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袁姗姗跟她妈吊脸赌气,横眉冷对。
而面对电脑,她却眉飞色舞、柔情似水的像一头纯情温顺的小绵羊。时而舞动一双手对键盘竭尽亲密和缠绵,时而深情脉脉,咿咿呀呀对着摄像头唱“到哪里找你这么好的人,才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声线虽含糊不清,却甜腻流蜜。真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彻头彻尾一个沦陷在爱情里,忘却世界一切的幸福小女人呵。
这丫头,当真鬼迷心窍,竟然唱起来了?自打出了幼儿园到现在,多少年都没听她唱过歌了,这是……中邪了嗨。秦晓琴被隔阻在女儿的精神世界之外,又可气又可笑,却又不舍得出声破坏女儿久违的快乐情怀。只能店里、后堂来回踅摸,巴巴地盼着天黑……
这天晚上,水果超市打烊的比往日要早些。
晚饭,袁姗姗连滚带爬从电脑前冲出来,筷子闪电般夹了几夹,捧着一碗“盖浇饭”急速回到电脑前。桌上的老两口四只眼睛瞪着魂不守舍的女儿,在唉声叹气中草草了事哄饱肚皮,各自瞅一眼袁姗姗紧闭的卧室门,忧心忡忡地进了自己卧室,贼似的小声合计起任性女儿给出的难题。
袁前的意思,一切遵循女儿意愿。只要女儿觉得开心幸福就好。秦晓琴怒气冲冲地说,你个老家伙!敢情姗姗不是你亲生的,还是你也嫌弃她?当老子的对女儿的婚姻大事竟然这么不上心。
唬的袁前忙说,得得得,你受她欺负,可别拿我当撒气桶啊。我这一天到晚拼死拼活的干为了谁?我和你这辈子还不够吃、不够花的?还不是为她!
秦晓琴口气立马和缓下来,用胳膊肘轻轻拱拱袁前说,嗨,我这不是被你那个活宝气的么?我们俩首先要态度一致统一战线嘛。反正我觉得这网恋不靠谱。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好。
袁前说,要说知根知底的人呢……我看经常在店里晃悠的那个老牛家的大小子挺好。虽说个子矮点又有点肥圆,但工作不错,镇中心小学老师呢。
拉倒吧!他啊,都快把老师的脸丢尽了。秦晓琴不屑地说。
袁前说,你别胡扯。他能说会道,肚子里有几滴墨水呢。有时还能跟我杀两盘棋消遣,不错。
啥眼神啊,老袁。那小子看着矮墩墩挺稳重的样子,跟个水缸似的。实际一开口,十足一尖底坛——“半壶水晃荡”!秦晓琴一脸的轻蔑。
袁前皱眉说,你跟小牛老师什么仇什么怨?这么说人家。
秦晓琴一撇嘴说,你在店里少,不知道。我把他那德行学给你看——
咱店里经常有年轻小妈妈来买水果,小牛总爱过去搭讪,哈罗啊美女,你晓得我是哪个啵?圆脸跟个熟透了的番茄似的,贱的要流出红水来。对方若是摇头,他就很失望地说,不得了,你连我都不认得?要死,要死。你还是好好想想一想吧,否则我自己说出来会吓你一跳。人家使劲想后,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说,我……真不知道你是谁。
牛丛生牛老师声音提高两个八度说:好吧,你站稳!手捧住心!不要被惊吓到哦。听好了——我——是——你——儿——子——的——老——师。
不会吧?那我怎么不认识你?
你回去问问你儿子,有没有一个教他德育的牛老师。你别以为副科不重要,现在学生要求德智体美全美发展的哦。而且你看,德,排第一对吧。德育不及格,别说三好学生,就连升级都难的。你说,我对于你孩子,重要吧?
年轻妈妈赶紧点头。
牛丛生脸一沉说,你今儿让我很没面子很不开心。但看你长得蛮漂亮,给你个机会补救好不好?
学生家长赶紧说,好好好。牛老师,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请你吃水果压压惊。你要吃啥?我买单!
牛老师说,切!夫子说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女人当真头发长见识短,你请我吃水果压惊?当我是女人呢?你要请我吃饭!当然了,我绝不要你请我下馆子,那没温度、没感情,纯粹是敷衍。家宴最温馨。我要你亲手做一桌菜,表示你的诚心。
我以为他跟人家长开玩笑,没成想,他真去人家里吃饭了。秦晓琴笑着说。
别胡扯,你咋知道的?袁前表示不信。
人家长说的啊。一个人说我还不信,好几个都这么说,还有假?他经常在咱家店里玩,吓得人都不敢来买水果了,影响我家生意。你居然让姗姗嫁给这样的货色?我一脚踢死你这老糊涂鬼。秦晓琴笑着用胳膊肘使劲拱了袁前一下。
袁前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说,妈妈的,我还真不晓得牛老师是这么个东西。呸!呸!
好了好了,我们别为旁人操心了。想想你这宝贝女儿咋办吧?秦晓琴思维跨了个坎,口气从开心变得焦急。
袁前一时频道还没转换过来,缓了缓神才说,瞧她那认真的样子,咱阻拦……成吗?唉……我现在是体会到儿大不由娘的苦衷。要不,这样……咱也别总把这事挂在心上烦。她不是不理咱们么?索性咱也不提不问就这么搁着她,让她先冷冷,再说?
秦晓琴一脸愁云地点头。
可他们不知道,宝贝女儿又给他们预设了一波惊喜!
