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哪，真冷啊。”
穿了厚棉鞋踩在脚踝深的雪地上，咯吱，咯吱，本来还带着热气的脚丫很快就冷掉了。
“哇，还是第一次在夜晚冒雪走路呢。”乃兰的眼睛里闪着灯光的倒影，兴奋地抓起一把雪。
加上布子，一共六个女孩子，戴了各色的围巾和头套，裹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刚从镇上长了一排大白杨的大路拐到一米宽的小径上。
“喂，你们说，我们就这样突然回到家，会不会把父母吓一大跳？”布子说。
“唔，也说不定会挨一顿臭骂，嗯，特别是胆小的布子。”乃兰故作姿态地咳一下。
伙伴们轰一声哈哈笑开，布子的脸火热起来。
雪花非常密，布子的眼睫毛湿漉漉的。
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最开始雀跃地聊着学校里的事情，可是在路过第一个小村后，镇上的灯火在身后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星絮，好像聊学校已经不太合时宜。
她们说起春天的时候，在小沟边拔了好多白茅的嫩茎，乃兰做什么都是第一个，每年春天数她的收获最多。
布子的眼神一直在打量着远远隔开几个村子的野地，顾不上插话。她不时调整速度，小心地让自己走在队伍的中间，不前也不后，这样被大家紧紧地围起来，就不害怕了吧。
2
夜晚的课刚上第一节的时候，镇中心小学的灯突然熄灭了，“咦”、“呀吼”，学生们在教室里炸开了锅，兴奋不已。
班主任老师重重敲一下黑板：”安静！学校的变电器被雪压坏了，正在抢修，看样子要停课几天，具体什么时候复课等通知。”
兴奋的喧嚣声更大了，老师接着说：“大家先回宿舍，明天雪停了再回家。”
一直不间断上课的夜晚突然宣告自由，这么一大把空出来的时间，布子有点招架不住。
收拾东西回宿舍时，先一步回来的小伙伴已经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乃兰说：“谁有有趣的小说，借来看看！”
“哪有小说啊，再说停电了怎么看？！”有人接话。
“哎呀，这么漫长的夜晚这么打发嘛？”乃兰发着牢骚，突然话题一转：“不然，咱们回家吧？”
布子心里“哎哟”一声，直呼不好，忍不住祈祷，别有人听到吧。
可是立刻有耳朵好用的伙伴接话：“好呀，好呀，反正也不上课。”
好几个人蠢蠢欲动，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是啊，回去吧，明天还可以省下早餐钱呢。”
“走走走，快收拾东西。”
“可是，怎么说也是夜晚啊，不害怕吗？”布子的声音焦急起来，“何况还下着雪，碰到不好的事情怎么办？”
乃兰第一个笑起来：“布子害怕了呀，不就是雪妖吗？怕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大家跟着说：“就是就是，咱们那么多人，雪妖不敢出来的。”
如果不跟着回去的话，那么空荡荡的屋子里今晚就只有布子自己一个人睡觉，比起六个人一起在雪夜里行走，没准更可怕，这么一想，布子老老实实背起书包跟着大家走了。
3
“喂，布子，怎么不说话？”乃兰突然开口问。
“没啊，在听你们说。”
大家吃吃地笑了，布子知道，她们心里一准儿在说布子肯定是吓傻了。
布子闷闷地，心里很没好气，都忘记了是谁说的雪妖吗？
还是春天里，大家一起蹲在小沟边挖蒲公英的时候，乃兰率先挖满一筐，洋洋得意地坐在沟坎上看着大家闷头吭哧吭哧地忙活。
“喂，给你们说啊。”乃兰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谁听到。
“就你们蹲的那地方，在冬天下雪的夜里，可是雪妖埋伏的地方。”
“啊？”大家惊诧。
像是终于引起重视一样，乃兰接着说：“在下大雪的夜里，雪妖就猫在沟坎的阴影处，等待夜行的人，趁着人不注意，嗷一口把人抓起来吃掉。”
“雪妖为什么吃人啊？”布子记得自己这样问乃兰。
“是不是傻啊，下了那么多雪不需要力气吗，当然是饿了！”乃兰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想到自己脚底下有可能是雪妖吃人的地方，大家伙嘴上虽说乃兰胡说八道，但都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布子说：“咱们换一个地方吧，这里快要被挖光了。”
大家直起身，乃兰大叫：“雪妖来啦！”
“啊啊！啊啊！”大家纷纷尖叫起来，抓着筐子跑开，像是雪妖真的在身后追。
4
从路过的第二个村庄里走出，大家聊天的声音渐渐小下来。
走了大概5里路的样子，应该是都累了吧，布子的棉衣仅仅地贴在背上，真没出息啊，明明大家一起，偏偏我自己那么害怕。
