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木周,你他妈给我滚蛋!”
时南火山爆发般将她推倒,夺门而出,漫无目的冲向没有梁木周的地方。
梁木周本来就是变态,本来就是神经病,赵西槿跟他说过的,梁木周有一个女朋友,她喜欢女的,她是百合,她闻过室友的内裤。
梁木周老叫他老婆的时候,说他穿破洞牛仔裤的时候,花钱买他的时间的时候,泪眼朦胧求他的时候,抱他的时候,亲他的时候,孩子气地依赖他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了,两个人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都是假的。
梁木周把他当什么了,影子?替身?被那女的甩了的替代品?
时南觉得梁木周真恶心真贱,喜欢她的自己更他妈恶心更贱。他沿着路一直跑,冬天的夜风呼呼刮在脸上,凛冽而生动,他疼,疼得心上溢血,但又宁可痛死也不会再回头再开口。
他站在浩渺如星的寒夜下逆风奔跑的时候,梁木周整个人已经在他心里被谋杀,只是这次,好像自己也死了。
人否定自己喜欢、信任、在意的人和否定自己,怎么会不疼呢?他太骄傲了,背叛他的、想要逃的,他不会多看一眼,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受伤。
若是真要放手,他会做到比任何人都快比任何人都狠。
这是时南第一次说脏话,第一次落荒而逃,第一如此深刻严重地自我否定。
他失去了唯一一颗想让自己安身的心脏。
陶知珂闻声追出去几步又折回,先往梁木周脸上泼了杯伏特加,又不轻不重地在她耳边道了句,“玩物。”
待到包厢里的人一一散去,梁木周终于在桌脚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一身干净西装的侍应推开了门,“小姐,您的预订时间已经结束,请问您续费还是?”
梁木周僵硬地摇摇头,拿了拐杖一步一挪走出了良人都。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n’t exist,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凌晨12点多,路面上的来来往往的车三三两两停在她身边,“小姑娘,去哪儿,搭车吗?”
“你回来了?”
木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眼前人的人却越看越陌生,她只觉得头疼、耳鸣,像无数个小孩在哭在叫,好像是自己在叫,声音越洪亮,却被人堵住了嘴,好多只蛆虫在脑袋里爬,也像有人拿针一下下扎着,拿文火一点点烤着,只让疼不让哭。
等她终于熬完,人已经被扔在马路边上。
“姐。”“你可终于知道给我们打电话了。”
“应心,秋心是不是被我害死了?”
“姐······”
木周抬起头,轻轻吸了吸鼻子,城西那边有人在放烟火,花火绽放的绚丽色彩和团聚的热闹提醒她明天是除夕。
“应心,帮我跟姨儿他们说声新年快乐,对不起。”
梁木周挂了电话,轻轻舒了口气,心里乱七八糟的杂念全都陈在心底,她伸手抱住被风吹得发烫发疼的额头,捏捏鼻子,看着面前熙来攘往的车辆,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自己是跟谁来的。
她能想到并承认秋心已经不在了,已经耗光一身功力。
梁木周是冷静情薄的,她很小时候就很少掉眼泪,现在她也只是认清现实,然后一点点回忆过去被她自己一点点忽略的现实。
模糊的过往里有忽明忽暗的时南和许秋心,她分不清谁是谁,头疼得睁不开眼,却又猛然睁开时,眼睁睁地红了眼眶,眼睛生疼地被自己蹂躏,没有眼泪。
手指贴在冰凉的石凳上,指腹到指骨,四肢百骸都冷得与自己无关了,她伸手在自己身上寻摸,没找到想要的烟。
身上没有一分钱,她打开手机流量,用高德地图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一寸寸挪回了澧职,到地方时天已经亮了,手机也没电了,她往床上一趟,盖上被子睡了两天两夜,烧醒了,有些人有些事也就没那么非谁不可了。
没什么撕心裂肺,只是心空了。
二月开春,路边的梧桐树上已经冒出尖尖的嫩芽,路边的小摊摆上了豆浆油条,冒着馨香的热气,磊子抱着梁木周的腰猛地吸了一口来自食物的暖意,满足地眉开眼笑,脚下的老旧自行车吱呀在叫,木周老担心是不是下一秒车子就会四分五裂把俩人崩开。
“你明着面嫌弃你妈的炒年糕和臭豆腐小心以后都吃不到哦。”
木周盯着脚下的路,拐过几个小石块。
“我妈的东西不适合当早餐了。”磊子沉思一会儿,“梁木周,你觉得我妈的臭豆腐好吃吗?”
