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街道,入眼是红火的色泽,两侧树影摇晃,树叶飒飒作响。
我满怀心事走在行人匆匆的街上,再抬头时,发现早已走过了家的方向。
前面就是他家了,去看看吧。
“咚咚咚!”我敲了敲房门,等待里面的人给我开门。
一分钟、两分钟……
在外面陆陆续续敲了五分钟,门铃也按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没有人开门。
拨通熟悉的号码,良久,对面终于按下接听键。
“贺时,我在你家门口,你在家吗?”
对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是哭过的样子。
“是白清秋吗?我是你贺家阿姨,小时……小时他……”对面又是一阵抽泣。
“贺时他怎么了?阿姨你别哭啊!”我心急如焚,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在……在市医院。”
我马不停蹄往市医院赶,贺时的妈妈在抢救室门前哭泣,“清秋!你终于来了!你可是小时最好的朋友,你告诉我,小时这是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
贺妈妈摇晃着我的肩膀,我脑海里全都是之前贺时说过的话:“清秋,我太累了,有些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太累了。”
我一阵懊恼,怎么那时没发现贺时的不对劲呢?
“阿姨,你别急,先看看医生怎么说。”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出来,叹了口气,“转重症监护室吧。”
贺妈妈似乎想抓着医生的胳膊,问问贺时的情况,可是她的视线落在医生干净的白大褂上,总觉得自己充满污垢的指甲缝不配触碰。
我把自己的手伸前面去,贺妈妈抓住了我的手,像是有了依靠。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医生,贺时的情况怎么样?”
“依旧有生命危险,我们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挺过来,得看他自己。虽然那农药不是百草枯,可是效果同样不可小觑。再加上他存了必死的决心,农药咽安眠药,要不是发现得及时,他极有可能撑不过到医院来。”
贺妈妈身子一个踉跄,“小时啊!我的儿啊!”
年纪大了,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我听了身子都有些踉跄,更别说贺妈妈了。
血压这一上来,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这下住院的又多了一个,我请求医生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病房里。
晚上,贺时已经醒了,可是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也不敢碰他,好像此刻他就是个瓷娃娃,一碰就碎。
“贺时,你……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啊,我们这么多年兄弟,我能不帮你吗?”
贺时转头,看向旁边还睡着的贺妈妈,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到枕头上。
安眠药加农药,无疑是死局啊!
我似乎已经预见了贺时的结局,感觉喉咙像是压着一块石头,直叫我喘不过气来。
贺妈妈听到动静,已经醒了过来。
她见自己儿子醒了,挣扎着下地,我连忙扶起她,“阿姨,您坐床上就好,贺时能听见你说什么,自己还病着呢,别太吃力。”
贺妈妈望着贺时,直抹眼泪,“儿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要死了,妈怎么活啊!妈这辈子就只有你了!”
贺时张开嘴,无力地叫了一声:“妈……”
我深吸一口气,“贺时,你放宽心,医生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说好了同生共死的,我这还没活够呢,你怎么就要死要活的?”
原谅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
“清秋……我也许时日无多……”
“你闭嘴!”我突然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贺时死了,我会是什么样。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贺时,本来我是想找你诉苦的,可是你现在可能没法安慰我,没关系,等你好一点了,告诉我你的困难,这次换我安慰你。”
然后转头对贺妈妈说道:“阿姨,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饭,医药费不用着急,我都交了。医生说了,只要贺时积极配合,还是有希望的。”
实际上,医生只是对他摇了摇头,“希望不是没有,可是渺茫啊!除非天降奇迹,不然我们救不了他。最后这几天光阴,尽量让他开心一点,这日子,越过越少了。”
就算希望渺茫又怎么样?除非医院正式宣布死亡时间,否则……我绝不放弃!
