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我都要到学校最西边的小操场上跑一会儿步,五点半去六点半走,跑步的时间长短不一,有时跑整整一个小时,有时仅仅跑十分钟,剩下的时间就躺在地上长久地望着天,看着夕阳从天边降下。
操场很小,杂草丛生,草丛间隐隐露出人行走过的痕迹。没有人喜欢到这里来跑步,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每天都来,其余的人都是偶尔来散散步或者坐着聊聊天,散完了或是聊完了也就离开了。有的隔三差五还会来,有的却再也不会看到了。
有一天下午操场上突然来了个陌生的人,是个女孩,穿一件很可爱的棕色衣服,戴着黑色大镜框眼镜,柔柔弱弱的样子。她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一方面是因为她第一次来,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琴声。
操场旁边有一排夹竹桃,时值冬天,花期早过了,不少耐不住寒冷的叶子纷纷变黄、降落。夹竹桃林下有一把破旧的木质长椅,她就是坐在那把长椅上弹吉他的。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我不得不说她弹出来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婉婉转转的音乐声从夹竹桃林下飘扬到操场上,在空气中缠绵。
一开始我以为她也只是这片操场上的一个过客,今天来了明天就不会再来,以后也不会再来。然而她第二天又来了,依旧是坐在那把长椅上弹吉他,弹的还是前一天弹的曲子,婉转动听。
从这以后她就每天都来,六点来六点半走,天天如此。
她的到来让我觉得枯燥的人生多了几分乐趣,每天跑完步之后,还可以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听一会儿优美动听的乐声,心情也因此而好起来。
我有好几次都想走过去跟她说声谢谢,谢谢她的琴声,谢谢她每天都到这里来。这种念头止于一个没有夕阳的下午,那个每天坚持到操场跑步的胖子和她说话了。我远远地看着胖子站在夹竹桃林下的长椅前,胖子硕大的身体挡住了她纤弱的身躯,我看见胖子对她说着什么,不一会儿胖子就苦着脸走开了。
后来我问胖子,你对她说了什么?
胖子摇摇头说,唉可怜呐。
我不解,刚想开口问。胖子就又摇了摇头说,聋的。
我的心突然紧了一下,接着就伤感起来,好好的女孩怎么能是聋的呢?
后来的时间我对女孩的看法改变了很多,在可怜她的同时又对她肃然起敬。与此同时我也期待着每天下午的那段夕阳将落未落的时光,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她动听的琴声准会响起,我的心也开始变得平静愉悦。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到了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照常是五点半到操场。跑了半小时的步,就坐在草地上等着她的到来,可是她迟迟不到来,等到六点半的时候,她终于来了。胖子和瘦子都跑完步走了,就我一个人还坐在操场上的杂草丛中,像一只巨大的狗。
她的到来让我感到很意外,我本来觉得她不会来了,但更让我意外的是她没有带吉他来。
她微笑着朝我走来,我也回她以微笑。她走到我面前时,我能感受到她微弱的气息扑打在我的脸上,有一丝青草的味道。
你弹的琴声很动听。我说。
她笑了笑,不说话。
我忽然想起胖子说的话,她是个聋子,也就是说我说的话她听不见。我于是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各种动作,极力想要让她知道我在夸奖她。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还真把我当聋子啦?
我目瞪口呆,难道你不是?胖子不是…
哈哈,我逗胖子玩的呢!她说。
我的心一下子由阴转晴,脸上开出一朵灿烂的小花。
谢谢你。我说。
我也谢谢你。她说。
也就是在那天下午,她同我说了谢谢之后,就转身离去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要谢谢我。
再见。她走到操场边缘的时候突然回头对我说。
再见?再见是什么意思?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纤弱的身躯渐行渐远。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下午是来同我告别的,因为从那以后,杂草丛生的操场上再也没有响起过悠扬的琴声。
我还是坚持每天下午都来跑步,跑累了就坐在草地上看天,偶尔也看看夹竹桃林下的长椅。我曾幻想某一天那个女孩会再一次出现,在夹竹桃林下的长椅上,她轻拢慢捻,悠扬的琴声会再一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