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斯人已去，魂归何处？
我在思念你，可你并不知道，有时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恰恰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有能力爱的时候，就好好爱，少留遗憾。
——题记
01
今天，是晓天妈妈的葬礼。
我一身黑衣，胸前别着一朵炫白的小花。我的身后站着我的朋友宁昊天。
他也随我的穿着，为这位可怜的母亲送行。
人生在世，不过如此。死生之间，哪有那么多不由分说？
一生之中重要的事情无非就那么几件，身体康健，父母健在，工作顺遂，爱情如意。
面对这样的场合，我的心情总是低落到谷底，久久不能平静。
而今天，我不仅为死者难过，更为自己难过。
当晓天妈妈的骨灰盒被埋葬的一瞬间，我顺手摘下了戴在自己胸前，已经十年的瓷瓶吊坠，将它一起埋在地下。
这个吊坠里，装的是晓天的骨灰。
到今天为止，我和晓天的爱全部结束了。我把它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就像那个始终陪伴着我的骨灰吊坠，永久地存在于自己心里。
02
晓天还在的时候，没有好好孝顺他的母亲，留她老人家一个人在偏远的小山村，孤独度日。现在他该随老人去，尽尽孝道。
老人唯一的念想就是每年过年儿子能回家。可是零八年的春节，她再也没有等到儿子，而是等到了我。
一个自称晓天女朋友，娇小玲珑，长相一般的我。
听晓天说，他的妈妈希望找一个高如白杨，貌如鲜花的仙女。因为他的儿子高大帅气又事业有成，找这样的女子简直如买菜般简单。
她对我的出现，诧异又不满，揪着我一个劲追问晓天的下落。
我只好向她撒谎，晓天趁着春节去国外谈一笔生意，得过完年才能回来。
她瞪着我，眼睛里尽是对我的厌烦。
我被她赶出了家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人流落在冷酷的异乡山野里。
那天夜里，我去了埋葬晓天骨灰的地方，那是他父亲的坟前。我在哪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冬日的冷风，残忍的抽打着我的脸庞，内心一阵阵刺痛竟比寒冷还要让人痛苦。
这个夜晚，居然出奇的静。山区里的年味，竟然如此薄淡寡味。零星的几盏灯火于阑珊处跟着朔风起舞飘动。灯与灯的距离，仿佛生与死的距离，遥不可及。
缩在棉袄里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冷酷居然也能带走我最后的遗憾和不舍。我的世界空白了，什么也没有了，连感觉都消散了。
暗夜里，一支手电筒的光亮刺疼了我的眼睛，我恍惚地抬起头，以为晓天的灵魂返世了。却不想，是晓天的妈妈。
她睁着一双无神又混沌的大眼睛，瞪着我，朝我大喊：“你个骗子，我天儿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电话也打不通了，啊……”
凄厉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东西也变得嘈杂，风声鹤唳，急吼吼地吹着荒地里衰败的枯草，发出一阵阵瘆人的声音。
我努力站起来，走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失声痛哭。
“阿姨，晓天他走了，再也回不来……”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唯一的儿子啊？”手电筒疯狂的砸在我的身上，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我替他儿子偿命。
“你打我吧，打我吧，都怪我，是我的错，我不该夜里和他吵架，让他一个人出门……”
“我的儿啊……”晓天的妈妈跌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嚎啕大哭。
夜里又刮起了大风，我背着晓天的妈妈，踉踉跄跄往回家走。风阻隔了我的脚步，也吹凉了她的心。
从此以后，她一言不发，我守在她身边照顾了她整整一年。这一年里，我当起了她的儿媳妇，或者说闺女，不论她如何待我，我都呆在她身边，直到她愿意跟我一起去成都。
03
时光里餐厅，是我和晓天的心血。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趴在被窝里为餐厅的设计、客流分析埋头苦战，到后来每晚争抢着数钱，笑着依偎在一起，策划我们美好的将来。
贝加尔湖畔，浪漫的婚礼。
巴厘岛，甜蜜的蜜月之旅。
一年之后，可爱的大胖儿子。
……
太多美好的人生憧憬，让我们的感情艰如磐石，密不可分。
可是再真挚的情感，也会有拌嘴的时候。我们一吵架，晓天就离家出走，有时候一两个小时，有时候甚至一夜不归。
对此，我真的非常生气。我最讨厌这样的他，逃避的态度，只会让我的委屈更浓。心里记恨他，抱怨他不理解我，不懂得疼惜我，难道他真的已经开始不爱我了吗？
凡此种种猜测臆想都让我痛苦不堪。
于是我就一个劲打电话，疯狂催促他回家跟我解释清楚。女人一旦失去理智，那股执拗真的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这一次，我的夺命电话，真的夺走了他的生命。我们在电话里为垃圾怎么没倒这么一件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砰”，电话那端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我慌乱地叫“林晓天”的名字，可再也没有人回应。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他已经不行了，要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的腿瞬间就软地不听使唤，如何也挪不开脚。我挣扎着，跌跌撞撞爬到他的病床前，拉着他的手，失声痛哭。
