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大半年，终于在中秋节前有了点空闲时间，是时候回老家探望老父老母了。
他看着手中那张从广州到湖南娄底老家的硬座票，感到很欣慰。
虽然娄底也有了高铁，但是太贵了，还是火车好。
这张票还是托工友买的呢，凌晨三点半在广州上车，十个小时的车程到娄底，再坐一个半小时汽车到县城，赶上家里的晚饭应该没问题。
一路上都很顺利，他在下午四点到达了她的家门口。
看着门前那棵熟悉的白杨树，他突然失去了跨入那道门坎的勇气。想起七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时，还没有这棵树呢。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怎么不死到外面算了？”一个高亮的女声将他拉回现实，他看到她斜靠着门框嗑瓜子，一脸鄙弃的表情，瓜子壳随着话音纷纷掉落。
“嗯”，他简单应了一句，眼睛在她身后探了探：“浩浩呢？”
“问那么多干啥？电话里怎么说的？在这张纸上签上你的大名，你从此就自由了！”
“啪”的一声，一张离婚协议书摔在他脸上。
他默然，慢慢的看着纸上的文字。当看到“离婚后，孩子王宜浩的抚养权归女方所有”时，他惊愕：“为什么，浩浩不是归我吗？”
“归你？想得美！你姓王吗？你有那个能力养好他吗？一个小小的高中生而已，家里又穷得叮当响！”一串连珠炮从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间飞出。
他撇了撇嘴，欲言又止，还是先看完再说吧。
离婚协议书里这几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3、男方需每月支付孩子王宜浩抚养费1500元直至其十八岁。每月抚养费根据每年生活、消费水平相应增加；十八岁后，孩子上学期间的抚养费，男方仍应承担。
4、孩子上学产生的学杂费等相关教育费用应由男方承担，直至孩子终止求学。
5、孩子的医药费，凭相关发票，男方双方各承担一半，由女方和男方双方共同承担。
6、男方应每月月底及时给付孩子王宜浩的抚养费、教育费用及相关费用，概不拖欠，如未及时给付，抚养费增至每月3000元。
“丽华，这协议书我签不了，我没那么多钱啊。”
“啧，丽华也是你叫的吗？臭不要脸。没那么多钱你去卖血啊，去卖肾啊！没这个能力当初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
“能不能少一点，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爸爸得了高血压，要常年服药，妈妈前段时间把腿摔断了，花了不少钱……”说着，他哽咽了。
“少在我面前哭穷了，一个大男人娘们唧唧的，真没用！”
她声调突然提高，引来了邻居和路人们好奇的目光。
“好啦，我签还不行吗？先让我进屋行不行，左邻右舍都在看笑话呢。”
“切，你还要面子啊，这么多年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说完，她放下了撑在门框上的手，他随着她来到客厅。
“丽华，可不可以在协议书上写上我随时有对浩浩的探视权？”
“你爱写不写啦！只要你按时将钱交过来。快点签，签完老娘要去吃饭了，快饿死了。”
他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唉，不想了，早点解脱吧，他拿起了笔。
“爸爸，你回来了？”一阵稚嫩的声音响起，浩浩从门外向他扑了过来。
他激动地抱住儿子：“浩浩，你去哪里了，爸爸好想你啊，你最近乖不乖？等着啊，爸爸给你买了遥控小汽车。”
他手忙脚乱的去翻袋子，耳边传来冷冷的声音：“赶紧签完字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
他抬头一看，岳父岳母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他将遥控汽车递给儿子，然而浩浩并没有他想象中兴奋：“就这样子的啊，刘叔叔给我买的更好玩，还会变形呢。”
“刘叔叔？刘叔叔是谁？”他警觉。
“就是妈妈的男朋友啊，你不在家，刘叔叔经常住这里啊！”
他的心猛地一揪，转身向她望去，眼睛里盛满质疑、震惊、怨恨与痛苦。
“为什么？！”
她满不在乎：“什么为什么啊？你知道了也好，赶紧把婚离了你也去找一个啊。”
他的眼睛变得血红，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她仰起头：“瞪什么瞪？莫非你还想打我？”
“我说小周啊，能不能快点，我们要去睡觉了。那点屁事先不谈了。”岳母娘在不耐烦的催。
“你女儿做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事，还要我签这样的协议吗？”
“周平元你说什么？我告诉你今天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想当年我女儿像一朵花一样，要嫁什么男人没有，要不是别人不愿意入赘，会便宜你这穷小子？”
看着老丈人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签下了屈辱的名字。
“耶，终于搞定了！”她一把抢过协议书，去旁边打电话：“喂，亲爱的，你在夜宵城定好位子了吗？赶紧来接我啊，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我和浩浩现在过来，我都快饿死了。好的，好的，我换好衣服后到马路对面等你。”
他垂头丧气，瘫倒在沙发上。
“你怎么还不走？想留在这里过夜吗？”
“爸妈，明天中秋节，可不可以让我带浩浩回家让他爷爷奶奶看看。”
“不行，坚决不行，你们那里条件那么差，我孙子怎么受得了。路那么远，坐那么久的车也不舒服。”
“我求你们了，我爸爸妈妈身体不好，很想念浩浩，明天就让我带他回去吧。从他出生到现在，他爷爷奶奶还只见过他三次呢。”
“什么时候你敢和我们讨价还价了？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也不想想，你哥哥在那里得肺癌死的，你们那里肯定不干净！”
说到哥哥，他的头轰然炸开了：“你们的心怎么那么狠，我哥哥死的时候你们都不准我见他最后一面，那是我唯一的兄弟啊！”
“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嫂子早死了，你哥哥治病花了那么多钱，你不早点和他们断绝关系，以后欠的债就要你帮忙还了。”
他泪如雨下：“哥哥从小就那么照顾我，他生了那场重病，你们居然不准我给他一分钱。”
“哟，不识好人心呢，你要是出钱，搞不好你那个6岁的侄子就要你抚养了！”
啊，可怜的侄子，叔叔对不起你啊！你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啊？
他不忍再想，侄子无依无靠的可怜样子让他满腹心酸。
“好了啦，周平元，你当初要不是我们家的女婿，我们才懒得管你呢。做人要知足！现在你快走吧，马上就12点了，我们没那么多精力和你耗。”
丈母娘继续骂骂咧咧，丈人在旁边帮腔，他的血往脑子里涌，周平元啊周平元，一个男人做得这样失败全天下也就只有你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袋子扔到他面前，“趁着晚上快点滚，你这个丢人现眼的！”
这个“滚”字彻底激怒了他，七年上门女婿的屈辱生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终于，他冲向厨房，拿起了菜刀……
在马路对面的她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到倒在血泊里的父母，她惊声尖叫，失控的他举起菜刀向她砍去，“去死吧，我受够了，叫你给我戴绿帽子！”
渐渐清晰的警笛声传来，他猛然惊醒，手臂酸痛得有些麻木，门后那张挂满眼泪的小脸上惊恐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扔掉已变成红色的菜刀，一头扎进茫茫夜色。
“儿啊，以后长大了，无论混得多差都不要当上门女婿。”
“儿啊，你要是想爸爸了，就看看门前那棵白杨树吧，那是你出生那年爸爸亲手为你种的。”
后记：此文乃根据湖南娄底2017年“10•3”故意杀人案及网上的相关资料改编，该案造成两死一重伤的严重后果。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