走到廊前,手机铃声响起,我一看备注,刚准备接听,却又想到什么,算了,当没看见吧。
手机调了静音,心情依旧沉重。
……
“来,阿姨,吃饭了,我给你买的小米粥,这个养胃。这还有炒青菜,还有一个咸鸭蛋,你吃吧。你看今天这么晚了,我也就没买什么好菜,明天我再买些好的。”
贺妈妈接过小米粥,“孩子,你破费了。这钱啊,阿姨一定想办法给你还上。”
“瞧您说的,我跟贺时那就是亲兄弟,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安慰完贺妈妈,我再看向贺时,医生说他现在不能吃东西,我想也是,身上有剧毒,那吃进去的东西,不也得染上毒了?
“兄弟,你好点了吗?”
贺时笑了笑,“我现在啊,只感觉胃疼,然后浑身没什么劲儿,还真没什么不舒服的。清秋,我也是一时想不开,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得倒好啊!
我扯出一丝勉强的笑。
贺时现在看起来情况不错,可是这是在透支他的生命,给他造成一种他像个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人的错觉。
他的内里已经溃败不堪了。
我趴在贺时的病床,脑袋有些昏沉,今天实在太累了。
手机屏幕亮起,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贺时看着亮起的屏幕,是张素媛打来的吗?
他拿起电话接听,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白清秋!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和你分手!每天就知道你那兄弟,他能和你过一辈子啊?当初是他撮合的咱俩,但是他一天天闹出一些幺蛾子,想办法把你从我身边调走,他几个意思?现在我俩好了,他又想着拆散我们是吧?他绝对没安好心,你傻不傻,总是把他当发小,当兄弟!算了,一提到他我们就得吵架,当初我挺感激他的,真是越看越烦!行了,我跟你认错,不该骂他,你赶紧回来行吗?”
贺时皱着眉头,心想:她对我的意见这么深吗?难道她察觉到什么了?可是为什么不直接跟清秋说呢?
“清秋?清秋!你说话啊!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贺时开口:“清秋在我这里,今天不会回去了。”
我听到贺时说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他拿着我的手机,我连忙夺过来,看着页面,正在通话中。
“我是清秋,张素媛,如果你是跟我谈什么时候分手的,我告诉你,不用谈,现在就行。”说完,我直接把电话挂了。
贺时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你们怎么吵架了?”
“别提了。一言难尽啊!刚认识素媛的时候,她知书达礼,什么都好,现在跟个疯子似的,原形毕露,装不住了。这种情况,一个月能上演好几次,不用理她。过不了几天她就能打电话认错。”
“清秋,当初是我撮合你们的,可是我不知道她会变成这样。”
“不是你的错,算了,不说她了。明天我去她家一趟,哄她两句就没事了。”
“所以你们是因为什么吵架的?”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的。”
贺时笑了声,像是在自嘲。
“我知道她为什么跟你吵架,是因为我吧?清秋,你应该在女朋友身上多上点心,不然她会觉得你不够关心她的。”
我随意点头,“知道了,我待会儿给她发个消息就成。”
贺时再一次沉沉睡去。
走廊上,我问医生:“贺时现在看起来情况不错,能进食吗?他刚才说了不少话呢。”
医生答道:“看看情况吧,他现在这个情况,康复的几率只有不到一成。五脏六腑都受到农药腐蚀,再加上大量的安眠药,他能活到现在,就算是奇迹,他内心肯定有割舍不下的东西,所以还在生死之间徘徊。你应该去他家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他喜欢的东西,拿过来给他看,要他保持求生欲,也好配合我们积极治疗,这样或许能提高他存活概率。”
“好,好,我现在就去找。”
我身上是有他们家钥匙的,是贺妈妈吃饭的时候给我的。
看着素媛的号码,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她,给她打了电话。
素媛应该是生气了,我看了看病房门,心道:真是祸不单行啊!
