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气候太反常,头伏二伏长达三十天,气温居高不下,创下了历史的高温记录。
老天爷真能撑得住气,一点雨都不下,尤其是对这个贫瘠偏僻十年九旱的山区小村,更是显得那么的无情、冷酷、肆意,简直不讲天理!
村里高低陡峭,曲折狭窄的水泥路,虽然偷工减料已竣工两年,但是山村人烟稀少,又倍加珍惜。走在上面脚板都不舍得重重的踩下去,生怕踩下了脚印,踩断了路面。在山村穿梭的车辆依稀,谁没事找事开着车,进不去出不来在山村逗留徘徊,除非脑子进了水,除非是吃饱了撑的,所以这条路依然还是那条路!
即使是这样,高温暴晒还是没有放过这条弥足珍贵的山村小道。太阳狠毒的直射在路面上,直晒得路上的沙土成焦;直晒得路边小草发枯,甚至能燃起火苗;直晒得薄薄的水泥面裂了缝;直晒得路上出地的百姓两眼冒金花,甚至晒得他们怒火中烧!
田里的玉米长了一米四、五,正在出穗杨花,结玉米棒子。在炎炎烈日的暴晒下,叶子烤成枯黄;穗子晒成爆米花;杆子硬撑了不到半月,终于打了焉,腰弯的深深的,一副奴颜卑屈的样子。谷子一米高点,长出了五寸长的谷穗,也没有抗争过蛇一样毒的烈日,爬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总之所有的庄稼、稻草、树木都无一幸免。
家里的狗依然爬在大门的阴凉下,伸着长长的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任凭苍蝇在眼圈上嗡嗡嘤嘤飞来飞去,都睁一眼闭一眼,懒得去动弹,去理会;猪躺在闷热的圈里,有气无力地哼哼着,甚至不想出来吃食;鸡天不亮就去了河沟里,看看能吃点虫子啥之类的,关键是河沟里没有水也比在院子里凉快的多。
知了生命力强的出人意料,在枝头上草丛中,撕心裂肺地叫个没完,既不会中暑,也没见喊哑了嗓子;麻雀也躲在树梢上树叶下,上窜下跳,叽叽喳喳,吵得使人心烦意乱。田鼠钻入了深深的地洞里避暑去了,也实在无力去偷食豆苗;旱地里的青蛙也把自己埋进了土坑,对那些可口的小昆虫只能垂涎三尺,望而不及。
在这样的高温酷暑之中,唯独有一种爬行类的冷血动物——蛇,它在窝里无法承受闷热,不得不出去避暑。它不甘寂寞,不怕暴晒,悄无声息地躲在了庄稼地,树荫下,草丛中,随时准备着突袭。它的食物有昆虫,青蛙,蚯蚓,麻雀等多了去了。
这个山村就有许多种类的蛇。草蛇皮肤是草绿色的,无毒,对人体伤害不大;花红蛇肚皮花白,背上花红,实属剧毒蛇;乌蛇腹部深黑泛有暗白色,背上乌黑,毒性无比,若被其咬性命难保。村里以乌蛇繁多,村人也深受其害,堪称乌蛇猛于虎!
近几天,天气还是高温依旧,但是闷热明显加剧。年近古稀的大爷说,这天气一定要变,再熬上几天一定会下雨,并且可能要下暴雨。他的话没有一个人去听,也没有一个人去信,都说他老糊涂了。这十年久旱的山沟要是能下雨,太阳不从东边升起,母鸡也会打鸣!
总之,出气的需要下雨,不出气的也需要下雨。老百姓更是急红了眼眶,急出了眼珠,天天看,日日盼,甚至幻想着期盼着老天爷哪一天不小心丢个盹,打个喷嚏,也许会饱饱的下一场雨,哪怕滴几滴也算。
老天爷铁塔一般的主意,秤砣一般的决心,依然是风打不动,日晒不垮,似火的骄阳更加肆虐。于是村里年长的阿祖怨气升腾,认为老天不下雨是村民们触犯了“天规”,忘记祖上辈辈相传的祈雨——社戏。
村里祖祖辈辈都在每年阳历七月五日举办社戏,目的就是为了祈求伏天下雨,风调雨顺,人口平安,粮食大丰收。社戏这天村里家家户户,有钱出钱没钱出力,雇上两班鼓匠,搭个戏台,咿咿呀呀,呜呜哇哇唱两天小戏,也听不懂唱的是什么。有什么《斩旱魃》、《关公战蚩尤》等,由于年龄太小记不太清楚了。
记忆犹新的还是那吓人的“巫”。“巫”画上了魔鬼样的脸谱,披头散发甚是吓人。身上左披红黄相间的衣襟,右披蓝绿映衬的布褂,腰间系一条红布腰带。腰带上挂着鼓、钵、镲,两条衣襟拖拉在地上,使人发怵。
社戏开始后,两班鼓匠一前一后卯足了劲的吹。前面是四个村民用肩抬着红绳拴着的桌子,桌子上放的是猪头,羊腿,鸡脖子。中间是妖魔样的“巫”,眼睛半睁半闭。走一步甩一下太监刷,撒一把红、黄、蓝、绿、白的五色纸片,口中嘟嘟囔囔,叽叽歪歪,念念有词,使人飘飘欲仙,迷迷糊糊。浩浩荡荡的队伍逶迤而行,不紧不慢,不急不缓,直奔龙王庙。
当然少不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八拜九叩,少不了“巫”的装神弄鬼,少不了贴这个符,念那个咒!直到折腾的天黑了,狗叫了,人累了,孩子们都哭着睡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社戏,还是因为社戏里的“巫”起了作用。有时社戏结束后不久也真的能下一半场雨,有时却是一点雨都不滴,当然还是不下雨的时候多得多!