冬天入夜早，村落里的人早早地都睡下，没一丝生气透出来，像一口巨兽吞没了所有明亮的东西。
眼前的雪野灰蒙蒙一片，原本每日都要来回几趟的路，在今晚显得不可思议的漫长。
快到了，再走一程，过了前面临水的那个村子，绕过梅园，就是布子她们的村子了。
”喂，你们说，像这样的天气，会有雪妖吗？”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
布子心里埋怨起开口的这个人，干嘛要说起呢，这样的情况，不是越说越害怕吗，可是布子没开口，这个话题还是越少提越好。
“啊哈，也许，说不定呢。“乃兰镇定自若，还打着哈哈：“不过你们放心好了，我知道怎么对付雪妖，我会保护你们的。”
没人再说话。
大家的步伐明显加快了，布子一不小心就变成队伍最末尾的人，努力挤进中间，又被甩在身后，看来，大家都不想走在最后面。
原来大家都在害怕啊。
正走着，大家突然停了下来，走在最末尾的布子差点踩了前面人的脚跟。
“你们看，那里是什么？”一个伙伴指着前面。
“哎？”
一团黑影在前方的雪野里清晰可见。
“是河岸上的树吧？”
“怎么可能？树会那么宽吗？”
“别大惊小怪，肯定是麦秆垛子！”
“嗯嗯，一定是。”
可是大家还停在原处，一点没有向前走的意思。
或许绕个路？
从镇子上延伸出来，串联起这几个村子的正儿八经的路只有这一条，其他的路歪歪斜斜，都是草甸，或河边，这会儿被雪埋住，一不留神就会掉进去。
没办法，大家相互鼓励，走吧。
“再一会儿功夫，咱们就可以在家里看电视了。”
“算了吧，你家的电视哪有几个节目。”
大家相互开着玩笑，但谁都能听出来，分明是在强装镇定。
5
“乃兰，那个黑影在动！”布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雪妖！”乃兰的镇定被鹰叼走了一样，慌了神喊道。
她想跑来着，可是这么一跑，不是更靠近雪妖了吗。
大家手拉着手，排成一排，布子被挤到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的麦地里，就这么走，我们六个人害怕它一个吗？！
那团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布子她们已经快要和它狭路相逢！
看清了，那团黑影在沿着河边的村前小路走过来，要走到和布子她们相同的路上，要跨过河岸和村子间的围栏，布子她们回家则要经过这个村子前面，拐弯进梅园回家。
也就是说，只要赶在雪妖跨过围栏前，率先跑过岔口拐弯，她们就可以冲进梅园躲过雪妖。
有人已经开始抽噎，布子全身是汗，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一样的汗津津。
越来越近了！
黑影变得越来越大，果然是雪妖啊，那么大的头，一定也有很大的嘴巴，它左摇右晃，大踏步地走过来。
不对，雪妖竟然开始用飞的，为了吃掉布子她们，它也开始努力了。
布子计算着时间，眼看前面就是围栏前的岔口，喊道：”快跑！”
啊啊啊！啊啊啊！已经分不清是哭还是喊叫了，布子用上体育课百米冲刺的速度，闭着眼睛跑过岔口，凭记忆向前跑，像是雪妖已经拉住了棉衣的后襟。
这中间有人绊倒，有人爬起来，放在平日，明明只是1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今晚在雪窝里奔跑，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没有穷尽，没有止境。
已经过去了吧，身边伙伴们的尖叫声也停下来了，布子睁开眼去看，她们已经在梅园旁，守园人的小屋亮着橘黄色的灯光。
啊，得救啦。
6
布子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身上像一条河流一样蒸腾着热气，已经是精疲力尽，从梅园往村子里走的路上谁也没再说话。
布子家的灯还亮着，妈妈应门出来，一脸惊讶和担忧：“怎么现在回来了？你自己吗？”
“学校停课啦，和乃兰她们一起回来的！”没听清妈妈在身后说些什么，布子快速跑过落雪的院子，冲进灯光暖暖的客厅。
雪后的清晨空气异常的清新，布子罕见地起了个大早，战胜雪妖让布子觉得自己容光焕发。
爸爸从屋外走回来，笑着对妈妈说：“刚才碰到铁匠铺老板啦，摔得鼻青脸肿。”
“哎？”
“说是昨晚喝醉了酒，在村后河岸上被一帮孩子恶作剧，吓了一大跳，掉到河岸旁的茅草沟里了，多亏是下雪天，不然就摔惨啦！”
”啧，还真是喝酒误事啊。“妈妈笑着摇头。
布子的眼皮跳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铁匠铺老板日常就爱戴着一顶大檐帽到处溜达的身影。
唔，这么细细一想，那个“雪妖”还真是越来越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