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悲惨世界》,正值艺考集训。
喜讯第一天,我们邂逅了城市的初雪,那时正在大院里跑操,大声背书,催促还在睡觉的美术生起床,抬头和不满的他们嬉皮笑脸,那个冬天的第一朵雪花便这样迎入眼眶。看着那极微少的些许冰屑,仿佛有铺天盖地的雪花倾扑下来,将我压进另一场纷飞的大雪里。
雪天,万物都很耀眼。我们藏在温暖的花房里借着雪光读书,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纷杂的花香,这恼人的香气让阿变得心神不定,她惴惴不安地问道:“我们还有希望么?”
对尊严和理想的向往已经像火一样烧化了我,觉得没有比我们更有希望的人了。那时我正为法兰西的孩子哭泣,闻言抬头问她:“你允许吗?”允许我们一同走人迹罕至的路。
几年后我在大学上音乐剧赏析课,写大悲赏析时写道:“他们的牺牲是否真的存在意义?”
有意义吗?那你要如何阐释《Turning》。没有意义吗?那为何天堂的歌是《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我当时正因我们所践行的沉默的坚定感动不已,没能看见黎明时低矮的街垒上正闪烁着永恒的希望。
我在集训的时候度过了自己最恨戏剧与文学的一段时间。因为难以言说的痛苦,我和阿晓老正忽然决定逃走,我们跑去了美术院的花房,藏在花团锦簇之间学习,还去办公室偷走了被没收的《文学回忆录》。
我们终于不用再抄别人的句子,一段段对应着模板写毫无意义的虚情假意,不必规避自己的不同怀疑自己的能力,不用因为莫须有的理由捧着被打肿通宵不睡,不用面对阴晴不定的老师虚与委蛇。
但我们同样失去了权威的指导,方向的指引,失去估题等捷径,以及败后不大光明的退路。
不仅阿晓被吓住了,我们都被付出的代价狠狠敲击着脑袋。
但我们终究如此坦荡,我们将文常背得滚瓜烂熟,日夜不休地刷着片子,因为对文学与创作的推崇,因为少年人的硬朗,因为前路有光。
我们坚信命运与真诚坦荡同在,结伴而无所畏惧地走人迹罕至的路。
在南京考试的时候,南京下了几年来最大的雪,交通已经基本瘫痪,我们考完试之后骑着共享单车去赶前往北京的列车。中途状况频出,老正也摔崴了脚,最后只能我载着老正,阿晓带着行李赶路。我们两人都被风雪扎到流泪,泪水冻在脸上,冷得浑身哆嗦。
谁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按时赶到车站。
老正是个书袋子,可以随时随地说出书里的话。他坐在我后面大声说《悲惨世界》里的句子:“脚步不能达到的地方,眼光可以到达!眼光不能到达的地方,精神可以飞到!”他大喊,“飞吧,姑娘们!”
那一瞬间仿佛真的如此,我们的精神抢先自由地奔跑向前抓住了希望,我们大声背起了文常,背古希腊的三大悲剧家,契诃夫的文学特点,莎士比亚的四大喜剧,中国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我们哆哆嗦嗦地身子也慢慢舒展开,声音也越来越大,在闪耀的南京城之中把嗓子都喊到嘶哑。
我们在空旷的街道上高歌,明亮的希望让我们拥有了这座城池。
我们最后赶上了那趟列车,第二天的南京城便几乎封城,我们的同学被困在南京好几天时间。而我们三人则在北京考试,考完当天公布了会考的分数,我们三人分数都很高,为了庆祝便骑着共享单车去找后海大鲨鱼以前待过的酒吧街。
中间我们路过了很多高校,还拍下了北电的灿烂的夕阳,用塑料饮料瓶子在路上义结金兰,说:“塑料恒久远,友谊永流长。”,最后我们在酒吧买酒写诗,幻象未来的景象,酒吧里的歌手在唱一首英国民谣。
而我们机构的人一半都没能过会考,投机取巧的方式让他们直接同编导方向的生涯说了拜拜,当天晚上在宾馆老师的房间痛哭流涕。当年他们未来可能依然会走相似的道路,买证托关系之类的事情在当年的艺考之中实在太过常见,甘心支离破碎的人不相信光明,光明的希望难以眷顾他们的未来。
我猜的没错,没有谁比我们更拥有希望。
在无人行过之路,因真诚善意,希望才愿与我们同途。
上大学之后,如愿走上戏剧创作的路,有次兴起做《悲惨世界》的译配,对应着原著一字一句重新给予自己的定义。装订封面之时,上面是我最喜欢的《悲惨世界》里的话:“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
下面是我写的题记:“什么是希望?这纷纷,枯朽仍在,万物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