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天,父亲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山西的一家人要到我们家来谢恩,对方还坚持一定要当面谢恩。问了爷爷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原来是老奶奶种下的缘,老奶奶就是父亲的奶奶。
山西的这家人,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家时,讲述了打听到我们的信息是如何困难,但是幸好还是找到恩人的后代了。他们一家是受到刚过世的老母亲的委托,一定要前往恩人家中谢恩,于是千回百转的找到了我们,并正式登门拜谢,礼炮一大挂,让爷爷和父亲及叔叔们坐好到正堂,进行叩首。父亲当时非常激动,爷爷也十分的激动,这一幕老奶奶没有看到,但是他的后人却被这个场景感动,无以言表。
具体是哪个年代的事情,爷爷记不得了。那年深秋,要饭的也是一波一波的,我们村子的人也是一波一波的出门要饭,一波一波的回来,大家有就给点,没有就算了。
傍晚的时候,来了一对母子,大家穿的一样也是破破烂烂的,衣不遮体。但是这对母子走到老奶奶家不远处,走不动了,软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老奶奶出门收红薯叶的时候,看到了他们,就把他们扶到了屋里,先给点水喝。家里实在也没什么可以吃的了,刚从地里捡回来的红薯叶子还在门口凉着,虽然叶子老的老,有的发黄,有的发紫,还有的发红,但是只要能吃就行了。老奶奶将红薯叶洗洗剁几下,放在锅里煮了汤,就凑合着吃点吧。那对母子,喝了两碗的红薯叶汤,精神气逐渐恢复,才知道他们来自山西,已经出来要饭三月了,正准备往回赶,谁知路上孩子妈病了,不能长期行走,天越来越冷,能要到的吃的越来越少,必须赶回家过冬,否则真有可能饿死,冻死到外面了,走到这里实在是走不动了。
老奶奶奶深知出来要饭的不易,因为自己的公婆,邻居都去要饭了,自己在家里带着孩子,等他们要饭归来,顺便打理好家里的事情。这对要饭的母子如今落难留脚,也是逼不得已啊。孩子妈还病,也不知道什么病,请郎中,自然是请不起的,那就想让他们在这里养几天吧,老奶奶这样对自己说。晚上,老奶奶便去了邻居家借了一瓢红薯面,就着捡来的红薯叶,又做了一顿带汤带面的红薯叶面糊汤,用筷子蘸了滴香油点了滴进去,便满屋飘香了,这对母子难得吃了一顿饱。第二天公婆回来,带回了一些要饭要回来的一点杂粮,还有在地里拾荒拾回来的小小的红薯头,最重要的是,还有几捆快要干掉的红薯秧子,这个也能吃,算是能撑上一阵子了。公婆看到家里躺着的这对母子,询问了情况,便让老奶奶照顾好他们,又出门要饭拾荒去了。
如此,家里有了吃的,便也不会太饿着肚子了。杂粮和红薯秧子做成菜面馍,粗的红薯梗子可以煮熟了,晾干,然后过冬就能吃了,否则干了后,就像枯草一样,没法吃。红薯头用刀切成片,晾干,也能放到冬天,或者能够磨成粉,做各种面点。对了,家里还有荒坡子上种的一点荞麦,到时候收收也能过冬。再着,晚上去已经收过庄稼地里在淘淘,总能找到一点遗漏的粮食,比如卡在坷垃头(土块)里的花生,留在地边上的没被刨到的红薯头。反正只要找总能有点吃的。
老奶奶觉得自己家日子紧巴点还能过得去,就留下了这对母子,暂且歇歇脚再说。于是,晚上老奶奶安顿好自己的小孩子后,便带着大孩子去地里淘点人家剩下的,遗漏的东西,顺便还能捡点烧火的柴火。白天便做了点吃的给他们母子,偶尔会熬点蒲公英汤水孩子妈喝。就这样紧紧巴巴过了半个月后,那孩子妈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体力,病也好了(估计也是饿出来的毛病吧)。老奶奶知道那孩子妈还有大孩子在老家等着她要饭归来呢,虽说眼看要过冬了,但是必须要回去啊,再穷的人都会回家过年的,熬过冬天就好多了。
那对母子告别那天,老奶奶把煮了晾干的红薯梗打包好,把晾干的红薯片装好,然后给他们一人一身厚的棉衣,送他们回家。临走的时候老奶奶还抹泪,这大冬天的了,从河南回到山西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就是一路要饭,也会受不少苦,更何况,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呢。
那对母子千恩万谢的走了,说日后定要报答救命之恩,老奶奶只是挥手说,别说以后,这一路要保重好,照顾好孩子,要是回不去了,还回来,这边有吃的可以过冬。
自此,老奶奶再没见过那对母子,也不知道那对母子是不是平安的回到了家乡,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到后来老奶奶似乎都没记起这件事,只是偶尔和爷爷提起,那对母子是否还平安。
直到这次“报恩”事件,爷爷才记得这件事。
来报恩的是大儿子,说自己的母亲早在几年前都非要说来河南看看这个曾经救她一命的一家人,不知道老奶奶是否还在,但是他们的儿孙们要知道他们的祖上救过她一命。只是他的老母亲一直生病卧床,病痛折磨,未能起身,然而心中念念。前一阵子,老母亲寿终西去,临走前,千叮万嘱,一定要去拜谢恩人,没有他们,就没有整个家族了。
这次来到河南,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那时老奶奶已经去世了,寿终93岁,临走时无病无痛,我们子孙们一一和她道别,她当时已经无力言语,满目不舍,缓慢的闭上眼睛的时候,一行泪从眼角流出,子孙们皆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