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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数万年前，妖族曾是这片大陆的王者，万年后，沧海桑田，几经变迁，曾经的妖族大陆面目全非，昔日上古大妖接连陨落，妖族式微，人族成为新的统治者。
人族打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幌子，将妖族赶尽杀绝。
妖族不敌，退居山海界。
山海界，便成了妖族唯一庇佑之地。
二.
我名温辞，南明谷地的朱雀曾跟我说，我是上古大妖尸骨上所化出的灵，是为守护妖族而生。
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
早在千年前，自我有意识以来，就附身于大妖妖骨之上，妖骨所遍布的整个妖家，都在我眼中。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天降雷劫，我应运而生。
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生在妖骨之上，我的使命，便是守护妖族。
可是数万年过去了，人族与妖族的后代逐渐放下了仇恨，融洽相处，山海界已成了妖族祖地。
这片大陆早已恢复平和，妖族与人类万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生内斗，我为什么会降生在这个时候？
我去问了山海界最年长的先知白泽，他说曾几何时，妖族受天道所眷顾，妖族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大陆之主。后来人族诞生，他们没有妖族悠久的寿命，也没有妖族坚硬的皮毛，脆弱得不堪一击。可他们却在绝境中摸索出了一条属于他们的路，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己用，兴建门派，广收门徒，与天争命，所以他们取代了妖族受到了天道眷顾，气运飞涨。因妖族失了气运，上古大妖皆陨落于渡劫天雷之下，人族崛起。但天道并没有放弃妖族。
白泽说，你看，妖族传承不绝，重新出世了，现在成了与人族同等的生灵。
我们虽然已经可以与人族平分秋色了，但灾难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到来，就像万年前，我们的祖先谁也想不到弱小的人类会得了天道青睐，说不定平静之下，又会有一个新的种族诞生。
而我，就是天道为妖族留下的生机。
我不赞同白泽的说法，若真的有新的种族诞生，那么我便不会生出。妖族在这片大陆存在了数万年，不会轻易消亡。
天道无情，怎会再眷顾一个已经被抛弃了的种族。
妖族的今日，是这万年来争取得来的，又与天道何干。
许是我的大言不惭惹怒了天道，又许是我运气真的太差，竟在族民们走过无数次的祭坛边上踩中了阵法。
我踩中的是个传送阵，并且是个不完整的传送阵。空间的撕裂与挤压迫使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次睁眼，我已经离开了山海界。
我的衣服被传送阵内的气流毁得不成样子，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活像一个乞丐。
这里很吵，到处都是人。我靠在墙边缓了下身上的疼痛，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人群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关着几只刚开了灵智的妖兽，冲着周围的人嘶吼咆哮。人修士贪婪的眼神就落在它们身上。
旁边有人喊着：“纯血妖兽，若有中意者，我们可以协助当场立下主仆契约！”
妖族是会与人族签订契约，我虽未出过山海界，却知道他们签订的都是平等的共生契约。
主仆契约！他们怎么敢！
这几只妖兽虽是在山海界外天生地长的，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就可以被人族修士随意欺凌！
“这不合规矩吧。”我勉力压下心中的怒气，走到喊话那人面前，“人族与妖族和平共处，签订契约都是采取自愿的，你私自强迫妖兽认主，不怕被妖族报复吗？”
那人嗤笑一声，随即狂妄道：“九大宗门各据九州，门内高手如云，各宗更是有渡劫大能坐镇，区区妖族，何足挂齿！你一个乞丐，买不起妖兽凑什么热闹。”
“呵。”
区区妖族，我头一次听到这么愚蠢的话，九大宗掌门都不敢这么狂妄。
我心底的怒气是彻底压不住了，手中灵气释放，毁坏了刻下符咒阵法的笼子，放出妖兽。
“这么看不起妖族，那你这个连妖兽都斗不过的修士，又算什么。”
刹那间，妖兽冲进人群，抓了它们的有一个算一个，皆倒在兽爪之下。
我没有看热闹的兴致，拍拍手正要离去。
拐过一个路口时却被一把剑拦住了去路，是个人族修士。
“阁下既肯为那些妖兽出手，怎得放出后就置之不理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伸手弹开剑身：“在不知别人深浅时，随意将剑架在别人脖子上可不是好习惯。”
拦我这人灵力雄厚，不输各大门派掌门长老，但若说对付，倒也不是很难。只是这到底是在人族城池，妖族又与人族和平共处，实在不宜挑事。
