色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涌动。欢呼的嘈杂声也从电视机里响起。开球时,乌兹别克斯坦人也都低着头,在为自己十分钟之内快要将原本的三分错失而遗憾。

比赛常规时间结束,补时7分钟。在最后关头,努特维奇带球长驱直入,向摩洛哥队的禁区冲刺。摩洛哥队的防守球员,2号费马哈追得有些吃力。在快到禁区的时候,两个人出现了一些身体上的对抗,努特维奇倒地。裁判响哨,给费马哈出示了黄牌,并判给了乌兹别克斯坦队一个位置极佳的前场直接任意球机会。这个球由努特维奇本人来操刀主罚。

全体摩洛哥观众都屏住了呼吸。布努捏紧了手里的薯片袋子。

随着一声哨响,努特维奇将球踢出。皮球越过了人墙,可是最终打在了右边的立柱上,发出一声碰撞的声响。努特维奇低着头,咬着下颚。布努兴奋地把薯片袋子甩到地上,完全忘记了里面还有几片没有吃完。

红色的人浪又是一波接着一波,阿特拉斯雄狮头向它们的东北方向对着中亚大陆发出了第一声怒吼。薯片渣从袋子里掉出,伊曼一瞪她的丈夫,手指向了扫帚。

看到克拉夫如此神勇的表现,布努回忆起自己为国征战的那些日子。他闭着眼睛倚卧在沙发上,回忆着自己戴着手套跳跃在门线上,将球用指尖捅向天空,打着旋儿飞往对手的失望之地。沉浸在过往的成就当中,他全然忘记了旁边儿子的呼唤。“爸爸,爸爸,”他拍打着布努的后背,“你的电话。似乎是队员们打过来的。”

“真希望我的脚没有受伤啊,”他喃喃自语道,还没有意识到伊萨克正拿着他的手机在面前挥舞。他才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着阿卜杜·基耶赫尔的名字,他是现役队长。电话一按通,对面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和激情的怒吼。布努隐约听见远处几人在欢歌,似乎还用的是《雅辛,我们的英雄》的曲调,那是他当门将时,队友们为他编的一首歌。

“我们赢了!”阿卜杜突然激动地叫起来,布努差点把手机摔倒地上。“你看到了吗,”阿卜杜还在电话那头大声说话。“拉特尔在第六十分钟左右的那个扑救!”

布努握着手机,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摩洛哥人在外面游行,庆祝自己的国家取得开门红。是的,他看到了那一次扑救。很精彩,他想,我也有过一次类似的扑救,那发生在一次沙特国王杯的决赛上。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再次作出这样的动作啊——伸开右腿,将皮球拒之门外。可是现在,他的那块地方正贴着药膏。虚拟屏幕上正放着克拉夫赛后的采访,他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这一切与他无关,但似乎又大有关系。他忽略了电话里阿卜杜的声音,后者道:“雅辛,雅辛!你那边怎么了?”

“你说,我还能热爱足球吗?”布努平静地问。

晚上睡觉的时候,布努梦见自己在赛场上发挥神勇,接连扑出对方好几个单刀球,赛后被队员们兴奋地抛向空中,球迷们为他欢呼。可是深夜的美梦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缓解,第二天清晨他睁开眼睛看见右脚的淤青,又一次眉头皱了下来,发出一声叹息。“咋了?”床边的伊曼问。

布努没有回答,只是撑着左腿,从床上慢慢站起来,然后走到卫生间。在马桶上,他陷入沉思。我该如何继续驰骋在绿茵场上呢?

如果让我在门线上起舞,似乎脚踝上的这点疼痛也完全不成问题,他思索着。每当他在赛场上高接抵挡之时,肌肉的酸痛总是会跑掉。脚上的伤痛会不会也一样识趣?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脚上,而在枕边。伊曼·布努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太太。她总是认为她的丈夫过于放荡不羁。“有时候,她就像我的小学班主任。哦,她很爱我,可是有时候确实有点可怕。”他无奈地说。该如何在她的眼皮底下带着一粒足球去楼下玩呢?毕竟按照医生的指示,在最近这段时间,前国脚最好连门也不要出。“你需要在户外在家人的陪同下做一些康复训练。但不是现在。疗程得一步一步来走。”医生对他说。

