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哭泣的时候，会淹没我的床。
阿晚感觉身边有种湿润感，那来自身下的床。
她睁开眼，用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床单很湿。而且是越来越湿，她从床上坐起来，房间全被水浸泡。她大惊，这公寓距离江边很远，怎么会被水浸泡。她下了床，床因为水的缘故，已经漂浮起来。那些丢在地板上的衣服已经漂浮起来，她忍受着这种浑身湿粘的不适感，查看浴室。可她并未发现任何漏水的迹象。
她只好继续往外走去。打开房门，一头大象坐在房间中央，掩面哭泣。
那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 ，好像……这是房间被淹没的真正原因。
呃……她房间里怎么会有一头大象？
它的哭声越来越大，水已经超过她的膝盖了。阿晚皱眉，有什么事情这么难过？关键是，这是她家啊！
“呃……你可以先停一会吗？”
“呜呜呜……不行。”那声音？有些熟悉？怎么像是？
“喂，这是我家，你这样我没办法生活啊！”阿晚扶额。
“可我是你爸！”好像这个与生俱来的关系就让屋子被淹没变得理所当然。
“什么？！”阿晚可不淡定了。
“怎么能证明？”
“你竟然连自己老爹的声音都认不出？呜呜呜……”
“我说你别哭啊，我这房子要被你给淹没了。”
“啊，对不起啊。”这句话，似乎有点父亲的影子。他总是这么无措地说对不起，像是犯错的那个人是阿晚，而不是他。
阿晚半信半疑，摸了摸他的“手”。“我帮你收拾房间。”上一秒还伤心至极，这一刻却又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子，想要做些什么弥补错误。
“好，我和你一起。”
它笨重的身躯在房间里艰难地行走着，它究竟怎么进来的？阿晚一边拖地，一边想着。她丝毫没注意到，手上的拖把已经吸饱水，对地上的水一点作用都没有。
“喂，你真是我爸？”
“这大概是我离开你们母女的惩罚吧。”大象一边拧干床单，一边说道。它粗壮的四肢，做这个动作过于勉强了。
阿晚不语。对父亲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对不起。”这句话。他离开的那一年，是她4岁那年，他对母亲说了句对不起，便离开了。二十多年来，两人从不曾碰面。她念书毕业工作，自己居住。日复一日，孤单乏味的生活，一夜之间，一睁眼，屋子被一头大象的眼泪淹没。世界真是奇妙。
两人之间继续打扫着，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太阳西斜，两人终于将被泪水浸泡的房子恢复原样。
西斜的日光照进屋内，墙纸因为水的关系，把干湿的边界留在了墙上。屋子里有股潮湿的气味。阿晚的鼻子有些敏感，打了个喷嚏。
“也不会照顾好自己。”一只略微起皱的手递上一张纸巾到她面前。
阿晚抬脸，对上那双与生俱来相似的眼睛。哭泣的大象变成了父亲。那在童年里记忆模糊的脸，与眼前这张脸上写满岁月痕迹的脸重合在一起，她心底的情绪无法表达，她动了动唇，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个僵直的局面，捏了捏手里的纸，脱口而出一句，“谢谢。”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对不起，把你的家搞成这样。”他总是会把这三个字挂在嘴边，是否听到这句话就该原谅对方？
“没关系。”这是跨越20年的谅解吗？
“为什么你会变成大象？”
“喔，这个，大概变成动物比较自在？无忧无虑生活在原野上，抬头便是无际星空……”
“那你为什么哭？”
“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吧？”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这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稍早时候还是一头嚎啕大哭的大象，这一刻变成了人类，倒也变得道貌岸然起来。只挑选自己想回答的问题，是人类沟通时候的通病，以掩饰心里不愿意说出口的心事。
“好啊。”
随着阿晚的话音落下，周边的场景瞬间变换。一阵风吹过，是夏夜的味道。抬头，漆黑空洞的夜空，什么都没有。
“是个没有星星的夜。”父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这就是你这些年居住的地方？”周围只有齐膝的草，这大概算得上“食物”丰茂，不愁明日吧。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
“怎会，我倒觉得，真是神奇的体验。大概每天的烦恼都很简单吧？”阿晚喃喃自语。“每天简单的只有白天黑夜，那些黑夜边际里出现的令人烦恼的第三空间，并不存在。”
不远处的树枝上，一双发光的眼睛盯着它们看。“那是什么？”
“豹子。”
“你看到它们会哭吗？”阿晚无厘头的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不会。”
“那你见我，为什么会哭？”她并没有忘记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出答案。
父亲没说话。
“太思念一个人，是会忍不住流泪的。就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何时何地，会哭泣。”阿晚像是在自问自答。
话音落，她又回到了屋子里。墙上被水浸渍的边界消失不见了，所有东西都整齐码放在应有的位置上，她面前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她”，是一只正在流泪的大象。
“床榻之岸的梦境，总是那么虚无缥缈，致使我总是睡眠不佳。但若是不做梦，我便会认为，自己没有入眠。”——阿晚的日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