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树写于2014年7月10日
2018年01月07日
重发旧文,作者按:
培训时和几个老师讨论7,8年级后学生的青春期发展。谈到了孩子对于因果关系和逻辑的逐渐建立。
除了自然科学课将现象学和感受结合来发展之外;在高年级和高中的历史教学中也会引导孩子逐渐脱离事件本身去思考事件发生的原因Why?(察变 -->求因)
那么除了自然科学领域,历史与社会领域,那么在人文领域呢?特别是历史和文学中如何也可以呼应?包括所谓从说明文体到论说文体的转变中,如何带有情感的温度。
不仅想起我两年半之前写的一篇日志来,感觉似乎这篇文章中带有些温度,也带有些因果律和逻辑。
苏轼有一首很有名的题画诗: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1) “晚景”“晓景”考
大概20多年前,我上小学时,记得这首诗叫做《(题)惠崇春江晚景》。今天突然发现在新的小学课本里面更名了,叫做《惠崇春江晓景》了。这首诗究竟叫《惠崇〈春江晚景〉》还是《惠崇〈春江晓景〉》呢?
我既视东坡为偶像,自称东坡肘子,东坡门下走狗,自然要动手自己调研一番了。结果发现:因为惠崇原画早已佚失,所以“晓景”“晚景”并用的情况早已有之。
诸多注本,有用“晓景”、有用“晚景”。例如查诸人民文学出版社钱钟书先生选注的〈宋诗选注〉,乃《惠崇〈春江晓景〉》;再看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绝句三百首〉,也是《惠崇〈春江晓景〉》;那么同是上海古籍出版社所出,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的中编第二册亦收录了这首诗,却题为《惠崇〈春江晚景〉》!但《东坡全集》及清以前注本多用“晚景”。
也有人说惠崇的画叫做《春江晓景》,苏东坡的诗则叫做《惠崇春江晚景》。不过这种说法太牵强,题画诗怎么能连画名都不一致呢。这是什么原因呢?再往画者身上研究下。
惠崇者,北宋初“九僧”之一也,生卒年不详,约活跃于北宋初。。建阳(今福建建阳)人,还有说淮南人。能诗善画,算是诗僧、画僧吧。惠崇擅画鹅、雁、鹭鸶,尤长于小景。作品多画寒汀远渚、水鸟飞集,将山水与花乌相融合,形成禅意盎然、荒率虚旷的小景山水,当世人称“惠崇小景”。惠崇生前便有画名,而且在其死后五十年左右(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达到了鼎盛,沈括、王安石都曾写诗赞美他。他的画现在还有些遗存在,但没有这幅《春江晚景》。
因此也有人说:原画应该是《春江小景》,所以诗的原题应该是叫《惠崇春江小景》,后来有人改作《惠崇春江晓景》,在后来又误传为《惠崇春江晚景》。古诗文中的这种情况也在所难免,该诗也有叫作《书仪所藏惠崇画》的。
我比较认同这种说法,不过更名为《惠崇春江晓景》,好像我的一块童年记忆碎片也丢失了似的。
(2) “江阴”“汴京”考
再来了解下本诗的写作背景,这个也有两说的:
东坡的《惠崇春江晓景》共两首。关于这两首诗都是元丰八年(1085)写的无争议,都是为惠崇所绘的鸭戏图而作的题画诗也没有争议。不过一说此诗是元丰八年春天,苏轼在逗留江阴期间(更细的说法:自靖江南渡江阴时)所作,一说是苏轼在汴京所作。哪种说法更可靠些呢?可能还要从时间和诗词给出的感觉来判断下。(以下为我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元丰七年(1084年,中国古代用农历,可能稍有差异),苏轼离开了贬居的黄州,改判调任汝州团练副使。还记得那阙《满庭芳·归去来兮》中的愤懑与不平么?(想想东坡来黄州时一阕《满庭芳·蜗角虚名》,别黄州时一阕《满庭芳·归去来兮》,还真是有趣。)。东坡中途还与长子苏迈访游了江西湖口的石钟山。记得么?中学课文《石钟山记》,在这篇文章里,东坡已经情绪渐好,又有意气风发之态了。你看不出?回去复习下这个必背的古文。
结果东坡七月份在金陵见了王安石,两人聊了好久。不知道得了什么内幕消息,东坡就不想再走了,不想北去赴任了。便于同年稍晚时候(岁晚),在苏北泗州上表请常州居住。东坡在泗州与旧友相逢,又填了一阕《满庭芳·三十三年》,厉害吧。到了元丰八年正月,东坡的退休申请获准后,便从泗州到了南京(江宁)。
元丰八年(1085年)三月,出了大事了。神宗驾崩了,哲宗继位。对东坡特别有好感的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苏轼的第二春来了。这时候应该心情是很轻快的,东坡立马渡江赴常州(南渡点即靖江到江阴),五月还在扬州游览一番,留有《归宜兴留题竹西寺三首》。当时还立志江南富庶人文荟萃的苏锡常地区做个田舍翁呢(苏轼时年50岁)。不过上头有人就是好啊,很快苏轼就官复原职,还被任为登州知州(旨复朝奉郎知登州),旋即又除尚书礼部郎中。不过苏轼十一月才至登州任,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他的女粉丝(太皇太后高氏)召进京当官了。十二月到汴京便授官起居舍人,弟弟苏辙也升了官。
回到“《惠崇春江晓景》的诗到底在何处写的”这个问题吧。我觉得在江阴渡江前后创作比较靠谱。理由如下:
因为诗中那种清新明快的调调,那种淡淡的喜悦与轻松,在元丰八年三五月间,最符合作者心态:又是初春季节,又是苦尽甘来,写出这样的诗句对东坡来说更自然吧。“河豚欲上时”可与张季鹰“莼鲈之思”相比照:这世道有点操蛋,自己点儿太背,忠而见疑,屡遭谗毁。现在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也不和那些新党旧党瞎混了,反正也都尿不到一壶里去,不如去做个观鸥食鲈的田舍翁,离开那些纷纷扰扰。
如果说是在汴京创作(百度百科所说),那么就是元丰八年寒冬腊月里了,首先季节因素不利,这个不提了。其次,此时东坡已经好消息频来,不断升官,应该正是放弃舍藏避世之念,意气风发之时,诗中的感觉应该更豪迈一些才对。
更何况《惠崇春江晓景》之二:“
两两归鸿欲破群,
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
更待江南半月春。
”中的“归鸿”、“北归”、“朔漠”、“江南春”的这些关键字,更是有“大难不死,苦尽甘来”之感。突然发现读这首诗,可以搭配着看列宾那副《意外归来》的名画,能否有点感觉。
哈哈,赏诗论画,人生一快事也!
渭北春树写于2014年7月10日
附几首诗词(按创作时间顺序):
《满庭芳·蜗角虚名》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满庭芳·归去来兮》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满庭芳·三十三年》
余年十七 始与刘仲达往来于眉山。今年四十九,相逢于泗上。淮水浅冻久留郡中。晦日同游南山,话旧感叹因作《满庭芳》云
三十三年,飘流江海,万里烟浪云帆。故人惊怪,憔悴老青衫。我自疏狂异趣,君何事、奔走尘凡。流年尽,穷途坐守,船尾冻相衔。
巉巉。淮浦外,层楼翠壁,古寺空岩。步携手林间,笑挽扦扦。莫上孤峰尽处,萦望眼、云海相搀。家何在,因君问我,归步绕松衫。
《归宜兴留题竹西寺三首》
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
剩觅蜀冈新井水,要携香味过江东。
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
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
此生也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
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