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她在碧沙岗公园的草地上聊天，一个小花童走过来：“哥哥，给姐姐送枝花吧，姐姐好漂亮！”
我感觉有点意外，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她。
她低下头，既不说话，也不看我，好像一个陌生人。
这个小花童真让我为难，当着一个女孩的面拒绝送她玫瑰，这显然不是谦谦君子的风度；送吧，以我俩的关系，显然并不合适。
片刻的沉思之后，我买下小花童递过来的那枝花——此情此景之下，我找不到不买的理由。
当我把花拿在手里，才发现是一枝行将凋零的玫瑰。
我递给她：“回去插你花瓶里吧！”
回去的路上，她不经意地摇晃着手里的花，就象随手从树上折下一段柳枝那样。
那晚的故事，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了。
也就是在那年的秋天，她回到烟雨氤氲的江南，一个不太大的城市，我们的联系自此少了很多，只是偶尔才有一个电话问候一下。比如，有一天深夜，她从厦门打过来电话，说来这里出差，被人欺负了，感觉好孤独无助，说着说着竟然大哭起来。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劝她，憋了好一会才说：赶快找一个好人嫁了吧。
万万想不到的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俩从此生死两茫茫。
就是那支玫瑰的故事发生五年后的一天，已经在深圳工作的我，突然接到她从南京打来的电话。
她开门见山：“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你要先答应，我才说……”
我也没多想：“什么事啊，要我先答应？”
“不行，你必须先答应……”
“那好吧，我答应了。”
她停顿了片刻，然后声音有点滞涩地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在为谁守身如玉？我的姐妹们告诉我，女人一辈子碰到一个值得爱的人太难了，碰到了，就不要太委屈自己……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过去的一幕幕……”
“然后呢？”我有点打趣地问。
“我决定……把第一次送给你！”
“啊！！！”太意外了，“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是脑子一热……”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我勉强才能听见。
我摁着怦怦直跳的胸口说：“你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想想……”
“好，我等你！”
那一整天，我一刻也无法进入工作状态。
三天里，曾经的过往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展现在眼前……
那是我们刚同事大约三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对我说，有一个男孩在追她，是她的中学同学，现在河南当兵，但她不喜欢那个男孩，那个男孩非要过来这边看她，她希望我扮演她的男朋友，让那个男孩死了心。我天生不具备演员的天赋，觉得这事太难了，很容易就会露馅，唉，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还好，我最终也没有见到那个男孩，或者他可能来过但我并不知道而已。
还有一次，公司举行联欢会，大家兴致很高，随着音乐节奏活蹦乱跳。我不会跳舞，就索然无味地坐在旁边看着，她走过来，邀我跟她一起跳，我拒绝了，她附在我耳边轻声地说：“我不想和别人跳，他们看到我和你跳就不会再过来骚扰我了……”。
确实，她太扎眼了，174公分的身高，丰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属于那种想不惹人注意都难的女孩。
更有一次经历，让我终生难忘。一天傍晚，我俩在街头散步，正走着，没想到她脚下的窨井盖突然侧翻，她一条腿踏空跌进窨井，另一条腿别在外面，生生把跌进井里那条腿的小腿骨刮露出来，渗出滴滴白色汁液，疼得她几乎昏了过去。我紧急把她送进医院，并请假一周陪护这个没有任何亲人的人身边，从吃药到吃饭，甚至上厕所。就是那个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她拉着我的手说：“我没有哥哥，你做我哥哥吧。”
她出生在江南一个小城——就是李白“醉酒捞月”的那个地方。妈妈是上海知青，在她初中的时候和爸爸离婚回了上海。她有一个弟弟，是个小混混，因为打架进了监狱；她爸爸是个混蛋，就是那种心理畸形的男人。她高中没上完，就去外面流浪了，到过上海、海南、河南……
有一天，她对我说：“依我们老家的规矩，妹妹出嫁哥哥要背妹妹下楼，到时候你背我下楼吧。”
还有，就是那个半夜时分，她从厦门打来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
往事一幕幕，如此清晰。
唉，人生无常，你永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人，以及你将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在她给我那三天时间之前，我的生活一直平静得犹如古井水，波澜不惊，她的闯入，确曾荡起我心湖层层涟漪。
然而，检视这些年的交往，有一个底线我们始终不敢碰触。只有她住院那次，曾经攥住我的手久久不放：“我要你一直陪着我……”话还没说完，一颗硕大的泪珠就已滑落，打湿了我的手。
“我是柳下惠吗？”我许多次这样问自己。当然不是，只是在我内心深处，我已经背负了一份责任，背不起多一份责任。还有，我幻想有一份干干净净的情感，可以在自己老了之后一遍遍回味。或者这些都不是，只是我没贼胆而已。
思考再三，我决定暂时回避她。第三天，她小心翼翼拨通了她的电话：“抱歉，我已经订了去北京的机票……”
完全没有想到她一下子就爆发了：“你以为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吗？！”
我一面说着“不是这样别误会，是我真的要出差”，一面感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词穷过。
电话那头的她好久没说话，但我能隐隐感觉到她的愤怒。那是我记忆里沉默最长的一个电话，感觉过了好久，她说：“好吧，我把机票退掉。”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冲动之下，我删掉了她的电话号码。
一晃又18年过去了，“她现在怎么样了？今生还有相见的那一天吗？”
我曾经无数次问自己这个或许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