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周梒是在一个雨天。
那天我照旧去学校图书馆旁边的收发室,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看着阴沉沉的,觉得会下雨就顺手装了把伞在包里。
吃了早饭扫了辆自行车吹着初夏清凉的风骑行不出十分钟就到收发室了。
收发室的工作主要负责清点每日的信件,报刊和一些快递包裹然后通知收件人。工作量不大。收发室就我和一位中年阿姨。当初我厚着脸皮求她让我在收发室兼职,甘愿做免费劳动力。
打我记事起家里每个月都有刊物送到,报刊和杂志都有,全是我爸订的。随着那些报纸杂志多起来,秩序也就乱了。偏偏我爸是个过于随性的人,看过的报纸杂志和书总是到处放。我经常替他将他随便乱放的报刊一类的东西整理好。大概也是在家做顺手了,渐渐对分拣这种事很感兴趣,刚上大学我就忍不住跑去收发室问阿姨需不需要人帮忙。
照理说阿姨本没有决定权,不可以随便找个人留在收发室。但我免费,我不要工资,也不会接手那些流程上的事情,就只想帮阿姨做做分类工作,她有急事的时候帮她看看门。阿姨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我天天厚着脸皮去找她,偶尔得到机会帮她把送到的信件和刊物分类。许是阿姨看我表现好,慢慢竟然不反对我往她那里跑了,于是我只要没课没事的时候就往收发室跑,有时候会在那里待上一天。只要是投递员来送信的时候我都会很开心,虽然几乎不会有我的信件,但我还是开心,能够把这些信件收好和阿姨一起登记名字,把送来的信件快递分好类通知主人来取,简直是一件派送幸福的工作。
那天下午雨是午后时分才下起来的。我当时刚和阿姨一起把今天新送到的信和明信片放到各自的位置就听到窗外响起簌簌簌的声音。
“这雨下得也太迟了些,酝酿到现在才开始。”
阿姨在登记簿上记名字,我看了一眼窗外,雨不大,有微风。
“还好我带伞了。阿姨您带伞没?下午下班回去的路上有伞吗?”
我在自己的“工位”坐下。说是工位,其实就是一张普通书桌。我在收发室待着偶尔想看看书写写作业。刚开始只有一张椅子,后来阿姨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一张桌子,说是说留给她自己吃饭用的,但其实阿姨本来有张吃饭的桌子,我知道那是给我留的桌子,也没戳破,偶尔饭点还会问阿姨她要用哪张桌子吃饭。
我刚一坐下,就有个人进来。
个子比较高,穿着简约,背着个双肩包,头发理得很顺,看着不像烫染过的头发。长得白白净净,戴着普通的黑框眼镜,镜片是很宽大的那种。那副眼镜架在他鼻梁上,不会让人觉得书呆子气,倒是让人觉得很温和。
他大概没带伞,头发和外套上都沾着雨水。
他先微微笑着看了一眼收发室唯二的我和阿姨两个人,然后走向柜台对阿姨说:“您好,我收到短信来取挂号信。”
声音很好听,说话温声细语的。他说着打开手机把短信给阿姨看。
“在那边那个箱子里,你自己去找到然后来签字。”阿姨指了指我桌子旁边专门放挂号信的箱子,他点点头走过来。
他朝我点头微笑,然后站在桌子边上找他的信。
他的手很好看,找信的动作很轻,双手碰到前面几封不是他的信就会像冒犯到那几封信的主人一样轻轻放回原位。大概碰了四五封信,终于找到他的那封信了。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很轻微,几乎无法察觉。他双手拿着信走回柜台签字,我看他握笔写字的时候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我觉得有些好笑,他大概是第一次收到信,又或者那封信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他表现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用点力那封信就被他揉皱了。
签完字,他笑着跟阿姨说谢谢,又双手托着信要出门,两步挪到门口,看到外面下得越来越大的雨,愣了一下。他把背包放下来把信装在背包里,然后打算离开。
“同学等等。”我趁他还没踏出另外一只脚叫住他,“你要是没带伞这里有伞。”
我拿着我的伞走到他面前。
“没事我不打伞也没关系。”他微微笑着婉拒道。
“可是这里离南北苑学生公寓都很远,图书馆很近但你淋湿了去坐着容易感冒。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就拿着呗,我这儿还有其他的伞。”
我把伞递到他跟前,他犹豫了一下接住。
“那就谢谢你了,我最晚明天就来还给你。”
“没问题。”
道完谢他撑开我那把浅绿色的伞走进雨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转身,发现阿姨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这里可没有备用伞。我今天也就带了一把伞。”
“没事,停不了我就一直在这里待着嘛,问题不大。”我趁着和阿姨说话用余光瞟到登记簿上的签收栏,看到他的名字,周梒。
字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带着笔锋。
我迅速收回目光,阿姨没察觉。我回自己的位置看书,怎么也看不进去。
周梒那封信刚好是我放进箱子里的。当时我就觉得他的名字有些特殊。他那封信信封上的字迹也很漂亮,是从南方的某个省寄来的,寄信地址也是一所综合性大学。要说知名度,可能比我们学校低一点。
我之所以会注意到他的信,除了名字,还有就是信封上贴的邮票。
很多人寄信都是用的邮局的普通邮票,但他那封信上面贴的邮票很有特色,一整套买下来应该不便宜。
我用手拖着下巴看外面的雨,一点也没变小。
我在收发室待到傍晚,雨还没停,但是变小了。阿姨说她差不多要回家了,让我拿她的伞回宿舍再找把伞然后再回来把伞还给她。因为阿姨也是步行回家,肯定是需要伞的,她的建议我觉得可行,就说好。正在收拾包的时候周梒来了。
他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手里拿着我的伞。
“同学你的伞,太感谢你了。我刚刚回去一会儿看雨小了就想着先来还给你。”
他说着把伞递给我。
我的绿色的伞是干的,他应该把上面的水擦掉了。伞也折得很整齐,和我刚刚借给他的时候一样。
“好。不客气的。”我赶紧接住,他笑笑又朝柜台边上站着的阿姨点头笑了笑然后就走了。
我握着手里的伞,没忍住笑了。
那天我踩着水往宿舍走,一路上耳机里放着seto的《雨因你而下,于你而止》,音乐很安静,雨声很好听,我踩水的力度很轻,没溅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