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领
凌晨四点的海边,天还蒙着层墨蓝,只有远处灯塔的光在浪尖上晃,像颗悬在黑夜里的星。我裹紧薄外套,踩着微凉的沙滩往潮水退去的方向走,沙粒钻进帆布鞋缝,硌得脚底板发痒,却也带着大海刚退去的湿润气息——这是我盼了整季的赶海,要趁着落潮,去捡些藏在滩涂里的“海味”。
同行的阿婆是海边老住户,手里提着个竹篮,腰间别着把小铁铲,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沙地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却始终朝着滩涂深处。“丫头,跟着我走,别踩那些泛着银光的沙,底下全是蛤蜊的窝。”她回头喊我,声音裹在海风里,带着点沙哑的暖意。我赶紧跟上,果然见她脚下的沙滩颜色偏暗,偶尔有细小的孔洞,洞口还沾着湿沙,像大海留下的暗号。
阿婆蹲下身,用铁铲轻轻拨开表层的沙,动作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没挖两下,就见一只指甲盖大的花蛤从沙里冒出来,壳上带着褐色的花纹,还在微微张合,吐着细小的沙粒。“看,这就是‘花蛤仔’,煮汤最鲜。”她把花蛤放进竹篮,又指着旁边一个更大的孔洞说,“这种洞深,底下可能是蛏子,得用盐引它出来。”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盐罐,往洞里撒了点盐,然后拉着我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半分钟,就见洞口的沙开始松动,一只白白胖胖的蛏子慢慢从沙里钻出来,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像在探头探脑。阿婆眼疾手快,伸手一捏蛏子的中部,轻轻一拔,连带着一点湿沙一起放进篮里。“拔的时候要稳,不然蛏子会断在沙里。”她教我,我学着她的样子找了个孔洞撒盐,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一只小蛏子冒头,我慌慌张张伸手去拔,果然断了半截,只捏着个空壳,惹得阿婆笑出了声:“别急,赶海要耐住性子,大海不欺慢人。”
天渐渐亮了些,墨蓝的天幕染上了一层浅粉,远处的渔船开始冒起炊烟,海浪拍着滩涂的声音也清晰起来。我跟着阿婆往更深处走,滩涂里的“宝贝”越来越多:小螃蟹横着身子在沙上跑,遇到人就往洞里钻,动作快得像道黑影;寄居蟹背着螺旋形的壳,一步一步挪着,壳上还沾着海草;偶尔能看见几只小海螺,壳上的花纹像画上去的,阿婆说这种螺叫“香螺”,炒着吃最香,就是肉少,得捡一大把才够一盘。
阿婆忽然停在一片长满海菜的地方,弯腰拨开绿油油的海菜,底下藏着几只圆滚滚的泥螺,壳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乳白色的肉。“泥螺要趁新鲜吃,洗干净了用酱油腌,配粥绝了。”她一边捡一边说,“我家老头子就好这口,每年落潮都要我来捡些回去。”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手,灵活地拨开海菜、捡起泥螺,指甲缝里沾着湿泥,却透着股对生活的踏实劲儿。
太阳慢慢升出海面,金色的光洒在滩涂上,把湿沙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层碎金。我的帆布鞋早就被海水泡透,裤脚也沾了泥,却一点不觉得累,竹篮里已经装了小半篮“战利品”:花蛤、蛏子、小海螺,还有几只肥肥的泥螺。阿婆坐在一块礁石上休息,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馒头,递给我一个:“垫垫肚子,等会儿退到最潮,咱们去那边的礁石缝里找牡蛎。”