事有轻重缓急,虽然女朋友应该更重要,可是贺时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现在还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不得不把他放在首位。
给素媛发了个消息:抱歉,贺时他现在在医院,我知道自己错了,不应该对你发火,说那么多无情的话,对不起。等贺时好一点了,我向你请罪。
素媛没有回复,我虽然有些着急,可是贺时的事情更急。
开车来到贺时家门口,他的卧室还算整洁。
我看了看四周,心里想着贺时会喜欢什么。
突然愣了,贺时他对我的喜恶了如指掌,可是我竟然连他喜欢的东西都说不上来。
我不由得唾弃自己,这个兄弟当的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坐在床边,我回想与贺时在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发现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我。
毕业那年为了写论文,我把自己关在宿舍两天,这两天只喝了点矿泉水,没有吃一粒米。
那时候我饿得头昏脑涨,不过好在,论文是做出来了。
那个时候我只想喝一口粥,可是室友一个都不在,只能给贺时打电话。
没想到十分钟不到,他就拎着小米粥和咸菜过去了。
这只是他为我做的众多事情中的其中一件,我呢?我为他做过什么?对,其实也不少,可是有些时候我也会推三阻四,不像他,就算我在他工作都时候打电话给他,他都会暂时放下工作,接我电话。
我有些自责,只好在房间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许是他珍惜的。
他书桌抽屉上了锁,我从他枕头底下摸到了钥匙,打开了锁。
那么大的抽屉,只放一个制作精美的笔记本。
我翻开了几页,发现开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清秋安好”。
我越看越沉默,情绪不停变化,一开始的惊涛骇浪到之后的愤怒,最后化作平静。
最后一篇,上面第一句依旧是“清秋安好”。
【清秋安好!
我再一次为我对你的感情感到羞愧,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每当我后悔自己撮合你与素媛的时候,我都万分唾弃自己。多么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又害怕你知道。你与素媛分分合合,在一起三年多了,可是我爱你已经超过了十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可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当我问你如何看待同性的时候,你毫不犹豫的鄙视刺痛了我的心,我再也不敢抱有一丝幻想。这一次,我是认真的,就让我带着对你的爱,化为灰烬,成就花土。】
读完他为我写的每一封被尘封的信,愧疚感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埋没。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我就是害死他的罪人!
街边的大排档,我喝了不少酒,最后的意识给素媛拨通了电话,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被素媛接回她的公寓了。
“你还算知道给我打电话,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抱着电线杆,哭得伤心,不知道的以为你哭丧呢。”张素媛开口没好话,动作粗鲁的给我灌醒酒汤。
“头疼,把毛巾拿给我,我要去医院,你煮些粥,我一会儿带过去。”
真粗鲁,被她这一灌,酒彻底醒了。
“我还去给他煮粥?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才不去。”
“听话宝宝,你煮粥好喝,我都想喝了。今晚我回来,给你负荆请罪怎么样?”
“谁稀罕你负荆请罪?虽然他撮合了我们,可是他最近越发过分,总是找借口把你喊走,我越来越讨厌他了。还有他每次看你的眼神,我总能起鸡皮疙瘩。”
要是在昨天之前,素媛说这话,我肯定是要反驳的,但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清秋安好”,反驳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不可否认,他的确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不小。
初得知这个秘密时,我第一想法就是愤怒,毕竟我对他除了兄弟情,就没有别的想法。
可是他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他对我甚至比素媛对我还要无微不至,而且比素媛温柔,有时候我就觉得他温柔得不像话,还打趣他:“你要是个女的,估计我做梦都笑醒了。”
素媛到厨房忙碌,我心里有些感动,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可是我并不知道,张素媛对着一锅粥发呆。
张素媛搅动着锅里的粥,心思一动,走了出去:“清秋,贺时病了这么久,我还没去看过呢。而且你看,吴阿姨对我们也挺照顾的,我作为你的女朋友,也该去看望一下。”
我有些诧异,“你不是不喜欢贺时吗?算了,我一个人去,你不要勉强。”
“其实贺时人挺好的,我也挺感激他的,有时候他总霸占着你,我吃醋罢了。再说,你那公司虽然小,活却不少,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相处时间,生气也是正常的。没事,气过了就行了。”
见她执意要去,我只希望不要刺激到他,不然他真的一点儿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
贺妈妈就只有他一个儿子,要是他死了,贺妈妈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那你等会儿再买几个小笼包子带过去,之前见吴阿姨吃小笼包可开心了。”
张素媛笑了笑,“笨蛋,人家喜欢吃小笼包那是因为包子是她儿子买的,我记得去年早上我们去她家的时候,她吃的是油条和稀饭。”
“哦,还是你心细,那就买几根油条吧。小笼包也买点,说不定贺时能进食了。”
“嗯。”张素媛看似答应,实则心中冷笑:进食?我看是快进骨灰盒了!要不是我家清秋在乎你,我才懒得管你,还让我给你做饭?呸!我是为清秋做的,你沾光吧你!
