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阿米娜

阿米娜实在是太胖了!如果只从正面看的话,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就只是胖而已,胳膊比我大腿还粗,胸脯像兜着一窝小兽。

当然,胖的人多的是,比她宽大的人不见得没有。

但是,请再看她的侧面——她的厚度远远超过了她的宽度。


这个维吾尔族老太太的屁股由于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只好举着屁股走路,举着屁股站立,并且举着屁股坐,使这屁股跟一面小桌子似的,上面随便摆点什么东西都不容易掉下来......胖成这样,实在不容易啊。

阿米娜在七十一兵团的少数民族学校当过汉语老师,老公是兽医。


赊账


阿米娜经常来我家买菜,辣子一根、芹菜两颗、菠菜四棵、蒜台一小把、豆腐一小块......样子样子菜都要来一点儿,完了后还要赊账。

我们为什么要赊账?不过我们还是赊了。


有一次阿米娜买完菜,要我妈记账,“哎,老婆子,本子拿出来记一哈!下个月我给你把钱还上嘛!”

我妈拿出本子,用舌头点了下食指,哗啦啦地翻到中间某页:“阿米娜,你上个月的欠的钱还没还,不行不行,这次不能给你赊账了!”

阿米娜接过账本细细端详:“老婆子,不是我不给你还,家里实在是没钱!我小儿子跟人打架,失手把人打死了,在牢里现在还没出来!我们赔了钱......现在一家子就靠一点儿点儿的退休工资过日子呢!”


阿米娜说着说着竟抹起了眼泪。

所以我们又赊账了,还多赊了水果面粉清油。并且我还得帮她提东西,送到三小队的家里去。


做客


正午时分,炎炎烈日下,阿米娜推着她的老式二八大扛自行车(她不会骑车,却总是推着车出门),前车把上挂着蔬菜水果,后车座上绑着袋面粉。

而我正满头大汗拎着两大壶清油,累的停一会儿走一会儿。

阿米娜推车在前面走着,转过头一脸担忧:“啧!你这个丫头子百坎儿嘛!(新疆话,可译成不行,没力气)......你妈妈咋回事情!牛奶不给喝嘛?... ...”


从十字路口拐进去就是三小队了。

高大的白杨树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这条土路两旁,树冠在高处密密地交织着。


树背面是维吾尔族居民住宅,大都是俄式风格,有着拱形屋顶和门廊。

这些住宅通常是高台,木扶梯,四根木柱撑起的山脊形顶盖,雕花木门打开以后是一条黝暗的通道,通道两排是并排的房间。

而这些住宅的大门,通常讲究的漆着天蓝色或酱色的油漆,且与路面相平,多半是无门槛的对开双扇大门,有时这门呈栅栏形,站在门外仍然可以看得见院子。

这样的设计大概是为了使牛羊进出方便吧。


走着走着,住房外墙上会赫然出现“计划生育,人人有责”的标语。

一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

阿米娜说起她年轻的时候,那是春风得意:“我年轻的时候嘛,在兵团里篮球打的好得很,两个男的嘛,都盯不住我嘛......”


最后我累得实在走不动了:“阿米娜奶奶,你家在哪啊?”

“快了快了,就在内————边儿!

她拉长语调,说“内”字的时候声音还拐了个弯。

伸着手,指向巷子前方。


“怎么还没到呢?”

“快了快了,就在内——边儿!


“到底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就在内边儿!


随着她说“内”字的音调慢慢缩短,终于到她家门口了!

新疆人给人指路,说“内————边儿!”表示很远。如果说“内边儿!”表示很近。

习惯用音调的长短,表示路程的远近。


我们进入院子,沿着条曲径向前走,两边全是盛开的玫瑰花,红的红,白的白,粉的粉,芬芳扑鼻。

我用力吸吮着玫瑰花香,随她走到花径尽头,来到一个绿油油的大葡萄架下面。葡萄叶已经长肥,碧绿的葡萄一串串可爱地挂在上面。


她支好自行车,取下大包小包的商品,请我进房休息。其实我想赶紧回家,但一听说她邀请喝酸奶,那就义不容辞了!

阿米娜推开门,我跟着拖了鞋。客厅里,光榻榻米(炕)就占据了二分之一,上面铺着色调浓艳的大块花毡,三面墙从上到下都挂满了壁毯,还挂着一根精致古老的马鞭,一把都塔尔(维吾尔族乐器)。

墙壁虽是用石灰粉刷的,却一点儿不显简陋。下墙皮是一米绿色,上墙皮是四米白色,绿白相衬,视觉冲击下真是充满异域风情啊。

空中摇曳着光影,是从窗户口射进来的光束被窗边水桶里的水反射到了屋顶上。于是我的目光转向小小的低低的窗户。


由于维吾尔人常常盘腿或跪坐在毡子上而不用椅凳,他们的窗户也低的足以使席“地”而坐的人方便地眺望。

有白的与红的与粉的玫瑰花在窗前探头,像是一伙顽皮的、不懂礼貌的孩子在窥探邻居家来了什么客人。


我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身前是一个长条红漆木桌,桌上堆满了糖果和干奶酪,盛着黄色酥油的玻璃碟子闪闪发光。


阿米娜笑盈盈地从厨房端出酸奶,用民族风的小木碗盛着,更加衬出这酸奶的洁白细腻,上面还浮着些葡萄干。

在新疆喝过的那么多酸奶中,唯独钟爱阿米娜家的。


最主要是那酸奶最好最黏,而且还舍得往你碗里放糖。

别人家的酸奶一般不给放糖的,酸得整个人——里面能把胃拧成一堆,外面能把脸拧成一堆。


送馕


虽然阿米娜很爱赊账,赊了账又拖拖拉拉很久才还,但这老太太是非常热情好客的。

每年的古尔邦节(穆斯林的年),都会送馓子(一种面食)、糕点、奶酪、葡萄干儿、杏干儿,热热闹闹装上一大袋子拎过来。

不仅这样,当我们汉族人过春节的时候,阿米娜还会主动提出免费帮我们炸馓子,加工糕点,烤馕饼。

阿米娜烤的馕,由于油性大,打出来的馕红润光亮,喜气洋洋。


她告诉我们,用牛奶和面打出的馕,不论放多久,变多么干,只要在水里一涮,就会变得又酥又软,鲜香可口。

而我总是喜欢在喝了一碗奶茶以后,把阿米娜烤得黄里透红的油光光的馕饼掰成碎块儿,一口一口地咂起馕饼的滋味来。

馕吃多了口干,更想喝茶,茶喝多了稀里咣当,就更想吃馕,于是,我又加吃了一碗奶茶和几块干馕。


这第二碗奶茶已经不是为了充饥,而是为了解馋了,这也可以叫做为喝奶茶而喝奶茶,为吃馕而吃馕,为享乐而享乐以及什么为活着而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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