随着社会的发展,村里的壮劳力全部务工在外,留守的只是个别幼稚孩童和大量的耄耋老人。孩子们不谙世事,老人们心有余而力不足,慢慢的社戏便不复存在,也从我们淡淡的记忆中抹去。
阿祖把天旱无雨的怨气,愤怒的撒在了我们这一代身上,甚至大骂我们这一代都是些不孝子孙,败坏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宗规!
在阿祖的愤怒中,在人们的期盼下,高温天气终于有了下雨的迹象。天气预报说七月份一号台风“玛利亚”以风速23米/每秒,移速30公里/每小时正在急切的从东南沿海登录,并且向内陆气势汹汹的逼近。这啥是啥呀,远在天边,触不可及,何时才能把雨刮到这个密不透气的山中小村!
然而山村里经常停电,这些新闻只是遥远的传说。尤其是这个信息泛滥的年代,最不可靠的就是天气预报,新闻和广告,甚至不及百姓看云识天气的准确和高效!
就这样天气持续的闷热了三四天。闷的人们坐在家里浑身都是汗,闷的人们喘不上气,闷的人们几乎心肌梗死。空气中成群成片的蚊子嗡嗡嘤嘤驱不离,赶不散;蜂拥结队的蚂蚁冒着太阳的炙烤,在沉闷的空气中急匆匆的钻洞搬家;几乎干涸的小河里,青蛙都跳出了河岸,就像无头苍蝇四处逃窜……总之各种迹象都表明近日一定下雨,甚至可能是暴雨!
这样的天气持续到第五天的下午,也许老天爷真的打了个盹,或许是老天爷真的动了恻隐的怜悯之心,天气骤然大变。
那天半下午,天空变得阴沉沉的,不久便刮起了大风。风越刮越大,直刮得天昏地暗,直刮得鸡飞狗跳。院子里的稻草刮上了天空,随风狂舞,就和无头的苍蝇,忽飘到东,忽飘到西,甚至上下翻飞;地上干旱的尘土迷迷茫茫,笼罩了整个村庄,弥漫了大部天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陈旧的柴门,被风揪扯着,发出支离破碎的拆卸声;近处传来树枝的断裂声,近处只能听见狂风的怒吼声,仿佛整个天要垮塌下来,直刮得人心惊胆战!
就在狂风大作之际,“哗啦!”一道枝条四射的闪电,掠过天空,穿透飞扬的尘埃,晃得眼睛都黑漆漆一片,半天缓不过神来。紧接着“轰隆隆!”沉闷幽深的一个炸雷,不知道又击中了哪棵树,击中了哪家的电器,更甚还会击中哪个人!雷声停了很久,山村中回声还在持续地漫延环绕。接着便是豆大的雨点,稀里哗啦,噼噼啪啪,由远接近,由小到大从天而降。
风更大了,雨更急了。闪电在前,雷声断后,电闪雷鸣。风裹着雨,雨夹着风,越裹越紧,越夹越密,越下越大。刹那间,天空中的尘埃不见了,大雨倾盆而泻。瞬间天空垂落下千万条瀑布,地上射起万千支箭头。远处的高山丘壑,近处的田野村庄,全部笼罩在白茫茫的水帘之中。
风的脾气稍变小了点,雨却是越下越欢快。风声、雨声、雷电声,声声刺耳,互相缠绕,相互交织,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充满斗志。辨不出哪里是风,哪里是雨。只听见远处山崖坍塌石头的滚落声;只听见山村沟壑洪水的撞击声;只听见山村窑洞柴房墙体的垮塌声。这些声音混合在风雨雷电中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风终于变小了,雨却仗着有雷电的撑腰,越下越大。这场暴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直下的村民人心惶惶,提心吊胆,整夜一眼未寐;直下的窑垮墙塌;直下的山洪爆发;直下的山村断了电;直下的那条唯一通往城里的山村小路塌落的七零八落!