去了医院,贺妈妈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这血压只要降下去了,就好得快,她怕浪费钱,直接办了出院手续,但是人还在医院,为了照顾她儿子。
我们把东西拿进病房,旁边来了一个新的病友,是个中年男人。
“阿姨,这是素媛煮的粥,还有楼下的油条,你尝尝看。”
“诶,好,清秋,这两天辛苦你了。”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愧疚,贺妈妈不知道她儿子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我看着病床上保持微笑,却毫不知情的那个人,此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贺时,你现在能进食吗?”
他点了点头,我连忙将床靠摇了起来,让他坐在床上。
把小米粥摆在上面,我看着他那双苍白的手,愧疚感更加严重。
“清秋,医药费交了吗?”张素媛问道。
我看了看住院清单,这才两天工夫,我交的三万块钱已经没了。
“我去缴费,素媛,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其实是不太希望素媛在他面前晃悠的。
“不了,我跟吴阿姨聊聊天。”
我无奈,只好自己一个人去缴费。
张素媛坐在椅子上,“阿姨,你对我们一直都很好,你看清秋跟贺时好得也像亲兄弟似的,以后你就把清秋当你儿子,他应该很乐意有你这个干妈。毕竟,清秋的父母相继去世后,他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
贺时颤巍巍的手顿时松了力气,筷子掉在病床桌上,呼吸都重了几分。
“哎呀,小时,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叫医生,妈去给你叫医生!”
贺时摇头,“妈,我没事,就是刚才手松了力气,没什么事的。”只是他再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
我缴费回来,发现他的脸色不怎么好,问道:“贺时,是不是病情又不稳定了?”
贺时望着我的脸,我能察觉到他在和我对视,我知道,此刻我的眼睛布满担忧,突然,我先移开了眼,我承认,我败了。
贺时太温柔了,温柔到像是一个散发着母性光辉的母亲。
就是这种温柔,让我不忍心打破他最后的希望。
“素媛,你先回去吧,公司事情也多,我不在,你就帮我处理一下。”
素媛点了点头,“好,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见,贺时再见。”
贺时,最好再也不见。
“哎,素媛,慢走啊!”贺妈妈站了起来,目光送她离开。
贺妈妈拉着我坐下,“清秋,你对我们家有恩,我想认你当干儿子,你愿意吗?”
我突然看向贺时,他眼中的慌乱没逃过我的眼睛,我坐在贺时床边,“阿姨,贺时的病,一定会好的。就算您不认我当儿子,我和贺时对您的心是一样的。”
这已经是婉拒了,贺妈妈也听出来了,就没再提这茬。
贺时微笑着,只是手慢慢挪到我的手上,我肌肉忍不住回缩,可是还是压制住了抗拒,回握住贺时的手。
贺妈妈被医生叫了出去,我坐在床边,贺时的手突然搭在我的后背上,令我毛骨悚然。
“清秋安好……”
“清秋安好……”
我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拳头越握越紧,白清秋,贺时是因为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此感到厌恶?