伊萨克或许是一个好办法,他思索着。和儿子踢球的时光总是很快乐的,伊萨克也是一个较好打交道的人。不过,他唯一的缺点就是经常踌躇不定。光是为了决定干什么职业,就花了他将近半年的时间。和他父亲一样,小布努在几岁的时候就参加了该年龄段的足球梯队训练(不过与父亲不同,他更喜欢打左边锋的位置),但是他在这段时间依旧没有放弃学校的学习。进入初中以后,他逐渐发现自己对数学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度甚至超过了足球。他高中时他的足球水平也足以支撑他被选入国青队,可是他依然不想放弃对数学的追求。十七岁那年,他一边读书,一边训练,陷入了两难境地。有那么几个月,他除了吃饭睡觉,脑袋里全想的是这件事。他实在不想放弃足球,然而数学的学习又是那么令人向往,而又非一朝一夕可学成之事。好在最终他做出了决定,成功进入帝国理工大学攻读数学专业,现在是卡萨布兰卡一大学的数学副教授。“我还是想让更多的人们热爱上数学。而且可以把足球当成一种业余爱好嘛。”他说,“我经常和我的学生们一起踢球。他们有的表现很好——我建议他们入选国家队。”他偷笑了一下。老布努对他没有也走上绿茵场而有些失望,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为他能够在数论领域有所建树而感到骄傲——尽管他并不理解这是什么,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素数和合数。

伊萨克在其他时候也总是拿不定主意。在吃饭前,他总是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这也就是为什么伊曼从来不征询他的意见);出门上班时,他决定不了今天应该是穿西装还是外套;甚至连睡觉的时候,他和多洛西都要为两个人各睡哪边而沉思良久。这样一来,布努完全预料不到儿子究竟会向着谁:是和他母亲一起,阻止自己的“逃学计划”;还是和自己站在一边,共同出谋划策,从太太眼皮子底下溜走?然而,有一点他倒是宽慰许多:身为数学老师的小布努在逻辑思维能力上还是更胜一筹。倘若他站在父亲这条战线上,他或许能有较强的说服力打动他母亲。想到这里,布努些许放心了下来。

布努咧开嘴一笑,从马桶上站了起来。他步伐轻快走向厨房,哼着《我们是阿特拉斯雄狮》,好像一位听到老师宣布本周末没有家庭作业的小学生。他从那里拿上一块面包,涂上一层草莓酱(那是他最喜欢的水果),微笑地看着窗外。今天的人群比昨天少了一些:克罗地亚与冰岛的较量将在另外一座城市开展,而另一个东道主的出场仪式(他们将面对墨西哥)被安排在他们自己的首都开罗。

其他三位还都处在梦乡里。伊曼在睡眼朦胧地问她丈夫为何唉声叹气后,便有倒下去睡着了;伊萨克昨天晚上跑到街上,与大家一起庆祝胜利(多洛西批准了这一单独外出的请求),而他的妻子则非常需要多一些睡眠来为胎儿提供更多能量。布努看向自己的手套,它静静地悬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已经有两周没有等到它主人的光临。与手套作伴的是自己的摩洛哥队一号球衣。尽管已经脱下多年,但每当老队友们聚会时,大家总是会穿上曾经的战袍,仿佛又回到那些为国驰骋的岁月当中。它们现在一言不发地,与其它服装混在一起,就像往昔的球员宣布挂靴,重新成为一位球迷一样。

整个上午,布努都在被一种复杂的情绪缠绕着。他总是走到放置在客厅角落里的皮球旁边,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望与看似找到了好方法的激动,有好几次差点笑出声来,导致在沙发上坐着听巴赫《小步舞曲》的多洛西问:“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他又多次走到伊萨克的书房门口,看着他在草稿纸上演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麻烦的是,伊曼总是穿过客厅来到阳台看她最近新买的鹦鹉,并感叹道:“今天天气不错。”这使得布努几乎没有机会拿到皮球。

“今天天气不错。”鹦鹉也跟着叫起来。两个月前,家中的金毛狗凯撒去世了,让大家沉浸在悲痛之中。作为和它最亲密的人,伊曼更是一个星期多提不起精神来。大家觉得她需要一个新的宠物来陪伴她。现在,她每天和这只鸟对话,似乎是日常生活中最有趣的一件事。“我更愿意和鹦鹉打交道,”她有时候说。

