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我想去看海。”2005年,十岁的闻书第一次看到日出时,告诉我。
我回应他以肯定。想着要什么时候带他去有海的地方看看,想着把时间定到了八年后,他成年那天,就当做成人礼送给他。
闻书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当我看到他出生时皱着脸的模样,忍着泪给他取了个名字——他母亲是个端庄的女人,书香门第,读的书不少,却嫁了个不信“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男人。所以,单字“书”,姓不随父,不随母,亦不随我。我常跟他开玩笑说:“你是闻柒的后人。”
“闻柒是谁?”奶声奶气的声音问我,那时闻书5岁,我决定告诉他,关于那个叫闻柒的男人。
闻柒是北大的研究生,毕业过后他就到了我们学校当助教。我当时大一,和闻书妈妈一样,喜欢文学,喜欢泰戈尔的诗。和闻柒的相遇,是因为那本诗集。
当时那本书我是第四次看的,可偏偏,在第五行的借书卡上,看到了另一个名字。心想,或许可以遇到知音。
他的存在……不是知音。我跟闻书讲了好多上学时候的事,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坐在地上,他的小脸搁在我腿上睡得很熟。我笑笑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亲吻他的脸庞,说了句“午安。”才发觉声音哑了。
说起来,情到深处,太激动了吗?
06年的冬天,闻书生了水痘,他赖在家里不愿意去上学,说会被同学们嘲笑,蹭着要我讲故事。他一点都不喜欢书,看书就犯困,偏喜欢故事。
十一岁的闻书152cm,他每周都要去看自己的身高表,长高了就欢快地乱跳,没明显的增长,他就垂着头蹭着我死皮赖脸说我怎么这么高。相对于他来说,178的我的确高了许多。
不过,你会很快超过我,长得更高。我这样宽慰他。
照顾了两个月,他脸上的痘消了许多,也长高了3cm,重回学校那天,他似乎心情不错,红领巾都是自己系的。
我埋在书堆里面,把泰戈尔的诗看了个遍,除了必要的时候,我不会出门。吃穿用的东西,会有人定时送来,余家本就是个大户人家。
闻书的母亲难产去世后,我就带着闻书离开了余家,住进了这个郊区的小阁楼里面。从小把他拉扯大。
至于原因。闻书像闻柒。
我爱闻柒,即使他结婚那天,他带着新娘给我们敬酒的时候,我跟他说的都是“闻柒,我不后悔爱你,也绝对不会放弃你。”那时候多半是喝糊涂了,但这句话记得特别清楚。
新娘的脸色不太好,闻柒也面露尴尬,看到他们那样,我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接了句“谢谢招待。”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读诗的人多有气节,我听到了很多流言蜚语,也为闻柒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为他被父亲暴打一顿,我凭什么就这样放弃了?说白了,心里有口气咽不下。
“你爱闻柒吗?”14年的闻书已经比我高了许多,他推着我到院子里晒太阳,问道。
我看着晚霞漫延了半边天,眯了眯眼,笑着拍拍他放在轮椅上的手:“我对他啊,爱过头了。”
从在他婚礼上说那话时,我就错了。13年我出了车祸,闻夫人被余家提出诉讼,被判为故意杀人罪,处十二年有期徒刑。
断了双腿,倒也断了念想。闻夫人进去过后,闻柒来找过我,那个高傲的男人在我家门口站了好久,是闻书放学时发现的,领进来的时候身上落了好多雪。
“求你,放过我。”他抱着闻书给的热茶,说话的时候热气遮住了目光,但也是灼灼的,看得我怪不自在。
我侧过身往壁炉里面扔了两根柴,避开他的目光,“回吧,不要来了。”
余光瞥到他没有反应,顿了顿,接着说:“我会放她出来的。”
他这才起身,走了。
他走后,我给余家当家的打了通电话,让他把闻夫人放出来,当家的骂我没出息,为了个男人什么底线都没了。
“怎么会,我现在不还是没回余家么?”我笑着说,被匝了电话。
闻夫人没有被放出来,不过听说鉴于她积极改造,刑期减了一半。
去年闻书十八岁生日前夕,我带他去了塞班岛,我恢复得不错,可以借着拐杖走路了。我定了一间房,闻书从小就跟我睡,没必要再去花不必要的钱。
我们去看了海,深蓝色一片,像是要把我湮没。
闻书开心得不像话,在沙滩上玩了好久,还跟几个外国人一起去游了好久。
晚上回到房间,我早早地洗了澡躺在床上看着书。我把我收藏的泰戈尔都寄给了余家当家的,写上了两句信笺,算是道歉。
终究,我还是回了余家的门。
“余生,你怎么了?”闻书洗了澡出来,擦着头发坐在我身边。
他从不肯叫我舅舅。
“没事。”我摘了眼镜,放下书,躺下。他掀开被窝钻进来,抱着我蹭了蹭,这个坏习惯我说了他好久。他蹭起来皮肤有点痒,我觉得不太舒服。
“余生,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吧?”
“嗯,我还可以帮你照顾孩子。”我看着他眼睛淡淡地说。
“哈哈哈,我要结婚的话肯定找你这种的,特别好!”他说话的时候眉毛挑起,很好看。
“闻书,亲我一下。”我轻声说。
他愣了愣,我主动凑近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还来不及润湿就离开了。拉过被子给两人盖好,合上眼。“睡吧。”
为什么要亲他呢,大概是因为发现他和闻柒一点也不一样吧。我静心呵护的少年,不是因为他与那人相似的相貌。
返程的机票我定了闻书的,通知了余家当家的来接,我打算在这片海边上住几个月,当作静养。
闻书不情不愿地提着行李箱去机场,在出房间的时候,他皱着眉看了我一眼,“真的不回去?”
“不了。”
“那等一下。”他放下行李箱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是一个温柔的吻。
“我等你回来。”他走之前说。
他走之后,我在塞班岛住了半年左右,我学会了游泳。
我喜欢大海深处,想不停地靠近它,我始终没能忘记闻柒,这是事实。越靠近海中心,这个想法就越明显,提醒着我。大海会让人清醒,也会让人迷惑,我甚至分不清身在何处了。
我没有回到闻书身边,我给他写过信,说我要去寻找大海,找到了就回去。
现在,我在寻找大海了。但我想,那个少年等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