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是我顶喜欢的一种花,却说不上什么具体的原因。用一个不很搭调的词,这种花给我一种特别扎实的感觉。不高不矮地那么一簇,敦静自然,密密实实的厚叶,那绿色却是深浓,仿若带点灰调,乌扎扎地拥簇着。美的是那花,一种沉稳的深红,远看只觉得像红丝绒的质地,近看却好似沁得出油,红得不艳不俗,不媚不惑。好像只有茶花的红能带上清丽的味道,不需要借助白来标榜圣洁。
福州不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一座城简单得只有两种调性,下雨和晴天。只要有太阳的时候,放眼看去城市大抵就是绿意交织,桃红柳绿的图景。各种不同的花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年四季轮换自如。但茶花总是有时节的,小区里的几棵大抵在深冬就会开出花来。福州的冬天和暖时候居多,常常是一场暖流经过,空气里就有热绵绵的春夏质感,蓬勃欲出的生机往往在不合时令的情况下横冲直撞,让人不明所以。这个时候总会发现茶花在一夜之间满满地竞放。碗口大的花朵,花瓣亦是扎扎实实地挤挨着,那种明艳的红流动一般在枝间流连,鲜得好像可以听见花瓣支棱开来的脆响。
小区里的几棵茶花从来没人收拾,就这么自生自灭地簇立在那里,不管不顾地开花、凋谢,来年又会萌出那种扎实的花骨朵儿,再开花,再凋谢。当然也有白的茶花,但总更喜欢红的,大概年纪大了都想着看热烈点的东西。从冬到春,阳光明丽的日子我经过那几株茶花都要站在一旁看上一会,它们自顾地躲在密密匝匝的叶里,探头探脑,花瓣娇嫩地招展,从十分立体的花苞愈展愈开,最后舒展成一个小花盘,直至花瓣一点一点落在草里,那一落落胭红东一点西一点,竟然也好看得不行。黛玉葬花想必葬的是桃花,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但茶花的落英却很少给我这么悲戚的感觉,好像那落下来的花瓣都有着生机似的。龚自珍诗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用来形容茶花总觉得很恰当。
福州这个地方似乎处处能见到茶花,印象中茶花本来是很难养的,但我常常在各种小区花圃看到姿态不很规整,一看就野趣盎然的散养茶花,竟都开得声色凛然,豪放不羁,凋落的时候亦是洋洋洒洒,坦坦荡荡。生气充盈而没有矫揉造作,真是可爱至极的花。红楼梦里宝玉过生日,众姐妹占花名儿,宝钗是牡丹,黛玉是芙蓉,倒是都挺恰当,但似乎没有提到茶花。我想着如果要指一个人对应茶花,或许是邢岫烟吧,那个教宝玉在妙玉的祝寿花笺上以“槛内人”对“槛外人”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