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十点整，正在为您播报晚间新闻：‘专家表示YQ肯定人传人……’”

十字路口的绿灯缓缓跳到红灯，展毅不耐烦地关掉语音。他靠在坐背上，长舒一口气，心间萦绕着和车窗外一样阴翳的雾色。恍惚间，展毅被车后急促的喇叭声惊醒，车流蜿蜒前行，不知是车流冲破了雾气还是浓雾吞没了车流。

氤氲的水汽加重了晚间的寒凉，在北方生活惯了的展毅竟有些适应不了家乡的寒冷。只见他半躺在车内，放空自己，好一会之后他才出来锁好车，裹紧大衣径直向楼栋走去。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在一片黑暗中走进自己的房间，这个动作在加班的深夜上演了无数次，为的就是不吵醒女儿展淳甜。

“甜甜今天玩累了，九点就睡了，”沈丽打开灯轻声说道，“吃过了吗？”

展毅看到沈丽惺忪的睡眼，心里又软了下来，刚到嘴边的话仿佛被噎在了喉间：“下班的时候刚吃过，睡吧。”展毅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便解下大衣躺在床上。

“爸妈刚才打电话过来了，说今年过年想要甜甜过去住几天，我想要不就算了。”

“为什么不？”展毅干笑两声，“去年因为我排班没排开没去看咱爸咱妈，今年正好全家一起去吃年夜饭。”

“可是……最近这YQ不是闹得挺凶，你应该……”

“没事，我已经跟张主任已经请好假了。别想了老婆，睡吧，这几天还要好好收拾收拾去咱爸咱妈那儿呢。”

沈丽什么也没说，只是侧了个身又躺下去。

展毅关上灯，看着沈丽渐渐进入梦乡。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正好可以看到沈丽的轮廓，这十七年来，他们都成熟了很多，年少的冲动和疯狂都淫灭在了柴米油盐当中。那年FD，医院拉起隔离带，正在大学的沈丽竟不顾风险冲进医院只为看展毅一眼。那一晚，他们俩在走廊抱头痛哭，展毅把沈丽紧紧拥在怀里，嘴里只说着一句话：

“等我，我会平安回来的！”

现如今，展毅回想起那无数个和死神搏斗的夜晚，只是觉得背后一阵凉意。“我现在已经有了完整的家庭，这么做又怎么对得起沈丽和甜甜？”展毅打开手机，默默删掉了那段未发出的信息——

“张主任你好，我是肿瘤一科的展毅。现YQ肆虐，逐日严峻，我自愿留院与大家共同抗击YQ。本人有抗击YQ的经验，故特此向医院请战。”

第二天又是一个加班的深夜，展毅像往常一样推开房门，却看着灯还亮着。“快十二点了，咋还不睡？”

“刚才群里说后天早上十点要封城了，今年哪也去不了，我已经跟爸妈说了，他们让咱们留意点儿。”

“对，今天科里的同事也在说这事。唉，今年咱们儿怕是只能待在家里，正好，平时上班忙也见不到甜甜，现在可以多陪陪她。”

“你去吧。”沈丽注视着展毅，平静地说道。

展毅不敢与她对视，那冷静的眸子里似乎有洞察自己所有想法的魔力。他只能干笑着发问：“可我已经请好假了，张主任都……”

“不可能！”沈丽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昨天晚上你回来真当我没看出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跟我讲这件事，当年……”

顿时间，所有的担忧、恐惧、牵挂都混杂在一起，如同巨浪般要将展毅吞没。“好啦！当年是当年，当年是你抱着我哭，现在难道让甜甜和你一起抱着我哭吗？”

沈丽的话被突然提高的音量打断，她站起身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展毅的眼睛。那是一对与十七年前那个晚上翻过隔离带后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坚定，一样的不知所畏。当岁月开始侵蚀沈丽的容貌，却从未混浊她清澈的双眼。十七年的风风雨雨，自己开始变得顾虑重重，而在那头等待的人却历尽洗礼，更加坚韧。展毅仿佛置身于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放下了所有的顾虑和担忧，一把搂住沈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这一去很久，你在家和甜甜多小心。”

耳边突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爸爸你看！妈妈白天说爸爸要去打小怪兽了，好几个月都回不了家，甜甜就把爸爸打败小怪兽画了下来。”展毅回过头，蹲下身看到画中骑士刺中怪兽，天边出现了彩虹。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甜甜放心，爸爸很快就会打败小怪兽和甜甜团聚的，到时候爸爸要天天和甜甜一起玩，好不好？”

收拾完已经半夜，展毅透过落地窗看到霓虹下薄雾散去，车流减少。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甜甜睡了吧？”

“画了一天，累了。”

“告诉咱爸咱妈别让他俩儿担心。”

“好，那你……”

“等我，我会平安回来的。”

展毅坐上驾驶座，在开车前重新编辑了那段消息，按下发送键——

“张主任你好，我是肿瘤一科的展毅。

现YQ肆虐，逐日严峻，我自愿留院与大家共同抗击YQ。本人有抗击YQ的经验。并且家人支持，无后顾之忧。故特此向医院请战。”

“无论生死，不计报酬！”

“若有召，召必战，战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