我直面贺时,这一刻,我终于读懂了他温柔的眸子,那是一份压抑的,潜藏的深爱。
我的目光终于慌乱,心脏跳动越发活跃,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和贺时相处的点点滴滴。
贺时一直在默默付出,尽管那些东西不值钱,可是他的心意,是任何人花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贺时,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贺时微微一笑,“清秋上学时活泼开朗,积极乐观,创办公司后,雷厉风行,从一个小透明混到了百万家资,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除了这些,你就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贺时盯了我半天,我头皮发麻,双眼逃避他的视线,突然贺时轻笑:“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想法?”
“难道没有觉得我很帅?”
“你应该照照镜子,胡子几天没刮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心想:糟糕,我的形象!
“真是,素媛怎么也不提醒我?”我忍不住小声嘟囔。
再抬眼时,贺时的表情淡了许多,我这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呸!白清秋,你长那嘴干啥的!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贺时,其实我知道你……咳!你一直都很照顾我,我们也说过好兄弟同生共死,我可还没活够呢,你可别让我追随你的脚步。”
“清秋,你今天怪怪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些话我终究是憋不住的。
“其实昨天,我去了你家,打开了你书桌的抽屉……”
贺时的瞳孔猛然收缩,心跳加速,血液都加速循环了。
“你,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我不是说那个意思,我只是……”
贺时不愧是心理调节大师,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你怎么看?”我还没说话,他又自顾开口:“算了,你也别说了,毕竟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活着才这个可能,你要是死了,不就便宜别人了?”
“别人?你说的是张素媛?”直接连名带姓了。
“你不早跟我说,我其实……没那么讨厌,真的。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挺生气的,可是我气在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看到后来,我挺开心的,可是一想到你这个样子,我就难过,恨不得躺在这儿的人是我。”
“真的吗?”贺时的眸子突然迸发出亮光,闪得我有些晃了眼。
我摸了摸他的脸,“我其实不擅长骗人,你是知道的。只可惜,你这脸有些瘦了,等病好了,我带你去吃大餐,不用你打电话,我自己就能跑过去找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对了,去年我听你说想去高中走走,我还记得呢,那时我跟你说找机会一起去看看,结果一拖就是一年,还有前年,我说过我们要去三亚,就两个人的,还有我说哪天你生日,我亲自学做个蛋糕,我到现在也没学……”话没说完,我已经说不下去了。
我对他食言太多了,泪水从眼眶涌出,我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总是忘记它的下一句是“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今应该是伤心了吧。
医生说他康复的几率只有十分之一,如果他死了,我会一辈子生活在悔恨当中。
他抬手拂去我的眼泪,“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你说过的话可要记住,千万不要再食言了。食言而肥,你的解释就是说大话的人会变成胖子。”
我破涕为笑,“小时候的解释,你怎么能拿出来溜呢?我好歹也是个百万老板,你不能总这样打趣我,有损我大老板威严。”我努力板正脸,只是脸上挂着泪珠子,有些滑稽。
“傻子,到现在才知道。我还怕你知道以后会生气呢,那你跟张素媛?”
我表情僵了一瞬间,“以后再说吧。”
“你们昨天还吵着要分手呢,今天和好了?”
“我不跟她和好,你今天能有这么好喝的粥?”
“你这说的我好像只是为了她的粥似的,不过你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撮合你们了,真是找罪受。”
中午,贺时的饭菜依旧是小米粥,贺妈妈的饭菜丰盛许多。
回到家里,素媛在我家等候多时了。
吵完架,和好了,她自然就搬回来住了。
“清秋,贺时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有几率康复。”只是几率不大。
“你说他没事寻什么死?这不是连累你吗?”
