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20年,既经历过曾经的好友兼同事成为我的上级,也经历过自己被提拔,曾经的好友成为下属,也经历过从管理岗退下,曾经的下属成为同事。
而这几次职位变动也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我今天的性格和人生观,它除了让我深刻理解了所谓 “为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玄妙,也更见识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走茶凉”。
大概8年前,当时的领导离职,我原本以为我会当仁不让的成为接替者,也清楚的记得那个下午,总经理打电话让我去他的办公室,说有重要的事情通知我。当我满心欢喜的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在推门而进的瞬间,当看到好友正坐在沙发上对我微笑时,立时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我出局了!
那个下午,在经理办公室的短短20分钟,是我这十年来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之一。老实说,当时领导说了什么,同事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今天回忆,具体的内容我竟一句话都记不得了。在那种场景下,我一个被宣判的loser,除了满满的尴尬,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这个朋友,我随后的领导,是我在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的饭搭,也是我在公司最好的朋友。在此之前,我俩聊天,我可以说口无遮拦,谈话的内容包括对团队糟糕管理的吐槽,对女同事日渐发福身材的调侃,甚至是彼此的收入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而在他升职后,虽然中午吃饭他依然会叫上我,但之间的谈话却不复原来的亲密,更多是相对无言,顾左而言他。就我来说,肯定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口无遮拦的吐槽团队的管理有多烂,而他也渐渐不自觉的向我灌输一些“奋斗”理念,教我做人要有“正能量”。至于原来对女同事的调侃,如今也是显得极不合适,因为这些女同事现在已是他的下属,他如果再这样做,按照公司的文化,会被定义为“骚扰”。至于薪资,则成了单向加密:他知道团队所有人的工资,而我自然没有权力知道他的工资。
这种转变也让我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屁股决定立场”!
但上面的这些变化还不是最本质的,最本质的变化在于原来纯粹的朋友关系,现在却加上了一层上下级关系。而这层关系决定了他以后有能力决定我的KPI考核,有能力决定我的升职加薪。而朋友间相处,最重要的就是清白和平等,所谓“君子之交淡入水”。这也是为什么好朋友之间,若非绝对必要,不要轻言借钱的原因。
可以想象,我俩的关系从此之后自然是渐行渐远,也不知道从哪天中午开始,也不知道是我忘记叫他吃饭了,还是他忘记叫我吃饭了,总之从那天起,我俩从此就心照不宣的不在一块吃饭了。原来的朋友关系,也渐渐成了“正规”的上下级关系。虽然私下里见面,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但心里早有了看不见的隔阂。
这件事使我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职场就是一个名利场,如果没有绝对必要,不要和同事走的太近,切忌口无遮拦,全抛一片心。也使我深刻理解了“为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玄妙,因为在职场上,形势的变化有时候是人是很难预期的。
从此之后也坚定了我一个做人的基本原则:生活中的好友,无论是创业也好,还是在大公司做到总监也好,如果拉我过去帮忙,我一概婉拒。因为我明白,如果我俩一旦惹上利益关系,就会迅速“污染”我们之间纯净的友谊,很有可能不小心失去彼此。
虽然这件事情于我的记忆更多是痛苦和尴尬,但换个角度思考,挫折有时候未必尽是坏事,很多时候,人反而就是在这种“困苦”中逐渐成长起来,所谓历练,所谓“顿悟”。
原来我是一个直性子的人,口无遮拦,喜形于色,所有的心情都会一览无余的写在脸上。但在我这位朋友成为我的上级之后,我就不得不面临一些“高难度”对话。尤其是在每个季度的KPI考核时,和我的朋友review时,一方面语气依然是以前的老友,但内容却是上下级的利益分配,其中的分寸自然要拿捏的恰到好处,太随意则显得不尊重,太严肃则显得不自在,真可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也就是在这种“嬉笑怒骂”中,在这种小心翼翼的关系处理中,我逐渐掌握了与人相处的分寸,逐渐掌握了如何控制谈话氛围。也逐渐从一个唯技术论的愣头青,成长为一个初级的,人情练达的油腻中年男。