天晴了,雨住了,太阳出来了,山村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人们都在拾掇着暴风雨过后的残垣断壁。垒墙的垒墙,填土的填土。掏井的、修桥的、补路的一片繁忙的景象。
枣树、梨树、桃树、杏树、苹果树等众多果树的叶子、果实、树枝,经不住暴风雨无情的摧残,胡乱地散落满地;地里的玉米叶子撕碎,杆子倒地,狼藉一片;谷子连杆带穗瘫软在地,任凭泥土的掩盖,你勾着我,我压着你,交织不清。其余的庄稼都是折的折,断的断。雨水在地里薅出深深的水沟,薅断了庄稼的根,也就是薅断了庄稼的命,看来今年粮食的收成着实要减大半!
雨后的植物生风见长,长势迅猛。没几天,倒在地里的庄稼虽然残破不堪,但是依然成长的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田野里,山坡上,野草丛生,绿意盎然,这也给村民家里的牲畜带来了充足的食物。
雨后气温升高,地表的温度深深地穿透到了地下,于是地下的生物全部钻出了窝,爬出了洞,躲在草丛中避暑,尤其是爬行类的哺乳动物——蛇!
旺,五十上下,是村里的主任,也是村里唯一的男壮劳力。家里人口众多,可耕种田地甚少,在这十年九旱的山村,这一家子的生活确是举步维艰。为了养活这老老小小的一大家子,旺除了精耕细种着那几亩薄田,还养了一头牛,两头猪。喂了一群鸡,五六只羊。
旺除了打理村里的村务,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种地、放牧、割草之上。这不,前几天旺锄完地已经大中午,还得给家里的牛羊割草。草割了不多,却被暗藏在草丛中的乌蛇在手臂上狠狠地地咬了一口!
乌蛇拥有致命的剧毒,被其咬过几乎九死一生。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伤口上部拿绳子扎紧,决不能让毒液顺着血管向肩部漫延。
旺紧紧的扎住伤口上部,连滚带爬回到家中,依然有些昏迷。村里哪有看病的医生,尤其是乌蛇之毒!暴雨过后,村子便一直停电,唯一通往县城的的小路早已坍塌。电话打不出去,车子开不进来,旺的命危在旦夕!
于是有村人朝着城里的高山跑去,因为在那座高山顶上也许能打通电话,好让120急救车等待在山的那边。有的人拿来了一块破门板,绑上棍子,做成一个临时的担架。好几个年近六十的老人,轮换着抬着旺,拼命地沿着七断八毁的山村小道向城里艰难的行进!
救人如救火,十公里的山路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老人们直走的精疲力竭,直抬的身体虚脱,直喘的几乎缺了氧、犯了心脏病,终于把旺顺利的放在了120急救车上!
县城的医院小的可怜,建筑总面积不到一万平米,担负着全县三十多万人口的医疗救治。当急救车呼啸着驶入医院的时刻,医院里病人堆积如山,拥挤如潮,急救室里确实再也挤不进半个人。
终于盼来了一个主治医生,他了解病情后,为难地说,医院根本就治不了乌蛇之毒,更没有治疗这种剧毒的药。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一支封闭针,暂时阻止毒液的蔓延,然后必须尽快转到省城的专科医院。
由于这次暴风雨,范围广,持续性长,破坏力大,即使通往省城的道路也严重受损。急救车闪着警灯,拉响警笛,风驰电掣般的沿着国道向省城专科医院进发。
绕山路,拐小道,走高速,历经四个半小时,行程一百八十公里,急救车终于停在了省城专科医院的的门口。至此旺被蛇咬已经过去了近九个小时,整个人早已昏迷,不省人事,甚至奄奄一息。被蛇咬过的手臂以及整条胳膊一片乌青,肿胀的足有小腿粗。
省城的医院毕竟大得多了去了,这种病也是常见的一种病,并且医院拥有多个主治中毒的主任医师。急救的医生说了,再好的医院,再好的医生,旺要是再晚来半小时,那就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都无力挽回这条鲜活的生命!
也许是上天眷恋保佑,或许是地狱无门拒收,旺整整昏迷了两夜三天才苏醒过来。但是整个人还是四肢酥软,头脑沉闷,手臂无力,整条胳膊肿胀,疼痛难忍,尤其是不想进食!
就这样,旺在这个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好的家里——病房,足足住了半个月,花了好多好多的钱,也遭了很深很深的罪,最为幸运的是捡回了一条弥足珍贵的命——全家的顶梁柱、全村的男壮劳力!
出院的那天起,旺就发誓只要回到山村,就向政府写申请做汇报,就向全体村民集资。立即组织村民,哪怕是人挖手刨,哪怕是肩抬背扛,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重架电线,重修公路。必须修的电力顺顺畅畅,全天供电;必须修的公路宽宽坦坦,固若金汤。
如今,旺早已康复。村里的,外出务工的,上班的,做生意的,当老板的,再加上政府的,所有能出钱的都出了,所有能出力的也都出了。村里架线的,修路的人来人往,干的热火朝天。我想不久的将来,这个山中小村一定灯火辉煌,交通便利,畅通无阻!
众人齐心,其利断金,只要保质保量的修好电力设施,修好这条山村小道,就能接受暴风雨的洗礼,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力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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