第二天,当翟兵憨憨笑着站在一脸诧异的秦晓琴面前,叫“阿姨……”时,女儿姗姗猴子一样奔过来,双手吊住他脖颈,笑的两只大眼睛亮晃晃的像灯珠,咿咿呀呀对晓琴说,妈,我们说好了,他就住我们家,不走了。
晓琴看看翟兵前后左右,心说,行李呢?这孩子,就算投奔亲戚,连个手包都没有?《红楼梦》戏词里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小子到底还有一身衣裳裹着呢。再看宝贝女儿姗姗,本该是她和老袁的贴身小棉袄,可却跟“疯”儿似的追着翟兵这粒“沙”,如漆似胶,形影不离,旁若无人牵他进房……
两人都这情形了,咋办呢?
当妈的秦晓琴只能着手买东买西,开始操办女儿的第二次婚礼。但是,她心底里总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不好意思让邻居熟人们看见。
姗姗倒是不管不顾,兜里揣着卡,自己开着王家退还的那辆SUV,载着翟兵去了苏锡常。一星期后回来,翟兵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西装笔挺、皮鞋程亮,肚子上捆着根“H”皮带,仿佛是温州来的土大款。袁前和秦晓琴不识名牌,只听女儿咿咿呀呀怪他们,卡里竟然连十万都不足,好多东西还没买,刷卡时没钱太丢人了,哼!
一个多月的时间,袁姗姗名下本地镇上的那套公寓被精装修成高大奢华上档次的婚房,店里姗姗的卧室,也被捯饬成标配的宾馆大床房。秦晓琴还辟了一间大洗漱间。只是,婚礼没有第一次那么高调和大阵仗,仅袁、秦两家的至亲,在酒店拼了三四桌。翟家因为秋忙,没人出场。晓琴有气,也不计较。毕竟,人家一个大儿子,从此是自家的了。
翟兵除了一身死力气,既没文凭也没技术。不过,倒不似子信那般懒散,老老实实跟袁前在店里学做生意。这样一来,秦晓琴整个就退居到后堂,成了烧饭洗衣的专职主妇,姗姗的精力也从电脑转移到翟兵的身侧。
因为翟兵是北方人,秦晓琴开始学着擀面,烙饼,还试蒸了几次包子,总是不成功,不惜委身到镇上卖包子的熟人店里当了几天学徒。只为让女婿住得习惯吃得满意。
婚后的第一个春节,秦晓琴让小两口回徐州。上路的时候,晓琴和袁前塞了满满一车的礼品,再塞,连小翟都坐不下了。于是又在小翟腿上放了几盒保健品礼盒,才挥手让他们上路。千叮咛,万嘱咐女儿,到那边住不惯就开宾馆,吃不惯,忍着,别挑剔……
这一去,据姗姗后来向晓琴坦白说,除了一车的礼品,她还从晓琴给的银行卡上,取了八万现金给婆婆(就是上次来的老妇人)。姗姗交代她把家里房子修修,两个弟弟也大了,将来好说媳妇儿。还有,第一次陪同来袁家的小妇人(说是翟兵姐姐)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姗姗做舅母的出手就给了一万元红包,小妇人像得了脸部肌肉萎缩症,依旧没有笑一笑。你姐压根就不会笑?姗姗对翟兵抱怨,翟兵憨憨地笑。
别看翟兵笑起来憨憨的,人倒挺灵活。很快就能一个人照顾店子、应酬生意了。袁前自己开着电动三轮车送货,风里雨里的很辛苦。后来,秦晓琴心疼,就说,老袁,我来看店,那几个从咱家批货的水果摊,你带翟兵去认一认,以后让他送货。
翟兵连忙点头说,爸,这些累活,以后就交给我吧。我总坐在家里也难受,出去还能结交一些朋友。袁前笑的很自足。
翟兵开始送货了。秦晓琴对他的饮食起居格外上心。三天两头,换着花样做面食。顿顿有大鱼肉。且将多年的清淡口味,变成齁辣重口,就连红烧肉,都要放辣椒。自己辣得舌头都麻木了,脑袋上汗直淌,一边喝凉开水吐舌头一边说,辣得真香,真开胃,吃习惯就好了。翟兵貌似也很卖力,店里的来往客户很快全熟悉了,有时接了订货电话,不用跟袁前复述,就直接搬货装车送货去了。袁前、秦晓琴看在眼里,老怀甚慰。偶尔,姗姗跟翟兵闹点小别扭,老两口一律袒护女婿,数落姗姗的不是。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安稳和谐,其乐融融。
那天,袁前在店里一边“守株待兔”一边扎账。发现三家最大的老客户,一个月竟连续赊了几笔账。原来都是送一次货赊一次款,再送货,结清上一次货款。这是袁家生意多少年的老规矩,翟兵不知道,是我忘了跟他说。袁前心里责备自己,随手拿起电话打给那些老客户,结果三家老板都有几分恼怒地说,袁老板,你招了乘龙快婿,开心的老酒喝大了?且不说,咱们合作多年的老规,只说我们的为人,相互还信不过?咱们货款一次不欠,全都按时结给你女婿了。袁前慌忙道歉赔不是,脸上的笑意渐渐冻结。
袁前发了一回愣,又想了想,叫来秦晓琴,嘀嘀咕咕了一阵。秦晓琴发了一回愣,又想了想,叫来女儿姗姗,千叮咛万嘱咐,说,回头等他回家,你问问他咋回事。千万好好跟他说,也别当着我和你爸面问,悄悄问他。
晚饭时,翟兵像饿了几天的旺财般埋头苦干。老两口拿眼瞟姗姗。姗姗一改往日的叽叽喳喳、欢欢喜喜,似个郁郁的哑巴。
这是怎么啦?老两口你看我,我看你,各自肚里翻咕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