“倩儿，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我走了以后，你照顾好自己，把我的骨灰拿回家，埋在我父亲的旁边，替我照顾我母亲……”
“不……不要啊，你不要撇下我，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再也不了……”
“我爱你……”
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我爱你”这三个字，此刻像刀子一样插进了我的心里，我不就是苛求他的爱，怀疑他的爱，所以才有现在的局面的吗？
到最后，他爱的人依旧是我，可我再也不会觉得幸福了。
晓天走了。这一次，他走了便永远也回不来了。任凭我多么后悔，都不可能再重来了。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会弥补的机会。这一生，要有多少次失去，才会懂得拥有的重要，才会真的去珍惜现在？
04
我按照晓天的嘱托，把他骨灰带回家，安葬在他父亲的坟墓旁。留一小部分装进小瓶子里，永远的戴在自己脖子上，让它紧挨着自己的胸口，好像他还在我身旁。
那段时间，我关闭了时光里，回了晓天的老家，我要去履行他的遗愿，照顾好他的母亲。
她的晚年，是我的责任，更是晓天对我最后的托付，我再也不能让他失望了。
我把晓天的妈妈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伺候，希望能够减轻自己身上的罪孽。
她从一言不发，不吃不喝，到后来被我感动，接受我，跟着我去成都。我用了整整一年。
季节从冬更换到春，又回到冬，地点从大山里换到充满回忆的时光里。
我和晓天的妈妈把餐厅重新开起来了，这是晓天的心血，所以她愿意跟着我一起将这家餐厅经营下去。相信晓天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的重新振作更让人感动了。人与人之间贵在诚心。以诚相待，再冰冷的心也会被捂热。
而我捂热晓天妈妈的心，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食道癌的疼痛，夺走了她的生命。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如闺女般守在她身旁，配合医生为她减轻痛苦，为她擦洗身体，准备干净的衣服。
尽管最后，她已经痛到天天昏睡，大小便失禁，可只要让她看到我，那么我就相信她的心里是踏实的。
她走的那一天，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她要求我为她穿上寿衣，为她梳洗一番，再将她火化，然后送她的灵魂回家。
我点头答应，眼泪早已决堤，覆水难收般，充斥着我的泪腺。
“孩子，我不怪你了，都是意外。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儿子的坚守，对我的照顾，我走了以后，你就和昊天在一起吧，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阿姨……我……”
“你幸福了，我们在那边都看得到，会为你开心的，不要让我们担心你。把这个瓷瓶放在我的骨灰盒里吧！”她指着我脖子上的洁白发亮的吊坠。
我哭着疯狂地点点头。这一刻我明白，让一个将死之人放心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带着遗憾离开。
05
宁昊天是时光里的常客。他总是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角落里，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好像周围嘈杂的声音都不存在一样。
他是一名网络工程师。他的世界里总有敲不尽的代码和随着键盘而起的激情。
角落里如果那一天发出一声兴奋的“耶”，那必定是他又完成了某个网页的设计。
晓天妈妈，对宁昊天非常好，因为他的性格里有一点跟他的儿子很像。私下里，两个人有时候坐在一起，聊聊生活。
渐渐地，她居然当起了媒婆，要给我和宁昊天做媒。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十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找，一门心思全部扑在餐厅和照顾阿姨的事情上。
可当她一本正经跟我说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
她要在她弥留之际像托付亲闺女终身大事一样，将我托给了宁昊天，这个他选中的优秀男人。
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执着地把我的手，放在宁昊天的手心里。
这一刻，母爱的光辉和温情在病房里闪耀。
她走了，我生命里最后一点儿跟晓天的联系都被时间无情的带走了。
十年，时间没有让他从我的生命里消失，反而愈加深刻。
宁昊天懂我，他不离不弃守在时光里，不仅仅是为了敲代码，而是为了每天看到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