“弱肉强食，我给了它们一次机会，若再被抓回去，只能怪它们能力低微，我难不成能顾上每个被抓的妖兽。”
适者生存罢了，我先前性子急了点，若那几只妖兽真没本事，救了也是白搭。我护的是妖族，尤指上古妖族后裔，九州天生地长的妖兽，严格来说，不算纯正的妖族血脉。
我语气说不上好，丢下这句话后就绕过他要离开，谁知这家伙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开，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出了城。
“这位阁下，看你的修为也能猜到你是哪个宗门长老级别的人物，身份低不得，何必自降身份跟着我呢？”
我在山海界还从来没被人跟得这么紧过，平日里性子张扬惯了，这回也收不住。好在人族修士并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否则就不是一个人跟了。
“在下顾境，不是有意跟着你的，你若嫌弃，在下随时可以离开，只不过——”他话锋一转，狡黠地笑了下，“这九州之大，未出过远门的人，想找一个地方可不容易。”
可恶！我拳头紧了紧，他恰好说到点子上了。
我久居山海界，别说在这九州中找个地，连各州中大城池的名字都没记全。
我僵着脖子冲他点了点头，批准他跟着，又想到了人族的一些规矩，他说了名字，我若不说，倒显得我不知礼数了。
“我名温辞。”
三.
出了山海界才知道，这九州到底有多繁华。
我不知晓万年前妖族统治的大陆是何样，现如今却在人族见到了一番盛景。
现在看来，这片大陆被人族管得不错，也难怪天道会选择人族。
街上到处贩卖着新奇事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家庭幸福，亲人安康，他们的喜怒就是那样简单，人真是一个有趣的种族。
“阿辞，过来。”
顾境拉着我到一家首饰店里，说要给我买发簪。
那天告诉他名字后，他便执着地要叫我阿辞，前几天我没当回事，便与他说随意。这几日在城中转了才知道，人族这般叫法只给亲近之人叫，我与他不算相熟，他却这般叫，可见居心不良。
我顺着他的力道走了进去，看着花里胡哨的金银首饰，只觉得艳俗。
“你一个女子怎么不爱首饰，看看喜欢哪个。”
我低垂着眼皮，心里只想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冷不丁听见这话，差点没憋住笑。
“你怎知女子都爱首饰，若我不爱呢？”
他拿起一支乌金发簪在我发上比划：“你发上太素了，就该戴些。”
说完也不问我意见，直接买了下来。
“你说给我带路，那何时出发去中州？”
“急不得，你头一次出门吧，什么都不懂去中州要闹出笑话的，我带你多认认九州的各个城池。”
我转念一想，倒也不错，想来我回了山海界再出来就难了，不如趁这机会了解一下九州。
正要应下，腿上突然一重，我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还未到我腿高的小丫头，穿着粉色袄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孩。
小丫头仰头冲我笑，一张小脸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只听她脆生生地说：“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我闻言一笑，妖族众妖与我相处得好，言语间也直来直去，却都因着我的身份，没敢这么直白地夸过我。
“小丫头嘴真甜。”我蹲下身摸着她的头。
“姐姐。”小丫头扯着我的衣袖，“我哥哥也长得好看，不若你做我嫂嫂。”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哭笑不得，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小丫头鬼得很。”
顾境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挤到我旁边，捏着她的小脸：“这街上漂亮的姑娘多得是，这么想给你哥物色媳妇，不如去找她们。”
哪知这小丫头犟得很，拍过他的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就要答案。
“淘气。”我竟没发现人族的小崽子这么机灵，上来就给她哥寻媳妇。
我自是不会顺着她的意，随意找了个理由糊弄她说：“我一心向道，无心情爱。去跟你哥哥说吧，让他找别人做媳妇。”
我将顾境刚塞给我的小玩意转送了出去，将这小鬼推回了她那不远处眼巴巴的哥哥手边。
“阿辞倒是对那小鬼有耐心。”
“怎么说？”我并未对小孩表现出什么不同，怎得到他这儿就是有耐心了。
“你之前面对那贩卖妖兽的人可不是这么好说话，按理说，你应该立马变了脸色，将那小鬼扔回去，冷嘲热讽一番她哥才对。”
“那小崽子可爱得紧，我在家中可见不到这么机灵的小孩。”
“你要是喜欢小孩，可以去我那儿，我家那儿小孩多。”
“别了。”我连连摆手，与他打趣道：“出门在外，我怕自个儿被你给卖了呢。”
这事就这么揭过了，我对九州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转身又去了一处小摊前，未注意顾镜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若是我此刻注意到了，日后应当会省去些许麻烦。
四.