临近中午,伊曼终于走进厨房开始准备午餐了。而经历了一个上午的脑力活动,伊萨克也终于认为是时候从椅子上站起来,让自己的头和眼睛休息一下了。他从楼上的书房走下来,看到父亲正在楼梯口徘徊。“什么事,爸爸?”他问。“我刚刚又发现了几条推论。”

“好,好”,布努目光对着地板,盯着自己白色的鞋子,伊萨克在一旁的书架上找着什么。“我只是想问你……咱们能不能……拿着足球……”

他还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尽管面对自己的儿子,布努仍旧像一个第一次在快餐店被家长叫去向服务员要一包番茄酱的小男孩。他顿了顿,终于开口道:“我好想下去踢球啊。”

伊萨克低头看了看父亲的脚伤,转而抬头看着他的脸,眼睛上充满了迫切与渴望。他抿着嘴,双手交叉抱在腹部,十指躁动不安。无奈地,他小声嘀咕:“可是你需要休养。”

“我认为自己没太大问题了,”布努说,不时把头扭向后面查看厨房的情况,“只要别让你妈知道就行。”

“我确实也挺想去公园里踢上几脚的,”伊萨克看着自己的手说,“不过要是你又伤到了,该怎么办呢?”看着父亲急切的神情和发肿的脚踝,他看起来手足无措。“我能照顾好自己,”布努宽慰他。“只不过如果你妈妈发现的话,你能不能帮我说服她?”

“我的四肢蠢蠢欲动。况且,我可以只用左脚和双手完成扑救。”他加了一句。

伊萨克思索着。就在他准备要答应父亲的请求的时候,伊曼从厨房里伸出头:“你们想吃几分熟的牛排?”

“啊?啊?呃……今天我就要七分熟的吧。你呢,伊萨克?”他有些结巴,表情不太自然。“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

“二十分钟后。”

两人只好先叫停这个秘密计划,伊萨克苦笑着看向父亲,说:“不如我们趁着这段时间下一盘棋吧。”

父子俩下了三盘,每一次伊萨克都毫不费力地将死了对方。餐桌上传来烤肉的香气。

“多吃点肉,这对宝宝有好处,”伊曼给多洛西挑了最大的一块肉,并转头向丈夫问:“你的脚如何了?”

“我感觉好多了。可以说,相比于刚受伤的那两天,我现在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我觉得自己健康地像一头骆驼。”布努一边咀嚼着牛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眼神避开他的妻子,不敢与其对视。“是吗?我看你走路还是有点一瘸一拐。不管怎么说,既然萨姆沙说你还要静养一段时间,那你就最好还是不要出门。我们今天下午准备去散步,你就不要去了。”

布努用叉子狠狠戳着面前的一块肉,血水从侧面渗出。他抬头看了一眼伊萨克,后者急忙把视线躲避开。

“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当年初中时的故事,伊卡?”伊曼对坐在她左边的儿子说,同时偷笑了一下。“和哈里夫先生的那次经历?”

“哦天哪,别提这个。”

“讲一下吧,求你了。”坐在对面的多洛西把脸从汤盘后边移出来,“不过谁是哈里夫先生?”

“他是爸爸初中的校长,亲爱的。”伊萨克努力让自己憋着不笑出声来。早在几年前,爸爸就跟他讲过这个故事,不过这件事情实在是太搞笑了,让他难以忘记。然而布努则对此事感到羞愧难当。他警告伊萨克:“以后不许再提这事了,噢我的天哪。”

“他们家之前把这个故事称为《会踢球的洗衣工》。”伊曼坏笑着看向她的丈夫。

“别说这个,”布努绝望地哀求。“这件事情说起来太丢脸了。”

“噢,你闭嘴吧。孩子们喜欢听这个。是不是,多洛西?”

“她一定会喜欢的。”伊萨克捂着嘴。

“那是一个十一月的放学后。我和你爸爸刚走出校门,他突然说要给我展示一下新练会的足球技术——你知道,他那会儿总爱给我炫耀他多么会过人,虽然之后他当了门将根本不需要过人,不是吗?但是不得不说他的脚下技术在当时就已经十分出色了。可是那一次——我们都难以置信——他一边踢球一边走在我旁边,结果一下把球踢到了路边的花园里!噢,多洛西,你知道那是谁的花园吗?”

