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一个来自外星球的孤独患者。
“喂,这个位置有人。”这么生冷强硬的语气,我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拉的很低的帽沿,随之插上了耳机,把头转向窗外。我只得说声“噢,好吧”,然后拉着书包走到后排。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她,在回家的校车上。
校车的终点站是我家住的院子,中途上上下下的学生有很多,每天听着大家讨论学习,吐槽学校,渐渐熟悉了不少人,但她,还是第一次见。校车开进院子的时候,有点惊讶,没想到她也住这里,而且她旁边的位置,一直没有人坐。“好奇怪的人,以前怎么没见过她。”脑子一闪而过这样的想法,就再没有了踪影。
之后的一连几天,都能在校车上看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独自一人,她旁边的位置,始终没有人坐。我想,她这样的人应该没有朋友吧。没见她背过书包,拿过书,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学生。也许就是这样开始关注她的,好奇心作祟太厉害。她埋头走路的样子让我很想问一句:是给自己买了很多保险么?
一天刚走出校门,碰见了好姐们儿璇子,一阵插科打诨,过后她无意间提起:“嘿,我们班前两天转来一个新同学,不过整天就是睡觉,好像除了桌子,没人见过她全脸,很屌的样子。”“呃,不会是她吧。”脑子里一下闪现出她的影子,璇子说“听说她也坐校车,说不定你会碰见她。”我笑了笑,“好吧,这世界可真大。”简单聊了几句后璇子的爸爸来接她了,我也便上了校车。这时才看见她已经在车上了,耷拉着脑袋靠着窗户,我走到她背后的位置坐下,好让视线可以从座位的缝隙中穿过去。她的手机屏幕亮了,陈奕迅的屏保上面浮着两句歌词:我不唱声嘶力竭的情歌,不代表没有心碎的时刻。是《孤独患者》,她也喜欢陈奕迅。
想要走近一个人的话就会被她自然而然地牵引,也许我想听她的故事。
那是阴雨连绵的第三天,老天应该是碰到了比考试考砸还要伤心的事情吧,而她依旧没有打伞,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追上前去拉住她“你是自虐狂?还是觉得自己屌炸天,连着三天淋雨,你脑子真进水了吧。”她抬起头看向我,我却只看到她的眼睛,那个眼神,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比最深的黑夜还要冷,好像吸纳所有明媚的光线都温暖不了,原来她的眼,是个想要温暖的黑洞。瞬间觉得也许这样的雨在她眼里应该很暖很温柔。她挣开我的手,“你谁啊,你才脑子进水了吧。”然后漠然地转身离开。看着她被雨包裹的身影,不禁觉得她就是那个孤独患者,守着自己的保护色,不需要谁懂得。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她叫什么,不过是从我爸的嘴里。才知道她和我住一个院子是因为她爸爸和我爸是一个单位的同事,都住在单位家属院,相互还挺熟悉。我想为什么以前没见过她,爸爸没有多说什么,也许我应该听她自己讲,那个关于她的世界。
毫不犹豫地,我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就在她用那种冷到谷底的眼神瞪我之后,记得我问她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只是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闭嘴。就这样再没有了下文……沉默,沉默,还是沉默,但之后的N多天我依然没有换过座位,而她也没有再瞪过我,应该是懒得搭理我吧。是呢,她是来自外星球的孤独患者,那个星球里没有别人,只剩她一个人自我拉扯,策划逃脱。
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感觉坐在她旁边已经成了习惯,但让我很庆幸的是终于等到了她主动开口的这一天。那天下车后她没有埋头走掉,“原来你也是自虐狂?”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就像我的回答毫无所谓的样子,嘴角却挂着不难察觉的轻蔑。“我……”简直是无话可说,她转身要走,“你不是说你旁边有人么,等他来了,我就不在那儿坐了。”她没有接话,过了许久,才说“没有人,我只有我自己。”“哈哈,那我是什么?”她瞥了我一眼,蹦出两个字,“无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喊了一句“我等着听你的故事。”我知道她肯定听到了。
夕阳烧掉了辽阔的天色,留下的灰烬勾勒出山的轮廓,这样的光线好美好温暖,她的影子拉了好长好长,似乎连太阳都想把她留下,想把自己最后一点余温给她。
再后来,我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亚瑟只是个撿來的孩子,亲生父母没有音信,现在的养父养母把她养大,但母亲不喜欢她,拿刀相向的场面都出现了两次,没办法,父亲带着她出来在自己的单位住房里住。但她不懂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生母不要她,养母又那么恨她。所以选择了这种“掉眼泪都用笑掩过,怕人看破,只要伤口愈合,便无人知晓”的生活方式。亚瑟是我给她的名字,她并不知道,这样的伤口在她的自我拉扯下已经愈烂愈深,蔓延到心脏的位置,是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疼痛。
确实,这个故事是用最冷静的笔调去白描我不想接受的现实,希望能找到一点亮色,但是没有,就像亚瑟穿的衣服一样,从头延伸到脚的黑色。
“你在同情我么?”“你需要人同情么?”亚瑟喝醉了,脸上不再只有苍白,开始泛红。我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就像每一天在校车上一样。她的眼神终于不再只有寒冷,也许是酒精的缘故,让我看到了那对眸子里无尽的落寞。她笑着问我“我就那么让人讨厌么?”那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疼。我没说话,只是让她的头靠在我身上,看着她傲娇冷漠的铠甲卸了一地,只剩下里面柔弱地让人一碰就痛的伤口。分开的时候,她的眼眶红了,但她始终不曾哭过,她说那是她最重要的保护色。
我想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认识了这个和我不在一个世界的孤独患者,一点点走近她,体会到的是声嘶力竭过后的伤痕累累。终于,她会用不再生冷的语气和其他人说“这个位置有人呢。”然后等着我上车,给我听陈奕迅的《十年》,让我记着十年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在我吐槽她走路能不能想着点前面的路的时候,抬起头任性地撇下一句“要你干嘛的。”其实她知道我是想让她有自信。在嘱咐几十遍下雨天带伞之后还是来一句“带什么伞,这不有你呢。”我只能没好气地笑笑,而她,学会了呆在伞下不再逃脱。
也许伤痛可以让人更快地成长,学校没毕业,她选择了离开父母,单独闯荡,把自己沉浸在做不完的工作里,每天汗水淋漓,却从不见她说累,也许她在选择用繁忙来放下过去,我看着她不再自我挣扎,慢慢寻找走出来的方向。而我依然陪着她,虽然不是像以前一样每天在一起,但一直都是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我告诉她,要学会照顾自己,好好爱自己,她终于点头说“嗯。”
亚瑟只是个受伤的孩子,过早地承受了不属于这个年龄该承担的一切,她是善良的,更是坚强的,也是敏感的,哪怕一点点的陪伴和温暖,都能给她力量和勇气。如今,十年过去了,她亲口唱了《十年》给我听,是温暖的味道,她说,十年之后,我们不是朋友,我们只是亲人。嗯,一直是这样的。
我们都在成长,都学着去放下该放下的一切,学会了在疼痛中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而她,终将是我一直牵挂的亲人,我想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因为我有她,还可以在她疲惫不堪,孤独泛滥的时候抱着她说一句“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