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顾境这人奇怪得很。也不知他是听谁说教了一番，竟也不强拉着我去买些衣服首饰了。
我久居山海界不出，一是因为妖族那不知是什么的劫难未过，二是我不欲染上凡尘因果。
却没想到避之不及，我还是沾上了。
前几日初来九州时我便觉得不太妙，遇见顾境，我就知道，我躲不开了。应了他的意允他带我去中州，本想找个法子断了这还未根深的因果线，谁想得到他这样殷勤。
我扶了扶额头，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今日顾境拉着我上街，说是凡人节日，带我见识一番。
我自是不知是何节日，上了街却见人族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都出了门，三三两两结着伴。
顾境依旧拉着我转遍了几条街，与平时并无不同，只是他每到一个摊上，都会与摊主一同意味深长地笑，然后再看看我。
我不明所以，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阿辞美若天仙，看看又怎么了。”
“油嘴滑舌。”我嗤笑一声，“今日到底是什么节目，你带我来就不告诉我？”
“凡人叫乞巧节，听说是为纪念牛郎织女而定的。”
“仙界可没有牛郎织女。”我一时竟没发现不对，随口来了句。
“凡人们编造的故事而已，讨个吉利。”
“走，带你去那边看看。”顾境又拉着我朝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
这人群聚集的地方搭着一座香桥。
“这是香桥，难得见一次，阿辞，可来祈福？”他这话虽说得正常，可我总觉得不太对，我顿在原地，神识覆盖了整座城。
不出片刻，我收回神识：“顾境，你也挺鬼的，话都不说全，你这哪是祈福，分明是在求桃花。”
顾境被拆穿，也不觉得尴尬，他拉起我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直觉不对，后退一步，正要抽出手来。
却不想他看穿了我的意图，手握得紧了些。“阿辞，我若是女子，一定将这群姑娘们做的事都做遍了，最后在这香桥前求姻缘，我希望你心如我心。”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突然察觉我和他之间的因果又深了。
果然，我就不该离开山海界。
我用上了灵力，抽出被他紧攥的双手：“顾境，你在口不择言什么，我那天跟那小丫头说的话还要再说一遍吗？”
“阿辞对我无意？”
这不是废话吗！
我微微一笑：“我只拿你当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他似是妥协了，低下头应了一声。
我莫名有了几分愧玖之意，那日同他一起确实是为了解除因果，也有我不认路的情况，可若我要解除因果，还是有别的办法，只是困难了点。
或许我不该同他一路的。
有时我真觉得，他先前的一席话不过是玩笑。
顾境情绪低迷了一会儿，又拉着我挤进人群里。香桥已经烧着了，热浪扑面而来，我忍不住瑟缩了下。顾境注意到了，偷偷用灵力帮我挡住了热气。
我看见他闭眼祷告，是在求桃花。
他似乎并没有放弃。
五.