“不会那就是——”

“你想的没错,那正是哈里夫先生的后院。坦率来讲,哈里夫先生还挺和蔼可亲的,在校园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是你绝对想不到那天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哈里夫太太正在挂衣服,洗衣盆就放在旁边。皮球径直掉到了盆里,脏水混着肥皂泡被甩到了刚挂好的白外套上面。那外套可不好洗!哈里夫太太十分生气,无论哈里夫先生怎么劝她,她坚持要给雅辛一个狠狠的惩罚。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放学后的同学们路过这里的时候都能看见他在哈里夫先生的花园里洗衣服!不久后,这事儿就在整个学校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有一个天天去帮校长洗衣服的男孩!这实在是给同学们增添了不少谈资。有的同学还在圣诞节送了他一盒肥皂!我们当时都笑疯了。”

布努脸通红得像快要落入海平面以下的夕阳,而多洛西这时候也跟自己的丈夫一样,努力着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校长……洗衣服……肥皂……你们的少年生活还真是丰富啊!”

“不过你知道吗?”伊曼对布努说道,“要是你最近不好好呆在家里,打小算盘出去乱跑,我就会采取和哈里夫太太类似的做法。你听明白了吗?”

布努摊了摊手。“我不会乱跑的。今天下午还有另外一场比赛要看呢。”

布努靠在沙发上小憩,右手伸在薯片袋子里。三点半的时候,他打开虚拟投影,静待着第二场比赛的开始。其他三个人在各自的卧室换衣服,他们对于这场比赛兴趣不大。“我们肯定能出线,”伊曼说,“而现在是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不过你就不用了。你留在这里看家。”

相对于昨天来说,这一场比赛显得有些沉闷——当然不是对于克罗地亚人和冰岛人来说。比赛刚刚开场不到三分钟,克罗地亚队的阿雷斯奇被冰岛队中后卫内尔松在禁区里拉倒在地,前者获得了一个点球。格子军团将这一球的优势保持到下半场伤停补时阶段,直到阿雷斯奇本人无意在冰岛队禁区内张开手臂,裁判又给对方判罚了点球——内塔松打向右边稳稳罚进,比分被扳成了一比一。最终,双方握手言和,从球场里各拿一分离开。

其实布努并没有看到内塔松打进的那粒点球,他此刻还以为克罗地亚队已经全取三分,正高奏凯歌。比赛进行到第八十分钟的时候,他感到实在是坐不下去了。“太沉闷的比赛,”他暗自思忖,“两队加起来的射门数不超过五脚,还有一大半没有在门框范围内。我敢说这场比赛就将这样子结束了——不过这样的进攻对于我们门将来说倒是个轻松活儿。伊曼他们现在在公园里做什么呢?”

布努抬头看着天花板,回想以前和妻儿在公园里散步的惬意时光。这一年春天,四个人在小径上漫步,草坪上几个孩子正在踢球。孩子们认出了布努,请求他在他们的衣服上签名,还邀请他来守门。(“这不公平!”对面的孩子叫道。)

他逐渐回忆起那个春日的午后,几个孩子稚嫩的面庞和那颗四号蓝色足球浮现在眼前。“踢球……”他喃喃自语道,双脚蠢蠢欲动。若不是伊曼发火的时候实在是过于吓人,他简直现在就可以从窗户跳到地上,用左脚着地,然后飞奔到公园里,拉上最先看到的一群孩子好好玩上一把。但是他那躁动不安的内心正在与他对小学班主任般妻子的恐惧对抗,且前者就快要赢得上风。

“我不被发现不就好了,就像老师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是谁扯下了窗帘。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他想道,一边关掉屏幕,一边拿起足球,用一个沃尔玛购物袋装着,藏在身后。他假装怀着轻快的步伐,哼着小曲儿,从家门里走出。公园在离这里两条街的地方,现在还不到五点半。一般来说,他们要在公园里待到六点过后,所以暂时他在这个地方不会被发现。他准备找一条一般不走的路线到达公园。

布努从公园的二号门进入(通常他们走位于另外一端的四号门),然后沿着与平时相反的方向在小路上漫步。几个放风筝的孩子认出了他,但是他不敢停下来与他们交谈,因为伊曼他们随时有可能从对面走过来。他环顾四周,发现三个人正在草坪远处的一块地上,铺着垫子,伊萨克和多洛西躺在上面。“幸好他们在这个角度看不到我。”