咬着温热的馒头,看着远处的海浪一波一波涌来又退去,滩涂在阳光下渐渐显露出更多的痕迹:螃蟹的爬痕、贝类的孔洞、海菜的影子,像是大海用潮水写的信,等着赶海的人来读。阿婆说,她小时候跟着母亲赶海,那时候滩涂里的“宝贝”更多,一上午能捡满一竹篮,回家煮一锅海鲜汤,全家都能喝得暖融融的。“现在虽然少了些,但只要勤快,大海总不会让你空着手回去。”
歇够了,我们往礁石区走。礁石被海水冲刷得光滑,上面长满了青苔,走上去要格外小心。阿婆拿着小铁铲,在礁石缝里敲了敲,一块巴掌大的牡蛎壳露了出来,壳上还沾着海水,紧紧贴在礁石上。“这是野生牡蛎,肉比养殖的鲜,就是难撬。”她用铁铲的尖儿插进牡蛎壳的缝隙,轻轻一撬,“啪”的一声,壳开了,里面露出嫩白色的蛎肉,还在微微颤动。
我学着她的样子撬牡蛎,刚开始总撬不开,要么把壳敲碎,要么找不到缝隙,手上还被礁石划了道小口子。阿婆见状,过来握着我的手,教我找牡蛎壳上的“薄弱点”:“你看,每个牡蛎壳都有个小缺口,从这里插进去,用力要匀。”在她的指导下,我终于撬开了第一个牡蛎,虽然蛎肉不大,却让我格外兴奋,赶紧放进竹篮里,像是得了件宝贝。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潮也开始慢慢涨了,海水渐渐漫过滩涂,把我们刚才捡贝壳的地方淹没。阿婆看了看天色,说:“该回去了,再晚就该涨潮淹到礁石了。”我们提着竹篮往回走,竹篮沉甸甸的,晃着里面的“海味”,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首轻快的歌。
路过海边的小集市时,已经有不少赶海人在摆摊,竹篮里摆着刚捡的海鲜:大螃蟹、皮皮虾、章鱼,还有各种贝类,摊主们大声吆喝着,声音里满是丰收的喜悦。阿婆停下来,跟一个卖螃蟹的摊主聊了几句,用自己捡的小海螺换了两只大螃蟹,笑着说:“晚上给你煮螃蟹吃,让你尝尝咱们海边的鲜。”
回到阿婆家里,她的老伴早已在院子里等着,看见我们提着满篮的海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阿婆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我跟着进去帮忙,看着她把花蛤放进清水里吐沙,把蛏子剪去尾部,把牡蛎洗干净,动作麻利得很。厨房里很快飘起了海鲜的香味,花蛤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螃蟹在蒸锅里冒着热气,连空气里都带着大海的味道。
中午吃饭时,一桌子的海鲜摆了满满一桌:鲜美的花蛤汤、香辣的炒蛏子、清蒸螃蟹、酱油腌泥螺,还有一盘炒香螺。阿婆不停地给我夹菜,说:“多吃点,这都是刚从海里捡的,过了这时候就没这么鲜了。”我咬着肥美的蟹肉,喝着鲜美的花蛤汤,忽然明白,赶海不只是为了捡些海鲜,更是为了感受大海的馈赠,感受那种亲手劳作后收获的踏实与喜悦。
下午,我跟着阿婆去海边散步,潮水已经涨满,刚才赶海的滩涂全被海水淹没,只露出几块高高的礁石。阿婆指着远处的海面说:“等下次落潮,咱们再来,那时候能捡着更大的蛏子。”我点点头,看着海浪拍打着礁石,心里满是期待——期待下一次赶海,期待再一次走进那片充满惊喜的滩涂,期待再一次感受大海的温柔与慷慨。
夕阳西下时,我要离开了,阿婆给我装了满满一袋海鲜,说:“带回去给家人尝尝,这是咱们海边的心意。”我接过袋子,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暖暖的。车子驶离海边时,我回头望着那片熟悉的滩涂,望着远处的灯塔,忽然觉得,赶海的时光就像一场温柔的梦,梦里有大海的气息,有阿婆的笑容,有满篮的海鲜,还有那份藏在潮起潮落里的,最朴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