我为妖骨之上生出的灵，浓厚的灵力之下又带着死气，别人发觉不了，可我却是真正畏火的。
我那日对小丫头说的，一心向道是假，无心情爱却为真。
妖骨之灵天生不通情爱，不懂感情。
而顾境却不同，许是他太过缠人，于我而言，至少不是无关人等了，我将他当做友。
他依旧同之前一般，还常与我说他少时在宗门所发生的糗事，非得惹得我笑一阵。
我突然间就觉得，这九州很美好。
我没有过朋友，因认识了顾境，他又成了我此时唯一的朋友，一时忘了形，告诉了他，我来自山海界。
他只惊讶了一瞬，便恢复如常：“难怪你对妖族如此袒护，原来是来自妖族族地。可我看你都不曾有妖气，灵力比我这个正经修灵的还纯粹，你莫不是山海界的草木之灵？”
我偷偷搓了搓手心的汗，差点以为他猜出我的身份了。
“差不多是。”
“我就说乞巧节那日你怎么那样畏火，原来是草本中诞生的。你来中州，不会是要回山海界吧？”
“又被你猜到了。”我耸了耸肩，山海界入口在中州，人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竟因为自己而被顾境给猜到了。
我们都不是普通人，认真赶起路来没过几日就到了中州。
我在路上告诉了他我是如何离开山海界的，又与他说了些许妖族的事。
我从未有过朋友，因此对这唯一的且图谋不轨的朋友十分上心。
来到中州，又跟着顾境转了两天后，我带他去了山海界，并告诉了他进山海界的方法。我与他的因果种得很深。牵连太多，于修行不益，他与我又是朋友，我出不了山海界，便让他来，因果迟早能消了。
对于我带来的，纵使是人族，妖族也是相当欢迎的。毕竟我虽与谁都混得开，却没几个敢跟我混的。
白泽年龄大了，一直挺忧心妖族劫难的，见顾境有如此修为，便嘱托我与他打好关系，千万别僵了，若妖族劫难来了，指不定他能说服人族伸出援手。
他果真是老了，妖族的劫难，若人族插手了，就彻底还不清了。
虽与顾境说了只拿他当朋友，可他却依旧放不下，族里大多妖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了，暗地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
只是他们没料到，这人是属棒槌的，越挫越勇。
“阿辞，你为何就不能接受我呢？”顾境坐在我旁边，看着不远处嬉闹打滚的妖族小崽子，突然这样问。
我将跑到我这儿的一只小白虎仍回去，跟他装糊涂：“我已拿你当了朋友，怎么就是不接受了？”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辞，你既为草木之灵，为何要与妖族这般亲近？”他挡开又跑了过来对他呲牙咧嘴的小白虎，毫不避讳地说。
我听不得他说妖族，瞪了他一眼：“我生在山海界，与妖族为邻，不亲近他们亲近谁。”
“你会恨我吗？”
“我为何要恨你？”
“你不会恨我便好。”
顾境这两天，莫名其妙地，我暗暗想着，若他做了对妖族不利的事，我一定会恨他。
六.
山海界平静依旧，可我却感觉到，风雨真的要来临了。
妖族的事不能被人族插手，顾境没待几天我就遣他离开。
他说要与我多待一会儿，我便徒步送他出山海界。
我回去后又在祭坛待了两天，两天后，我出了祭坛。
这天的天气不错，只是太阳太过耀眼，似乎就要燃遍天空，落到山海界。这一劫，终是来了。
山海界多了陌生的味道，我用上灵力赶到山海入口处。
外围小妖的尸体到处都是，血腥味越来越重，到处都是刀剑的痕迹。
入口大开，那儿乌泱泱站一片人族修士，中间站着一个我熟悉的身影。
我冲进人修中，以手化爪，掐断了一个人修的脖子。我在人修中杀红了眼。
“顾境！”我冲着他嘶喊，“你怎敢！”
知道怎样进山海界方法的人族只有他一个，是我告诉他的。
他周围的人修已经被我杀了个干净，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随手抽过一把长剑，毫无章法地刺向他，却是比不过他自小习剑的，他将我手中的剑打落，走过来，对上我的眼睛。
“人族与妖族乃世仇。”
我勾起唇角冷笑，若要论仇，恨的该是妖族才对。
他捧住我的脸，擦下我脸上的血迹：“阿辞，跟我走吧，你是山海界天生地养的灵，诞生在天道规则之下，与妖族无关，你犯不着为了他们跟我作对。”
我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恨意流露：“与天道何干。我名温辞，是上古大妖尸骨上生出的灵，承上古大妖意志，生来就该守护妖族。却没想到，妖族所谓的劫难竟是由我带来的。”
顾境面色变了，似没想到我还有事瞒着他。
我将灵力覆在他身后的断剑上，控制着剑穿过他的腹部，贯穿我的身体。
我的灵力自指尖流出，笼罩山海界，进入每一个人修体内。
“万年前两族约定，互不侵犯，今你们大举攻入山海界，我何必客气。”
我催动灵力，刹那间，山海界让雷云遍布，这是天道的警告，可那又如何，他能奈我如何！
我在顾境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在笑。
属于我的灵力在山海界四周爆开，顾境眼中还带着错愕，连同我的笑声一起灰飞烟灭。
今日来山海界的人修，包括顾境，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所幸，妖族还有幸存。
七.
数千年后，妖族重新在山海界繁盛。
在妖族众妖的骸骨之上，生出了一灵，名曰温辞，为守护妖族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