他小心翼翼地将皮球从袋子中拿出来,放在脚旁。左脚轻轻踩球然后挑起,再把它弹到右脚上,如此反复,布努又找回了当初刚刚进入职业俱乐部时表演颠球的感觉。他的右脚当然还有点笨重,球来的时候仍旧会隐隐作痛,但是他从内心深处感觉到球和他的腿以及他的脚是一个整体。时隔多日终于与皮球有了接触,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半日口渴欲饮的探险者好不容易发现了一片水源。他用右脚把皮球推出去,再用左脚将其拉回来。接着,他走到草坪边缘,沿着边界带着球小跑,同时观察着三个家人的动向。

不一会儿,伊萨克撑着手臂,从垫子上爬起来,准备朝布努的方向走去。“我要活动一下身子,”他对多洛西说,还没有发现他的父亲就在不远处,肆意地将球向前推进。布努余光瞥见了儿子,顿时心头一颤,赶紧将皮球踢向小道另一侧的树林当中,然后低着头,故作自然地沿着小路继续行走。不过幸运的是,伊曼这时还坐在草地上,面朝另外一方。

“我不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伊萨克这时已经走到了草坪边缘,看见了低着头拉着帽子快步向前走的布努。布努本想假装不认识他——可是伊萨克一眼就认出了他身上的衣服。这件灰色卫衣是他去年亲手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

布努听到伊萨克的喊声以后一慌神,差点把左脚也崴了。“小点声!”他紧张地说,“不要让你妈妈发现了。”接着,他朝伊萨克招招手,说:“到这边来。”

他把嘴巴凑到儿子耳旁,小声道:“我知道我不该来这里,但是你能不能跟我到对面那一片踢上一会儿?就一会儿,趁着那两位女士还在享受天空的广阔和草地的清香。”

伊萨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为难。的确,在午饭前,父亲的请求让他起了恻隐之心,觉得长时间把他和足球分离开来确实不太人道;可是他总是害怕母亲随时有可能看腻了眼前的景色,起身朝反方向走来。他有点踌躇不定。

不过还没等他决定好是否真的要跟着父亲去到另外一边,伊曼就已经从草地上起来,扭头看到了她的丈夫。她大步朝父子俩走来。“雅辛·布努!”她喊道。布努可以断定她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呆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要乱跑?医生的话你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的话也是!”她十秒钟之内向布努喊完了这些话。“还有你,伊萨克!别以为你什么事情也没干!”

伊萨克先是抬起头看向他的父亲,然后听到伊曼“咳”的一声,又紧张地把目光转向他的母亲。听到旁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多洛西也起身向事发地走来,结果看见自己本来不该在这里的公公站在那里,被他妻子责备。

“我看你是根本不打算要你的右脚了。”伊曼说。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她看了眼右手腕上的表,又说道,“我们必须好好谈谈这件事。你们两个,走快点!你不是觉得自己的腿很能行吗?”

父子俩在后面不敢说话。伊曼在前面大步走得飞快,甚至没有注意路口的红绿灯。

“你们两个,在客厅里等着!”她在最前面用钥匙开门,随后转过头喊道。“不许坐在沙发上。”

伊曼去卫生间洗手的同时,父子俩站在客厅中央面面相觑。布努将他的右腿来回晃动,伊萨克在一旁低着头,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多洛西从玄关处想客厅瞥了一眼,本想走向他们问问情况,可是听到了伊曼关水龙头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她犹豫了两秒,随即想餐厅走去,拉了一把椅子坐着。伊萨克抬头看了一眼她,随即又把头低下去。

“彻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伊曼从那边走过来,“简直是无法无天!萨姆沙当时跟你说的字你可是一个也没听进去啊!把脚踝露出来让我看看。你自己说说,这是一个健康完好的脚踝应该有的样子吗!让你就和足球暂时分开不到一个月,就这么困难吗?当年我去意大利开会出差一个多月的时候,我倒没看到你怎么想我呢!”

“还有你,伊萨克!”她继续道,“你不知道你爸爸有伤在身吗?你不知道他只要没人管就老是爱往外面跑吗?你居然还不制止他,反而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一起踢球!要是他的扭伤加重了,你这就是在害他!”

“可是爸爸好像真的很想踢球。你应该看看他今天早上的那副神情。”伊萨克试图在两人之间调解。“让他这么长时间不碰足球可能真的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布努在一旁,一言不发。“你自己怎么不发表两句意见,雅辛?”

