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年年的冬天来得越来越晚了,已经放了寒假,却还没有下过一场雪,我们开始觉得屋子里的火炉有些多余。我和婧儿待在我家里,趴在桌子上写着寒假作业,听到外面风声小了。
“怎么还不下雪?”婧儿看着窗外。
“过两天就下了。”
我放下笔,看看窗外,又看看婧儿。婧儿回过头看我。
“写完了?”我问她。
“没有,不想写了。”她摇摇头。
“那就别写了。”
我合上寒假作业,起身打开父亲新买的彩色电视。父亲最近越来越忙了,也可能是他回来的时候我刚好在上学,总之我们很少见面。
“你教我骑车吧。”
婧儿趴在桌子上,仰头看着我。
小巷外的空地很宽敞,人很少,我骑着载着她过去。她揽着我的腰,脸靠在我的背上。
“你怎么想着要学骑车?”
“你又不可能载我一辈子。”她嘟嘟嘴。
在空地上,我骑着车,张开双臂,风迎面而来,有些凌冽,却很自由。婧儿站在一边看着我,笑着拍拍手:
“小哥哥好厉害!”
我停下来,招呼婧儿过来。我扶着车,让她踩着脚蹬子,我在后面推着,她摇摇晃晃地支着车把。婧儿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很快,她就不会再这么依赖我了。可是我却觉得,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习惯了她的依赖。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才回去,远远地看到一辆货车停在街道外面,有人在搬着行李和家具。我们走进街道里,看见家对面院子的大门开着,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外套的少年站在门里,他就像院子里的那棵树一样年轻挺拔。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是如此不同,我留着简单干净的平头,而他却有浓密乌黑的短发,我穿着松垮的毛衣,他却衬衫迎风展。他是那种家境很好的孩子,有文明的教养,读了很多书,被很多老师夸奖,会有同班的女生喜欢,不会说脏话,有很多玩具。我甚至看到有人搬进院子里一架黑色的钢琴。他就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他看见我们,脸上露出微笑。后来知道,他叫秦宇森。他转来我们班是初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他就考了全班第一,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宇森学习好是必然的,因为除了学习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他的父母带他离开那座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颗粒的城市,来到被评为园林城市的长治,这里的空气对他的身体会好一点。宇森不能做剧烈运动,他喜欢看书,所以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安静,看起来与世无争,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文人气息。
因为住在对门,于是我们在那个寒假迅速熟络起来。其实他也很爱玩,只不过是在父母的视线之外。他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总想改变自己平静的生活。我可以看到他安静的外表下有一颗躁动的心。
他说:“我要去看看远方的大海,是不是和书里写的一样。”
我和婧儿就笑,我从来没见过大海,婧儿出生在南方的内陆城市,也没有见过。他自然是在父母的呵护下看了很多书,很多都是我们都没有听过的书。那时候的我们,仍然活得无忧无虑,而他却在我们面前露出了自己早熟的一面。宇森看起来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大人们让我们注意他别让他做剧烈运动,我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们一起在荒草地里奔跑,穿过正被开发的庄稼地,穿过荒凉的小树林,停留在日渐腐臭的护城河边,看一看落日,看一看人群。
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回家的路上,有人推着车在卖糖葫芦,五毛钱一串,宇森看到我们垂涎的眼神,从口袋里掏出零花钱,买了三串。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陷落在一片苍茫里,远远看着我们手里的糖葫芦就像燃烧的火焰。我们三个人像迷失在世界末日的幸存者,在这个世界里越走越远。
就在那个冬天,我和婧儿两个人的简单生活彻底结束了。
十四
婧儿喜欢和宇森待在一起,因为宇森总会给我们好吃的零食,第一次见面,他就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两颗奶糖给我们。我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因为他家里有很多好玩的玩具,我小时候家里是没有给我买过玩具的。宇森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礼物,总是给我们惊喜。
刚搬完家,秦家父母很高兴宇森刚来就交了新朋友,于是晚上邀请我们去他家里玩,秦阿姨洗了很多水果放在茶几上的果盘里,刚拿起水果刀准备削皮,被宇森制止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
“你玩你的,我给你削。”
秦阿姨又自顾自的削着苹果皮。秦叔叔出门应酬去了,说是几个老朋友为他接风,其实也是趁此机会在这里再熟络些人脉。秦叔叔好像总是很忙的样子,后来的日子里,我并不是总能看到他。
宇森熟练地把小霸王游戏机的线路连接在电视机后面,打开电视机不停地调试,然后插入游戏卡,屏幕上出现了游戏界面。宇森把一只游戏手柄塞进我手里。
“我不会玩。”我轻轻摇摇头。
“那你会不会?”他问婧儿。
婧儿也摇摇头,说:“我看你们玩。”
宇森扭过头,看着我:“没事,我教你,很简单的。”
那是我第一次打电子游戏,是很奇妙的体验,好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这里五彩缤纷,而我们却掌握一切。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魂斗罗,第一次知道坦克大战,这两个是我们最喜欢的游戏。后来我几乎每天都来他家玩,玩得入迷,母亲就来揪我的耳朵让我回家:
“人家学习好,玩游戏,你能跟人家比?”
每每这时,秦阿姨就笑着过来打圆场:
“都是小孩子,爱玩很正常啊。”
母亲也赔笑,然后继续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不争气,然后带我回家。这个时候我是很讨厌她的,总是想着秦阿姨能当我妈妈就好了。
在我们打游戏的时候,秦阿姨总会给宇森削水果吃,然后催促着宇森赶紧吃。秦阿姨会做很好吃的饭菜,也总是问宇森饿不饿,而我的母亲却只会在我催她做饭时说一句:
“你饿死鬼投胎啊?“
因为是寒假,所以有时候母亲也会让我玩得久一点。婧儿就坐在旁边,看着我们玩,会因为我们笑而笑,也会因为看到我们的人物死了陪我们一起沮丧。秦阿姨好像总是待在家里,不用去上班,她也总是坐在我们附近,开心地看着我们,但是有时候我却感觉她的沉默里有一些哀伤。
“你妈妈对你真好。”我羡慕地对宇森说。
“是吗?”他淡淡地回答,一直看着屏幕。
“我妈都不会给我削苹果。”
“我妈也不会。”婧儿附和我。
“有时候我倒宁愿她对我不要那么好。”
宇森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这时秦阿姨回来了,端着刚洗好的水果,坐在了她一直坐着的地方,拿起水果刀。秦阿姨看着宇森,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宇森啊,给你削个苹果吃好不好?”
宇森回过头,不置回应,秦阿姨自顾自的削起苹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