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是书圣王羲之的儿子,与父亲并称“二王”,是东晋著名的书法家、诗人、画家。王献之以行书和草书闻名,楷书和隶书亦有深厚功底。虽然如今王献之的声名弱于父亲,但主要是因为唐太宗不喜欢王献之的书法,所以贬低他而抬高王王羲之。这一风尚传统被遗留千年,从此后王献之成为公认的天下间“书法第二”。事实上在晋梁时期,王献之被推崇为“宋齐之间书学地位最高者”,风头一时无二。
王献之作为当代名士翘楚,风度翩翩,可称一时之冠。父亲王右军曾为当朝重臣,可谓家学渊源。身为把持朝政的权贵——王谢两大家族之一传人,王献之是琅玡王氏的骄傲,更是皇室需要大力笼络的势力。
王献之的妻子有两位。原配是他的表姐郗道茂,继室是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王献之母亲是郗道茂的亲姑姑,因此这对少年夫妻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王献之一生仕途顺利,但是放达不羁,于做官之事并不热衷,反而钟情于书法艺术,钟情于碧水青山,颇有名士的风流气度。郗道茂与王献之志趣相近,情投意合,因此常伴左右,感情甚笃。郗道茂与王献之生有一女,名玉润,不久夭折,后无所出。
不过,王献之有了家室也阻止不了公主的青眼有加。也许是新安公主爱慕王献之,也许是孝武帝要提拔王献之,总之皇帝决定将新安公主嫁给王献之,因此下旨逼迫王献之与郗道茂离婚。王献之为逃避旨意拒婚,不惜用艾草烧伤自己的双脚,导致后半生足疾上身,常年行动不便。可是即便如此仍旧无济于事,皇命难违,王献之只有忍痛休了郗道茂。
唐伯虎曾针对此事专门作了一幅画,名为《王献之休郗道茂续娶新安公主图》。唐伯虎将人物置身自然之中,描绘休妻的背景在垂柳随风而飘,山峦层层迭起之处。是否王献之一路从府邸相送,终于到达了这郊野之地?虽然夫妻离情益盛,却不得不止步话别。正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画中的王献之作时人打扮,一袭白衫,美髯垂须,确实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他面色凝重,与郗道茂及侍女隔步而站。右手微抬,似乎在叮嘱,又似乎在拜别。
郗道茂侧身而站,本欲转身前行,却又似乎舍不得就此离开,仍然将行未行,却也知道将留而不可留。这夫妻二人仍作缠绵伤怀状,却不得不各奔东西,再无相见之日。
野外风声日盛,呼啸愁人。垂柳在大风肆虐下无根可依、只能顺势而去,正如这对零落而必当分离的夫妻。试问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
与王献之离婚后,郗道茂因父亲去世只能投奔伯父家。王献之曾写信给她:“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额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无已,惟当绝气耳!”
这便是传世的《奉对帖》。王献之为了保存这段婚姻倾尽己力,情愿自废双足。可惜天不从人愿,而苦却难至尽时,再无触额之欢畅可享,也无偕老之日可盼望。愁怀难解,终日悲咽,或许气绝之日方可求得解脱。
王献之娶了新安公主后荣升驸马爷,更是贵不可言。他与新安公主育有一女,这个女儿是王献之的独女,生母为公主之尊,父亲是当世大书法家,生来就注定极享荣宠。这个女儿的名字相当霸气,一般人根本不敢以此为名讳,更不敢如此不收敛含蓄,而是显尽华贵、不遮福泽,公然的与世叫板。这个女儿的名字叫做什么呢?原来叫做王神爱。是啊,有这样的家世,将来前程不可能屈居人下,可不正是神之偏爱吗?最后,王神爱的确做了皇后,可是她嫁的是有名的痴呆皇帝晋安帝,在29岁便香消玉殒。父母既不睦,所托又非人,这位神爱的公主一生似乎也未占尽偏爱,反而较常人更为堪怜。
郗道茂离婚后并未改嫁,最终郁郁而终。王献之后来病重,因当时道教盛行,更有道士利用符咒辟邪驱鬼、为人治病的风尚,因此便请来道士为王献之祝祷。这名道人上表求神,要王献之自己承认、交代过失,便问道:“你一向有什么异常与过错呢?”王献之回答道:“不觉有馀事,唯忆与郗家离婚。”
原来他这一生最耿耿于怀的过错、憾事便是与郗道茂离婚,在病笃弥留前仍旧难以忘怀。虽然王献之一生官至中书令,位极人臣,而且背靠皇室,荣宠加身,又兼书法传世,蕴藉风流,但可惜公主多情,人生骤变,仍然难以逃脱沦为棋子、任人操控的悲剧命运。
王献之四十三年的短暂生命中,有新婚的欢喜与缘尽,更有再婚的屈辱与苟且,有原配的情深相偎,更有继室的神离迫人,有终生不可得的触额偕老,更有终身不可脱的怅塞抱憾。
介怀前半生曾应有尽有,却被造化弄人劈手夺去;介怀后半生应无尽有、想有却尽无,天意竟愚弄人到此地步。半生蹉跎中,悔咎弥增,欢情转薄,而那遗憾,永远耿介于心,诉说着一人的无力势单与一生的微渺堪弱,以及,一情的回转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