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卧猫

如果说，这世间有一种东西，能叫人一见，便立刻变得孩子一样快乐，这东西不会是别的，一定是雪。

昨夜，梦到下雪了。梦里，我站在窗前向外望，窗外有一个高高隆起的陡坡，坡上盖满厚厚的积雪，目光所及之处皆白，唯有中间一条弯曲的羊肠小路，由于来往有人踩踏，露出泥土本来的颜色。

清晨醒来，下床拉开窗帘，眼前是一大片纯净的白。惊喜之感涌上心头，刹那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现实成了梦的延续。

窗外广阔的草坪，此时已分不清哪里是土地与植被，哪里是砖砌的蜿蜒小路。只有最右侧宽阔的车行道，因为陆续遭到车辆碾压，显出泥泞的样子。昏黄的车灯闪在雪白的天地中间，给清冷肃静的世界于视觉上增添了唯一的暖意。

我转身向里，招呼两岁的儿子恩仔过来看雪。恩仔先是被我热情的语调所感染，大笑大叫着跑过来，等他发现窗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新奇之物时，他显得有些失望。

我告诉他，这是你生命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雪，我们要立刻下楼去，欢迎它的到来。可想到他只有两岁，如果大清早空着肚子去雪地，恐怕会吃不消。于是迅速跑到厨房，从冰箱冷冻室掏出几个速食虾饼，扔在煎锅上胡乱一热，便分吃了。煮好的棒碴粥来不及喝，倒进保温杯装进包里，然后火急火燎出门去。

可爱的小恩仔，作为真正的孩子，面对下雪，他本该比我快乐。只是因为缺乏此类经验，所以看到我欢呼雀跃的样子，他始终显得茫然而莫名其妙。直到他推开单元门来到外面，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晶莹的雪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快乐值迅速飙升了。

他看到门口熟悉的景色变成完全新奇的样子，立刻好奇地冲了出去，然后竟一跃扑到雪地上，哇哇乱叫起来。等他感到寒气袭来，都还顾不得爬起来，扬起小手问我：“怎么了呀？恩仔的小手沾了什么呀？”

我正要回答她，一位邻居奶奶打开单元门走出来。一见到恩仔那呆萌的样子，立刻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停下脚步，对着趴在雪地里的恩仔愉快地喊起来：“嘿呦小家伙，玩这么高兴呐？走哇！跟奶奶去公园照相去呀！哈哈哈哈……”说完话，她并不真的等恩仔起来随她同去照相，而是继续哈哈笑着，带着满身的高兴劲儿几乎是跳着朝公园的方向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也笑起来，觉得她此刻真像个彻头彻尾的孩子。

恩仔终于从雪地里爬起来，可对这大地这片“棉被”的好奇丝毫不减，他一次一次地捧起地上的雪，又一把一把将它们撒掉。

单元门口玩够了，他于是拉着我的手朝公园走去。通往公园的路边，照常停着一辆接一辆的私家车，不同的是，它们无一不盖着“棉被”，自然与往日不同。恩仔每路过一辆车，都要伸手去摸一摸那“棉被”，直到终于来到公园门口，才恋恋不舍地告别这个游戏。

时间还早，除了拿着工具除雪的物业工作人员，公园几乎没有人。放眼望去，到处是晶莹透亮。梧桐树、杨树、松树、冬青、平枝栒子，连同充作路灯的红灯笼上，都缀满了积雪。最好看的当属松树，因为颜色还青，而且枝杈向四周舒服地伸展开，针尖一样的叶子上托着一团一团的积雪，比平时更增添了可爱。地上，雪随着地势的微微起伏而显出波浪般的形态，因为还无人践踏，到处是完美无瑕的样子。一只狗突然映入眼帘，在对面的甬道上跳来跳去，给这静谧的雪景添了一抹活泼的生气。

因为担心路滑，我牵着恩仔的小手。可由于贪看雪景，任他踩在了结冰的路面上。结果他脚下出溜一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躺在地上了。大概是这次摔倒的体验和以往不同，他不但没哭，还大笑着说自己是小雪橇，滑雪真好玩。因此，我们的快乐，又都增多了一分。

他的不断滑倒，令我想起小时候玩雪的场景。印象最深刻的，当属将房后的矮坡当滑梯滑。那本是宅地后方再寻常不过的小矮坡，可每逢下雪，它便摇身一变，充作临时滑梯。我很珍惜这天然的改造，每次都要玩个痛快，直到积雪融化，裸露出深褐色的土地，才带着遗憾的心情，默默期待下一个下雪天。

我于是在头脑中搜寻，公园哪里有类似我童年记忆中的矮坡。终于想到虫洞雕塑附近有给小朋友们玩轮滑准备的坡道，于是牵着恩仔朝目标走去。

路上，恩仔突发奇想，一定要我的双手牵着他的双手走路。如此一来，我们两人只好面对面。为了谁也不至于倒着走，我们只好双双侧身前行。我笑着问他：“咱们俩像两只螃蟹一样，这样走路别不别扭？”

恩仔正要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哈哈，两只小螃蟹在干嘛？滑起来呀，滋溜滋溜，多好玩儿！”

我闻声寻去，见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分明洋溢着孩子一样的快乐。我向她咧嘴一笑，她则已经抛开我们，脚步轻快地走开了。

雪啊！真叫人人都成了孩子，不管是多大年纪！

玩够了我所谓的“滑梯”，我问恩仔要不要堆雪人。他从未见过雪人，大概不懂我的意思，以为我是要带他离开他心爱的雪地，于是拼命拒绝。我便不再问他，趁他在雪上踩来踩去不亦乐乎时，捧起一大把雪攥成雪球。一个小雪球攥好，倒还没什么感觉，待攥好第二个，手上已感到刺骨的冷，然后便通身打了个冷战。那冷的感觉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我清楚地知道，如果继续一个雪球一个雪球地攥下去，手很快会冻僵，但再接着，手却反而会不再冰冷，而是发红发热。这是过往多少个下雪天得来的经验啊！又承载了多少童年的欢乐！

这时母亲来了。出门的时候，我已发微信邀了她，来共赏这冬天的第一场雪。

母亲一见到恩仔，便弯下腰来，抓起一把雪，说要团个雪球送给他。我直劝她不要，雪太冷了。她却不肯听，还坚持把雪球越滚越大。

也许，下雪天团雪球是刻在母亲记忆里不可磨灭的印象吧。所以即便年老，即便明知受不了刺骨的冰凉，却也无法抑制那几乎成为本能的冲动，完成那不可或缺的仪式感。

雪，真乃返老还童的奇妙之物哇！

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地上也多了无数脚印。欢笑声、打闹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整个世界，仿佛在进行一场雪的狂欢。当热闹遍布大地，我却已感到寒冷，冷得连说话都张不开嘴，于是带着孩子陪同母亲回去了。

窗外不断飘来欢声笑语，在站在窗前向外望。目之所及，到处是一团喜悦的孩子。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