“够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我拧了眉头,神态疲惫,“中午做饭了吗?光顾着他们,我还饿着。”
“等会儿,我给你热去。”张素媛来到厨房,眼中的恶意越发明显。
贺时,你真是害人不浅,我不能让清秋为了你把自己搭进去。要怪就怪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现在你就该带着你那种心思去地下,而不是拖累清秋。
如果清秋知道你可能是因为他才自杀的,他一定会愧疚一辈子。
终于吃上了饭,张素媛道:“清秋,我现在要去公司了,碗一会儿你自己洗,我先走了。”
我随意点头,这两天没怎么睡,实在太累了。
张素媛开车来到医院,贺时与贺妈妈都在病房。
张素媛道:“人这情况就需要听到点高兴的事儿,阿姨,我们快要结婚了,贺时也一定要好好的,参加我们的婚礼。这是我给你们带的水果,先放这儿了,我去交医药费。”
毕竟待会儿贺时可能要进抢救室呢。
张素媛走后,贺时气急攻心,吐了一大口血,被人推进急救室急救。
张素媛交了两万,心道:贺时,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能活下来算你的本事,今后你再缠着清秋,只要你能勾住他,我就不管,你要是活不下来,也别怪我没给你接近他的机会,是你自己不争气。
交完她就急急忙忙赶去公司,临走时给我发了个消息:我给贺时又交了点医药费,你今天晚上就不用过去,多多休息。
实则她心想:吴红肯定要给清秋打电话,清秋也一定会去医院的。我只是去交个医药费,你能怪到我头上?
我睡得有些昏沉,贺妈妈的电话打了两遍我才接到。
“喂,阿姨出什么事儿了?”
“清秋啊!你快点过来吧!小时他吐血了,正在抢救!”
我顿时清醒,鞋子都穿反了,着急忙慌朝楼下跑,外面的车被张素媛开走了,我只好去车库把那辆八十来万的奥迪开出来,现在可不是心疼车的时候。
一路飞驰,罚单收到了好几个,终于来到医院了。
我穿的睡衣,二十多度的天气,确实有点冷,可是身体的冷不怕,我就怕心冷。
“阿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上午还是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
“我也不知道,我这,我这心里急得像是有蚂蚁在跳一样。”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的手交叉在前面,鞠了一躬,表示歉意,“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虽然还活着,可是时日不多了,你们要尽快安排好后事。”
贺妈妈忍不住后退一步,她不敢再晕了,她冲进抢救室,哭喊着:“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要妈的命吗?”
我不敢进去,医生们把他推出来的时候,他是睁着眼睛的,望向我的眼神,有失望,还有愤怒。
我跟着他们来到病房,我的声音僵硬冰冷,“阿姨,张素媛来过?”
“她来干什么?说什么了?”
“她说来交医药费,话没说两句就走了。”
我的目光逐渐冰冷,尽量保持微笑,“能让我跟贺时单独说几句话吗?”
医生将他转到高级病房,里面只有贺时一个病人。
“好,你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
贺妈妈走后,我望向病床,病床的人却不想看我,把头扭了过去。
“贺时,你跟我说,她是来干什么的?”
“交医药费。”
“你别骗我了,医药费我昨天已经交过了,账户还有一万多呢,要她交吗?她没安好心!她到底说什么了?”
贺时自嘲笑了笑,“说要请我喝你们喜酒。”
我握紧拳头,给张素媛打电话,“张素媛,我们分手吧。”
这一次,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我看见贺时竖起了耳朵,心里还期盼着能出现奇迹,他还能活。
“白清秋,你疯了吧?跟我说分手?因为贺时?”
“没错,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说不该说的话?我告诉你,我说的都是该说的,我怀孕了,你难道不打算娶我?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你,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你这个当爸爸的不应该高兴?为了一个快死的人,跟我争执这么长时间。”
实际上我并没有一丝高兴,心里想着:张素媛怀孕了,那贺时怎么办?
我看向贺时,最终选择挂断电话。
“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向你道歉,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她一心想要气死我,能向我道歉?”