“没有足球踢的这几周就像噩梦一般……”他喃喃道。“这种感觉比我的右脚的那种疼痛还要难以忍受。”

“有点言过其词了,爸爸。”伊萨克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我倒是想了一个办法,既可以让你继续感受足球的氛围,又可以确保你的扭伤不会经历更多的压力。当然,这个方案需要你们两个人各退一步。”

他此时展现出了自己作为一名数学家的思维能力。“我在想……不一定要亲自踢足球才是与足球打交道嘛。球队内部的氛围,队员之间的相互支持和鼓励,还有比赛现场观众们的呐喊,这不都是足球的一部分吗?还有妈妈,虽然剧烈运动对爸爸来说确实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但是适当的外出还是有必要的——他也不能总闷在家里啊。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让他去比赛现场看看,顺便见一见现在的队员们?我们的下场比赛刚好在这里进行。我相信他会很喜欢这个建议的。”

布努若有所思。“我觉得可以。如果真的不能踢球的话……去现场为现在的国家队送上支持不得不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不知道你妈妈……”

“哦天呐,我总觉得还是少走动为好。你也可以在家里看啊!就跟我们昨天干的一样。你也可以跟队员们通视频,不是吗?为什么非要去现场呢?”

“你就让他去吧,妈妈。我相信队员们也期待着他的到来呢。你要是觉得走路去不行的话,我完全可以开车送他,顺便和多洛西在周围逛逛。那边今年不是新开了一家商场吗?”

“好吧。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的话。”伊曼终于作出了妥协。

父子俩相视一笑。“但是有个要求。现在是晚饭时间,你们两个去帮我把那些西红柿的皮剥了。你坐着弄!不要站起来。”

一周多过后,摩洛哥队即将迎来他们对阵克罗地亚的第二场小组赛。在这一周内,天气逐渐转凉,布努穿上了他的羽绒背心。“长时间不运动,我都开始怕冷了,”他对伊萨克笑了笑说。“别动歪心思,我告诉你。否则你就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许去。”伊曼警告他。

十一月十三日傍晚五点,伊萨克驾车载着布努前往足球场。多洛西坐在后座,右手轻柔地抚摸肚子,同时播放着《小步舞曲》。

布努两天前就已经和队员们取得了联系。“你们猜怎么了,伙计们!我打算后天去现场看看。请以最热情的方式迎接我。又及:不用担心我的脚。”

布努比球队大巴早了二十分钟到达。他作为特殊嘉宾被带到专门的座位上就坐。收到队员们到达的消息,他向更衣室走去,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雅辛!真高兴再一次见到你。”主教练门德斯说,他是布努曾经的俱乐部队友,“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你居然比我们先一步到这儿。”卡拉马里夫道,“不过这样我们就不用迎接你了,哈哈。”

“见到各位是多么兴奋啊!你们上周的表现好极了。”这位已经退役多年的守门员说。“不过希望我不要打扰到你们。我就来看看你们的情况,和你们聊聊天。你们该怎么准备比赛就还怎么样。”

“完全不会。”门德斯说。“大家都希望你来激励队伍。”

在换衣服的同时,布努与大家闲聊。他向克拉夫又传授了一些经验。

“……扑点球的时候要果断。一定要快。当然也别太快——等哨子响了再动脚。”

开赛前一个小时,他陪同队员们一起去场上进行热身,他在旁边拿了把折叠椅坐着看。热身结束,队员们返回更衣室,他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场比赛比第一场进行的顺利许多。早早在第九分钟,摩洛哥队就取得领先,随后在上半场快要结束的时候再下一城。下半场虽然对方在角球混战中进了一个,但是在第八十五分钟又将比分扩大为三比一,终结了悬念。最终,摩洛哥队在他们的首都顺利带走了第二个三分。早些时候的比赛中,乌兹别克斯坦后卫打入乌龙进球,零比一不敌冰岛队。

比赛结束,伊萨克开车来接他。他刚刚在和多洛西吃晚饭,是一家商场里的东欧餐厅。虽然商场离球场很近,但是隔音做得很好,所以在里面并不会感觉太吵,正适合有孕在身的多洛西。

球迷们在街上载歌载舞。虽然还有一场小组赛,但是他们已经提前确定出线。轿车缓缓从路边驶出,载着胜利的喜悦,向夜幕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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