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晚自习，许今抱着上次那本《半生缘》继续着迷。
正看到顾曼桢被姐姐姐夫联合蒙骗软禁，好不容易托人将信物戒指送出给世钧，盼着他来救她，沈世钧却受人挑拨，相信曼桢已经不再爱他了。
张爱玲在书里写道，如果世钧细心一点，如果他足够相信曼桢，他会发现那缠了红线的戒指上有曼桢的血迹。
为曼桢感到心痛绝望，也为沈世钧的愚昧格外生气，她把书奋力一合扔在桌上，“沈世钧这个王八蛋！”
此时恰巧班主任徐平从前门走入，这会儿大家正安静做自己的事情，故而许今那带了情绪的扔书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这是怎么了许今？”徐平被吓一跳。
许今赶忙从旁边扯过一本单词书翻起来，“四级就在眼前，这么简单的单词还记不住，我都快被自己气死了！”她低下头厚着脸皮扯谎，总不能说自己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看小说，还被虚拟的故事看出了脾气吧。
“对，我就是来给你们通知四级的事情，被许今一吓差点忘了。”徐平接着她的话，“这个月是你们第一次参加四级考试，对有的人来说也是最后一次。但是还有一些人，对他们来说可能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徐平的眼神在班里扫过，被他扫到的人都心虚地低下头。
他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次数很少，但以他的毒舌，每逢开口必定句句扎心，每逢出手必定招招致命。
“你们好好准备吧，早点过了四级心里也踏实些。”正当所有人感到被这句话安慰到时，他接着说，“不然不走运整个宿舍都一次过了，就你一个人没过，那更煎熬不是？”
“砰……”自习室中仿佛瞬间充斥着心碎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徐平从公文包中取出张纸巾擦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虽然已经入冬，但是他体型实在太胖。室内有暖气，他又被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这会儿汗已经从额头渗出。
“咱们班没有谁看上谁的吗？”
全班猛然抬头，一时间都有些懵住。
徐平促狭地笑笑，“看准了要早点行动啊，尤其是男生，这个用瓶酸奶就能追到女朋友的年纪可是很珍贵的。”
“老师，四级不过，何以为家!”李澈斜靠在椅背上，手上转着支笔懒洋洋地开玩笑。
“哦？”徐平挑挑眉毛，“最好不要胡乱立誓，我可见过许多人到大学毕业也没能过了四级。”
李澈脸上的笑容一滞，手上转着的笔也停下来，这大概是他入学以来第一次输在斗嘴上。
“下雪了！”郝思卿突然惊呼，大家闻声都转头看去。
自习教室在二楼，窗外立着一盏路灯，灯罩的位置刚好只比教室的窗户高一点。今年的第一场雪正纷扬飘落，雪花被路灯照着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待到自习结束从楼里出来时地上已经有了一层不薄的积雪，雪势此刻也越下越大，甚至被路灯照射的地面都可以清晰看到雪花飘落的影子。
来自南方的褚林薇从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地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个景别摆着同一个动作留下了几十张照片。路过操场时她突然止步，羞涩又渴望地说想要趁着没人在操场的初雪上打个滚。
陈绮玉、方禾、许今三人登时惊呆，但是也不忍心拒绝她这个天真心愿，于是舍命陪君子地陪她走向操场。
操场的四角也立着路灯，只是灯光要比人行道上昏暗得多。褚林薇将包扔在地上，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躺倒在雪地里，不一会儿又坐起来用手扬起雪花撒向她们。
四人玩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两个人。
一声刻意的咳嗽打断欢闹。“你们……在操场上玩啊？”
许今闻声转头，肖阳手捧一束玫瑰正站在她们身后，他背后三、四米处是鼻尖都冻红了的安小北。
许今看看肖阳手上的玫瑰花，又抬头看看这漆黑的夜色和昏黄的路灯，低下头，雪地上是肖阳用枯枝写就的“宝北”两个大字。“你们……在操场上表白啊？”肖阳哑口无言，气氛中瞬时蔓延开安静的尴尬。
陈绮玉、方禾领会过来，拉起褚林薇就要离开，安小北却也快步跟上她们，“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肖阳急了，上前一把抓住安小北，“小北，我的话还没说完。”
安小北冷静转身，“肖阳，你身边的人太多了。我不想每天在人群中拼命踮起脚尖让你看到，也不想每次给你打电话时都担心你会不会觉得烦，更不想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孩子气！”
这些话是安小北第一次说出口，却又像在她心里已经重复了千万遍。
”你踮起脚尖我才看不到呢，”肖阳突然腹诽，他伸出手摸摸安小北的头，“以你的身量，就那样站在平均身高的人群中自然成为一个凹点，我可能才会比较容易找到。”
“你！”安小北被肖阳将了一军，气急反而无语。
肖阳恢复正经严肃的神色，“小北，哪对情侣没有争吵和矛盾，但是我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置气地一拍两散……“
“我没有置气！“安小北激动回复，但没等她说完又被肖阳打断，”我置气……是我在置气……我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置气……“
安小北复又沉默，但是没有转身要走的意思。
肖阳似终于安心般长呼出一口气。雪势越来越大，安小北的帽子、围巾上都落满积雪，气鼓鼓站在那里。有一刻，肖阳突然觉得她像一个憨态可掬的小雪人，生气的样子透着股天真的可爱。
他腾出一只手帮安小北拍掉身上的积雪，又顺势试探地牵住她，眼神温柔，“小北，你不用踮脚，我会在人群中一眼挑出你。”
高手！旁边四个默不出声的电灯泡没有说话，只是相互眼神示意，此时的操场便像突然有了句画外音。
安小北这次没有再将自己的手抽出。看她的反应不再那么抗拒，肖阳趁机将手上的花塞在她的手里。“天太冷儿，我抱了这么久手都冻僵了，也该换你抱一会儿。”
安小北揪下一片花瓣扔在地上，“以后出去拍片能不能不要给女生留电话号码！”
“需要长期合作的模特或者演员才留的……”肖阳没有底气地解释，被安小北瞪了一眼后赶忙改口，“不留了，留协会其他人的！”
“我打电话能不能秒接，发信息能不能秒回，给我说话能不能态度好点！”安小北又揪下三片花瓣。
“能！”肖阳使劲点头。
“我是不是世界上腿最长的人！”安小北又准备揪花瓣，被肖阳及时制止，“肯定是！但是花瓣就不要揪了，还挺贵的，你看那枝都秃了……”
“我还有什么要改的吗？”肖阳试探着问。
“你看看地上那两个字多土！”安小北腾出一只手指指地上的“宝北”两个字，“就算联系我的名字也要视情况而定啊，这读起来像唱歌似的！”
“嗯嗯，下次改……”肖阳又点点头，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咱们回宿舍吧，师妹们可能也冻坏了……”
安小北如遭雷击，这才想起还有人站在旁边，她转过头看见四个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的电灯泡。
“看你们节奏比较紧凑也不好意思打断……要不，咱们一起回去？”许今讪讪地笑。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肖阳重新对安小北告白，两人在炎炎夏日里争吵分手，又在霏霏雨雪中重归于好。
那一年，其实安小北心里知道，只要肖阳伸出了手，她终归是要情不自禁握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