我并没有接话,走了出去,换贺妈妈进来。
医院禁止抽烟,我走到厕所,这里堆了几个烟头。
一根烟抽完,心里还是苦。
一方面是贺时,一方面又是我喜欢的女人还有孩子,难以取舍。
论重要性,在我眼里,素媛是远没有贺时重要的,不然我不可能说出分手这句话,可是素媛不光是素媛,现在她还有的孩子,两个人的分量加在一起,足以与贺时持平。
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抉择。
抉择,真的太困难了。
最终,我开车回家,素媛正坐在沙发上等我,一看见我,一个水杯扔了过来。
我躲了过去,杯子碎成渣。
“素媛,生气会影响孩子。”
“孩子?你还在乎孩子?你还知道他是你的孩子?!在你眼里,我还不如贺时重要?我才是你女朋友,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白清秋,你是人吗?三天啊,三天时间你对贺时的感情就发生了变化?从前我也气他,甚至说出来想让他死的话,可是你生气归生气,从来没提分手,如今这是怎么了?爱了?你将我置于何地?我最恨的就是贺时!他凭什么想要拆散我们?”
她情绪激动,我怕她伤着孩子,只好附和道:“对对,凭什么!”说了半天好话,总算把她哄好了。
“宝宝,你不喜欢贺时,我知道,可是我们总要尽力救他,毕竟吴阿姨就这一个儿子。”
“你说什么?我还得配合你演戏?我救他?我巴不得他早死!”
“是,你说什么都对!可是吴阿姨就这一个儿子,而且贺时挺照顾我的,我们就当还了他这个人情,怎么样?”
张素媛艰难点头,“好。”
我再一次回到医院,成天家里医院两头跑,我已经身心俱疲了。
这种关头,素媛怀孕,我没想好怎么处理,就几天时间,我瘦了有四五斤。
“医生,如果让贺时保持愉悦的心情,他还有活的几率吗?”
医生摇头,“这一次,百分之一的几率都不到,准备后事吧,别到时候来不及。”
贺妈妈已经放弃了,能通知的都通知了,小小的病房挤了不少人。
我来到病房,贺时对其他人道:“都出去,我想跟清秋说几句话。”
其余人尊重他,走了出去。
贺时笑着,“我记得小时候刚见面,你正在跟人打架,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一打三还不落下风,好威风。你总嫌弃我太弱,可是我一直缠着你,总是把自己当成大哥哥,照顾着你,你才把我当朋友。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可是你对我也越来越好,我想要的就更多。我妒忌素媛,有时候,恨不得自己是她。”
“我知道,贺时,你不要说了,我知道。”
“我也没力气说了,清秋,有这么一个人,无论生死,都深爱着你。我选择死亡,是为了放手,是为了成全你们……”
“贺时,小时,小时……我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小时……真好啊……你第一次这么叫我……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跑到病房外大喊:“医生!医生快来啊!”
最终,他没能抢救过来。
那本笔记,被我封存在保险柜里,那是我另一段时间虽短,却刻骨铭心的感情。
七个月后,我的儿子出生了,我看着他后腰上的胎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素媛,小时跟我们有缘啊!”
素媛戳了戳小孩儿的脸,“人家说闺女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可你这是个儿子啊!”
“哎呀,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老婆,给取个名字?”
“常贺,白常贺,怎么样?”
我露出微笑,“谢谢你,素媛,你给我生了个好儿子。”我已经认贺妈妈为干妈了,一个月后,我带着老婆孩子上门。
“干妈,你看,这孩子不像我,是不是挺像小时?”
贺妈妈一看,“哎呦,还真是。这要不是知道你们夫妻俩的感情,我都要以为这是小时的儿子了。”
“说不定是小时的转世,他腰上也有胎记呢。”
“我看看,哎哟,还真是。叫什么名字?对,常贺是吧?哎哟!常贺来了,让奶奶抱抱!”
素媛和贺妈妈在外面逗弄孩子,我走进贺时的卧室,看着那张合照,贺时笑得温柔,而我一脸不情不愿。
“清秋,我们还没合照过呢。”
“哎呀我不去!那小姑娘才合照,我一大老爷们,照那干啥!”
我抚摸着照片,眼中闪着泪花,“我知道,他不是你,可是我依旧希望是你,毕竟,我同样爱你。”
清秋安好……清秋安好……
“贺时安好。”
贺时安好,清秋来贺。
泪水滴落到相框上,落在贺时的脸上,他温柔地笑着,却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