坦率的说,我这位朋友是个不错的领导。即使在许多年后,我还会情不自禁的问自己:如果当时我俩的位置反一下,我一定没有他处理的那么好。最终结果很可能是我俩中的一个不得不离开。他的所作所为,以我今天的阅历和标准,绝对算的上谦谦君子。
两年后,我的这位领导,曾经的朋友,也因为个人原因离开了公司。这一次没有意外,我顺利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团队的新领导。而接下来就是我职业生涯中的5年的管理时光,中间自有很多故事和感悟,其中也是感慨万千,但因和这篇文章的主题不符,就不展开说了。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单独写一片文章给大家报告下。
在我做了5年的管理后,因为个人原因,我主动申请从管理岗退下来,转成技术岗,职称为技术专家。然而正是这次主动的职位转变,让我刻骨铭心的体会了所谓的“世态炎凉”,所谓的“人走茶凉”。
也就在我从管理岗退下不久的一次工作会议上,新领导要对下一次冲刺(敏捷开发)进行开发分工,因为我的特殊资历,领导首先咨询我的意见,问我对这次任务分配有什么看法?也许是刚从领导的位置退下来,还没有适应角色的变化,也许是责任心释然,在我谈了自己可以承担的工作后,然后又推荐说某项工作可以由某个工程师承担,因为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的事情发生了,这位工程师不等我说完,直接愤怒的打断我说:“你管好你的事情就行了,我的工作不用你管!”,大家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惊窘,虽然经过多年的历练,我早已能化解很多尴尬场面,但当时,我硬是生生的怔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本来这个时候,最应该由新领导站出来圆场,然而他并没有,整个会议室就是这么气氛诡异的沉默了足足2分钟,而之后,新领导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话题直接交给了另一个工程师,会议继续。
事后,我反思了自己,总结了以下的教训:
1. 我已不是领导,别人早前对我的尊重和客气有很大程度缘于职位和权力,而现在我已不在其位,自然不能再谋其政了。
2. 这次开发安排,在会议之前,新领导很可能私下里已经和其他同事打过招呼了,甚至已经做了某种“承诺”,而今天在会议上咨询我的意见,也许只是例行的客气,也许就是故意设计让我“出丑”,就是想趁机挫挫我的“锐气”。
当然,这次尴尬发生,首先应该反思的是我自己,是我没有及时的摆正自己的位置,从而自取其辱,但另一方面也让我切肤的体会了什么叫人情凉薄,也再次坚定了我的两个观点:
1. 职场上,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与人之间就是利益往来,谈感情本质上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
2.那些给下属灌鸡汤,谈情怀的领导,要么是笨,要么是坏。
大家来到同一个公司工作,就是求利,所谓“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我付出劳动,不需任何感激,也不要任何情怀,升职加薪才是对我唯一的尊重,至于其他的一切承诺,要么是忽悠我,要么就是看不起我。
当然,除了上面这件事情,在我从管理岗退下来的最初半年里,我还经历更多令人齿寒的事情。
虽然我从管理岗退下,转为技术岗,但职称却是一个高阶的技术专家,而技术专家在整个公司是有明确比例(5%左右)限制的,这就意味着在我成为技术专家后,就堵死了很多技术人员的上升之路,成为了人家的“绊脚石”,所以自是必欲先除而后快之。于是各种针对我的攻击、污蔑接踵而至,包括统计我的SVN提交量发送给总经理,质疑“为什么沈世钧的代码提交不多,却占据技术专家的位置,凭什么?”还包括在公司散布我“年薪百万”的谣言,还包括捏造我和女实习生有不正当关系的绯闻。
总之,在我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半年时间,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什么叫人心丑恶,什么叫人言可畏,也使我深刻的理解了家庭的重要性,因为这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妻子、儿女等至亲,大概不会有人无条件的关心你,爱你,包括你的朋友、同学,更无论同事。
这半年的刻骨经历,除了加深了我对爱的理解外,还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原来不能承受的攻击、谣言现在早已能够坦然面对,用《白鹿原》主角白嘉轩的话说就是:
“想要在原上活人,心上得能插得住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