“我呀。”木周捏紧车龙头,停在花坛边,左脚踩在矮围墙上,“我只要够辣就行。”她想到辣味反射性分泌了唾液,低下头笑了笑,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一双澄澈温顺的眸眼。
磊子张开手指摸了摸木周露出来的脑袋,手指上的温度弄得木周痒痒,她别开了头。
“梁木周,你为什么要剃光头啊?”
磊子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晚上总停电,留个光头点灯。”
木周理了理帽子,把帽檐拉低。
“梁木周,你为什么不去上课,我们都开学了。”
“我们学校被我炸了。”
“梁木周,你能不能把我们学校也炸了?”
木周不说话,飞快地骑过了绿灯,把磊子安全送到了芙蓉小学。
芙蓉派出所离芙蓉小学有几条街,木周到达派出所时,伍德正蹲在花坛边上啃包子,他微微仰起头。
“你咋又来了?”
梁木周穿了一身的破洞牛仔装,破洞牛仔裤,和一件白色T恤加破洞牛仔上衣,显得身板很直很瘦,伍德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一女的老装什么酷啊。
“你不冷啊?”
木周摇摇头,嘴边却因为呼吸而升起一股白雾。
“得,进来吧。”
伍德向她招招手,屋里一股暖气裹得人暖暖的,木周已经习惯澧职的出租房冷得跟北冰洋一样了,这样的室温倒一下把她冻得苍白的脸烧红了些,像个人了。
“这是我在秋心的衣服里找到的。”梁木周穿在身上的一身全是许秋心的衣服。
她将一张名片摆在桌子上,“秋心一般不随意要人名片的。”
“一张破名片能查出啥?”
“我打过了是空号,你们查查是谁买的那个号儿,查查买家的身份证。”
木周一张口有些急,看见对面俩人都在盯着自己,弱下声音,“不行吗?”
“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这就小小一片区派出所,您别跟我们这儿折腾啊,况且直接害死她的还是你自己。”
伍德将这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忙捂住了嘴细细打量梁木周脸上的变化,她低了头,看不清表情,只是露在外面无法掩饰的耳朵红如血刺眼,让他内疚。
伍德将手在桌子上锤了几下,以掩心虚。
“我们还是愿意帮你的,只是这种传销团伙很难找,你别急。”
“我不急。”
她捡起桌子上那张名片,塞回上衣左胸口袋,推门走出去。
车子还是发出链条和盖相撞的不和谐声音,木周停下来看了会儿,不知如何着手修整只好推车走在小路上。
芙蓉社区离澧职挺远的,秋心出事的火车站离芙蓉社区不远,当时伍德他们几个还去了现场,木周还记得他们,是他们把她从血泊里拉出来的,老一点的警察直接把木周一双眼睛捂住了,他怕她再这么看下去流不出泪倒是流出两行血来。
社区挺老的,有几户人家的墙里翻出不少浅淡的杏花,木周驻足看了几眼,盛满希望地笑了笑,清瘦的身影在老巷口被拉长。路口拐弯那有个中年人在操弄一台机器,他把米和糖放进机子里,白色的冒着热气的糖棍从出口处滚了出来。
“小伙子买不买。”
做糖师傅把一旁痴痴看着的木周叫醒,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黑色棒球帽,意识到师傅叫的是自己,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我要一袋儿。”
师傅听这声知道是个姑娘,张嘴想说什么却是笑了一笑,满眼善意,“姑娘要一袋康乐果。”
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在她心里热闹起来,木周立马跟着笑了,眼睛弯弯的,像个小孩。
“我和秋心叫它泡泡糖哎。”
“泡泡糖?”
“嗯。”木周使劲点点头,“因为咬在嘴里像泡泡在口中一个个炸开,脆脆的。”
她认真地看着滚轴转动,小时候在村头溪边,说着一口外地口音的叔叔开着谁也不认识的机器来到村头叫唤,“炸泡泡糖了,炸泡泡糖了!”
“秋心,我拿米你出糖,我们家没有白糖了。”两个小女孩一前一后光脚跑进自己家拿粮食,又急匆匆地蹿到村口,石板路上留下不怕烫的一串小脚丫。
“好吃吗?”忙碌的师傅看她一眼,把刚炸出来的康乐果收进口袋里。
木周拿了一根放进嘴里,不太甜,又酥又脆,有一股米饭的甜香,跟小时候争抢出炉的第一根一样,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