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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晴暖的春日,我回到故乡,踏上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准备为逝去的亲人烧纸。一路上,微风轻拂,田野里一块块绿油油的麦苗在风中摇曳,泛起层层绿浪,恍惚间,我的思绪被这蓬勃的绿意牵回了那段用镰刀割麦子的旧时光。
麦收时节的天像娃娃脸,刚才还骄阳似火,转眼就乌云压顶。大人们常说:"麦熟一晌,虎口夺粮。"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也被编入"抢收纵队",书包里装着镰刀和馍馍,在滚烫的麦田里奔跑。麦收,是一场和天气赛跑的战斗,家家户户都绷紧了弦,从晨曦微露忙到暮色沉沉。
路上的景象像部老电影:扎羊角辫的姑娘边啃粽子边追牛车;老汉甩着响鞭催着毛驴,满载着金黄的麦子,驶向麦场;年轻的小伙子拉着刚脱粒的小麦,顺着坡一溜小跑;妇女们猫着腰,在麦田里熟练地挥舞着镰刀;脱粒机的轰鸣震得人耳朵发麻,空气中漂浮着麦芒和柴油的混合气息。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让每家每户都成了独立的“战斗单位”,每次麦收,金黄的麦田成了我们比拼速度与技艺的竞技场。父亲是这场竞技的传奇人物。他曾在生产队时期获得全公社割麦冠军,这个荣誉在我们心中不亚于奥运金牌。在他的调教下,我们家的收割速度总能傲视群坊。这不是蛮力的胜利,而是技术的凯旋。他教给我们的"三快战术",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精妙。
割麦讲究"三角站位法"。爹当先锋,我和姐姐左右后卫。三个人呈三角阵型推进,先锋与后卫的配合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站位的角度、握麦的力度、下刀的位置,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千锤百炼。左脚踩三垄麦子左边,右脚发力,左手抓麦秆要抓在麦穗下三指处,右手镰刀斜着切入根部,手腕一抖就是一把——这一连串动作要在瞬间完成,如同行云流水般的武术套路。最绝的是割完左转身放麦子,动作快得像跳舞,麦秆在身后排成整齐的队列。爹总说:"麦茬留高了浪费,留低了伤手,十厘米是黄金分割点。"
绑麦子的技艺更是一门绝活。"一拧,二翻,三塞",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选取秸秆、交叉拧转、翻转让压,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这哪里是农活,分明是手指的芭蕾舞。邻居们常看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一捆麦子已经稳稳立在田垄上。这种技艺的传承没有教科书,只有手把手的教导与无数次的练习,直到动作融入肌肉记忆。
脱粒环节则展现了另一种智慧——人与机器的完美共舞。柴油机的油门调到最佳位置,既不能"饿着"也不能"撑着";脱粒机入口的"投手"要掌握节奏,既不能让它"吃撑"也不能让它"挨饿";出口处的"清道夫"要及时清理麦秸,防止堵塞;专门负责运送麦捆的“搬运工”,眼睛要紧盯脱粒机入口处,不能断档。这种配合不亚于一支交响乐团,每个成员都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奏出效率最高的丰收乐章。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挥汗如雨的日子竟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在生存压力的驱动下,普通农民将日常劳作提升到了艺术的高度。他们没有读过泰勒的科学管理理论,却在实践中摸索出了最优工作方法;他们没有学过工业工程,却实现了人机系统的最佳配置。这种源于生活又超越生活的智慧,这种将平凡劳动升华为精湛技艺的能力,或许正是中国农民最可贵的品质。
站在新时代回望,那些麦收时节的"速度与激情"已经远去,但蕴含其中的工匠精神与创新智慧永远不会过时。它们提醒我们:在任何领域,真正的卓越从来不是偶然的产物,而是对技术极致追求的结果;在任何时代,人类的尊严与价值,都能通过精益求精的劳动得以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