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羡慕别人的故乡,因为无从经历,所以那于我而言是特别的。
比如迟子建,一直很喜欢她的东西,最开始读到的她的作品是《北极村童话》,那时候我很羡慕处于极北的漠河的她的故乡。现在我也许知道一个在遥远的北边疆的孩子的童年未必是如何有趣的,但在彼时彼地一个对自己的环境深感乏味的孩子却深深向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另一个孤寂的孩子的成长,除了那时我们家乡盛产西瓜,而在北极村里,每个吃过的西瓜的子也是值得被珍重收藏这一点外。它在我的感觉里就是一个洁白安静的被雪覆盖的小村庄,而在这覆盖下是暖和的屋子与故事,等到春天到来,冰消雪融,万物苏醒,向日葵会慢慢舒展,像这里的人一样紧紧抓住金色的短暂的阳光。在村子的外面有一个异域风情的老奶奶,埋藏了她伤心的故事,回报给予她一点温暖的小姑娘她全部的热度。后来读到她的其它作品,那些很北很北的小村子在我的心中越发的美好,覆雪的山林,广袤的原野,奔涌的河流,燃烧的炉火,青青的蔬菜,自制的黄豆酱,热闹而虔诚的渔汛,珍贵而短暂的夏天,智慧而辛苦的伐木,以及边界本身带来的美感。
我也特别羡慕那些热带地方的孩子,最单纯的理由是想吃到各种各样的水果,芭乐,释迦,菠萝蜜,莲雾这些拥有美丽名字的水果可以说对一个北方农村的孩子具有一种神秘而新奇的诱惑。也有林清玄的影响,他的笔下台湾是很美的,在他的笔下台南的乡下尽管穷困辛劳,但却仍然是美丽而富足的,就好像是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青青的田野之间,就要有西北雨吹来,但是一点都不需要惊慌,因为会有人在雨中牵着你的手,为你摘一枚叶子遮住金刚头。农人辛苦劳作,却仍然对生活保有的善意和温暖,那份对天地的感恩与崇拜,对自然智慧的领悟,让在农村成长的我有同感却又很陌生到大学才接触到侯孝贤的电影,它的电影色调永远不是追求唯美的,很多时候还直接利用自然光,所以呈现出来是那种明亮又昏暗的清新感。在看到童年的的阿孝在树影里埋下他珍藏的的玻璃珠,看到恋恋风尘里的小火车驶进青翠的山间,那个样子也是我曾经想象中的台湾的样子,而看到恋恋风尘里的祖父,那种因为辛劳带来的沧桑以及由于智慧而产生的安详,就好像我们村子里那些阅尽风霜,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他的电影也非常的平静无论里面深藏着多少心酸与无奈,都绝没有歇斯底里的时候,永远是平静的吃饭,对话,走路。这种淡淡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丰富的意蕴,应该与候导小时候偷芒果时,在树上听到的风的声音有关系吧。他一直说《从文自传》让他打破了创作的瓶颈,让他意识到原来我还可以这样拍电影。觉得他跟沈从文也蛮像,一样有一个野蛮生长的童年,后来找到自己喜欢并且可以做得很好的事情,但一直都保持着自己的初心,保持那种山野市井间的活泼泼与野性难驯,自然流淌,将真正的生活化为文字或影像。
而因为沈从文,湘西才在我们的认知里等同于神秘和美丽,等同于淳朴和善良。翠翠的白塔与渡船、端午节的龙舟与鸭子、风情旖旎的吊脚楼、在梦中飞起的虎耳草、潇潇、阿黑、傩送、龙朱,这一个个意象为我们构建起了如娓娓吹奏的短笛般的田园牧歌。而前些日子真正去往凤凰,当然不抱有期待会存在这样一个世界,但还是很想去一次。也许真正得到旅行乐趣确实是在路上,在从长沙前往凤凰的大巴里,看到常德、桃源这样的名字闪过会忍不住想更看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而看到纵横交织的河流会忍不住揣测,当年沈先生是在那一条河上回湘西,在飘荡的小船上为他的三三写下一封有一封的信,他看到的那挂了花花绿绿衣服的岸边人家现在怎样,又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当然不止来自乡野的人有故乡,《城南旧事》的北平也是那样美丽而诗意,那是来自台湾又去往台湾的林海音认为的真正故乡。在这里,有她永远怀念的胡同伙伴妞子,有她那位在惠安馆的特别朋友,有蹲在草丛里的人,有打扮的好像一个女学生的兰姨娘,有失去两个孩子坐在毛驴儿上离开的宋妈,还有热爱着花与朋友,没来的及参加她的小学毕业典礼就永远离开的爸爸。这里的城墙、冬阳、骆驼队承受过她好奇打探的目光,这里的烧饼油条驴打滚儿见证过她残缺不全的牙齿,这里的草从曾引发她对善与恶的困惑,这里的马缨花轻抚过她为永远失去一个朋友而流下的泪水,这里的石榴落了,象征着她与童年的稚气天真作别,这里的空气曾传响她朗读最爱的课文与毕业合唱骊歌时的声音,这座城市陪伴她从稚气的小英子成长为一个懂事的少女,及至有一天她还会在这里手捧马蹄莲,穿上白色的婚纱。而那些胡同里的叫卖声,那些换取灯儿,换瓷盆的吆喝声一定也会终生在她耳边萦绕
童年早已已过去,而故乡也无从选择,虽然现在羡慕别人故乡的美丽,安知有一天我不会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故乡,然后突然骑一匹最快的马匆匆赶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