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笺·我亦有情书与雪
——『兰雪篇』
『兰雪词』遗稿〖中〗
若和七年
① ❁⃘𖤣𖥧
春临扬城，轻红浅绿。家翁久寓县衙，宵衣旰食，形益枯槁。娘躬亲厨事，一餐一饭，每必送去。
娥言，去年广陵大旱，田亩无收，昨冬又大寒，民生惟艰，闹于衙前，望予济施。侬停箸之。又闻，大人已呈公文，不久应放粮赈灾。侬始舒然，命今后俭用，咐下人熬粥，以车载谷，并分衙前。
后，坊传侬，妙善公主临凡，不尽清誉。父知之，欣然。上元归，慨曰：『雪儿，为父之幸。前日呈书，那扬州知府未允。而巡抚大人，近来微服私访，听说此事，极誉我儿，立批了文。粮仓即刻开，乡民有救矣。』又许，逢年无收，百姓饥寒，当放粮予民。侬听却，眉眼之间，欢不成抑。述诗，戏呈——
回青天
云晖何悯柔，千古荫扬州。既诩青天女，当纾百姓忧。
……
又日。沉水竟，晓光微。呼娥递白衣。
此，娘亲旧物。娘曾提及，廿年前，绣女荷忧，素著此衣，以儒身，共士候往。听之羡之。昨冬，于东书房取『远清词』时，感荷香氤氲，无意中拾。其一通莹澈，似衬侬体，遂往兰房，求索娘亲。
重门闭，深闺沈。是日，闲愁待遣，侬欲效荷忧，女扮男装。装罢，悄示于娥，娥惊之。侬曰：『今伊颜小姐，安识我须眉。此际春光好，长街可许随？』娥曰：『小姐，上次一般玩闹，被老爷数落，这回可不敢了！』侬再三央请，娥终怯许之，遂奉裳与娥，为其饰钿扶笄，不施水粉，自见清容。言笑晏晏，相从以出。
烟溪弄雪，花市闻笙。和舟泛了，踩影葱青。踱行帮岸时，闻妪悲呼。喧哗如涌，众人围之。遂共往。娥倏倾倒，一公子扶之。侬观二人，凝眸，忙散之。那公子，轩然风度，玉立亭翩。轻衫饰剑，环佩丁当。
其揖曰：『姑娘，在下连杜若，失礼之处……』妪见公子，即止啼，起身忿斥，言调戏其女，玷其清白。又言衙门不管。众纷称是，谓衙差贪赃枉法，知县徇私舞弊，又咏“陵中百姓莫求官”云云……
公子百般陈辩，似对娥说。侬听而，愈嗔，挺身娥前：『甚么莫求官，颜大人乃清官。这公子，见汝衣冠楚楚，看来不是好人。便去衙门一趟，定教阿娘昭雪。』老妪，不愿。料其成见太深，心畏官衙。
忽传，颜大人到。众人作散。父见公子，下轿恭迎，又令差役逐妪。一役，侬初欲避，见此阻之。
父识得侬，惊道：『胡闹！这位公子，乃吾师连太傅之子，汝小时还见过。』语罢，父授公子意，近妪前，予文银打发。侬未搭理，欲再劝鸣冤，影已扬长。公子曰：『小生，谢过世伯。二位小姐，真乃巾帼也……』
后。侬携娥儿，入轿。父于帘畔，道那老妪衣衫褴褛，不堪生计，乃嫁祸于人，谋财罢了。又如叹如释，吟曰：『归田趣，理县繁。做个清官难上难。体恤民情心一片，终归落个骂名端。』
侬将信将疑，见父鬓白，知其难处，故未相诘。然心仍存惑，对娥儿曰：『那阿娘，眉目慈善，分明好人。声泪俱下，怎会无冤？』娥转盼，掀帘：『娥儿倒觉得，连公子，温文尔雅，颇具侠气，相由心生，绝非轻浮之辈。小姐，就此按下，莫再难为老爷了。』
事了之。而坊间始传，『广陵第一才女』颜雪染，乔扮男身，代妪申冤，当街对质其父知县大人……
② ❁⃘𖤣𖥧
馀雪倏融，始晤春风。
是日，梅花容淡，沉水香萦。绮闺之内，珠帘半卷，诗绪还悭，故闲捧『远清』。偶读一词：
思佳客·槿院书
乙丑之春，葭川初雪。与郎厮守南山，打理槿院，不竟数夕。时围炉相对，倚轩观雪。皓白满庭，梅花无数。郎掩卷，倏曰：『忧儿，便生个女孩，名雪染如何？』侬停针，盈笑曰：『颜郎，怎知是女儿？』回，『一生偏爱，夏荷冬雪。上天不美，吾愿并之。』
絮影纷飞恍昨冬。并偎炉火顾颜红。
刺疼比目屏前锦，结爱连波槿底瞳。
若白首，倩君容。微云偕月院西东。
一生已把梅花种，如许相思落雪中。
一念如故，是关前缘。
此槿院，曾听娘亲提及。廿年前，扬州颜府，才子士候，适逅沈家女儿，绣女荷忧。一眸倾定，终身相许。时，二人不顾身世悬殊，执意交往。为远流喧冗扰，公子以数金，于扬城，葭川以南，南山下，辟别院。那院外，环生木槿。槿花素淡，暮落朝开，清秋盛夏，馥郁如缕。是称『槿院』。荷忧后植梅中庭，冬春亦赏。此处谧逸，几无人迹。女儿公子，得以伴读，云和夕晓，香沁四时……
愈读，愈思。终而心往。
是日，相府，席中。侬以槿院询，父一时，感慨万千。侬又道，近日神倦，不成琴诗，无处消遣，兹欲清安。娘戏称：
『雪儿心事为谁馀，弦不挑来诗不书。得似华年轻似往，何如秋水杳如初？一夜北风却，层楼寒渐除。情从槿院去，莫会心人乎？』
父又云：『记昨春，夫人谎称，来了提亲，不还哭闹着，道什么“青丝自梳，一生不嫁”，又写“绣余诗”云云。怎恁如今……』
依闻言嗔然，忙截曰：『那有！爹娘，若嫌女儿碍眼，明儿就离了家去。总拿许人说道！纵相许，也该逢个缘份。况似爹爹这般好，世间那有第二个？槿院，不去了。雪儿呢，一生不出，深闺等老。只恨呀，春花秋月难相许，无那青天见太难！』……
双亲欢之，忖后，赠侬槿院。并诺在外，不以知县之女示人。又托冬叔，按日送食。冬叔，父少时书僮，今于东厨理炊。待侬甚好，视如己出。
时。桃花夹岸，蝶影穿织。燕子斜飞，红雨低绵。阿叔引棹，而侬共娥，泛舟偕行，一程秧绿。至槿院，书词曰——
渔歌子·桃花行
1
旖旎湖光转碧峰。莺啼淡淡数轻红。
川似练 ，雨如琮。花底和讴入舟篷。
2
纸伞青裙二月风。那处扑蝶漫花丛。
情悠远，意曾同。烟雨似识故时侬。
南乡子·临川梦
1
柳线裁烟。点点轻白糁香肩。数顷花川舟一叶。情惬。月在眉峰露在睫。
2
遍处花招。似许心弦待蝶挑。雪陌屐苔幽不竟。时令？缓绿间红归一并。
生查子·居未槿
1
川末霁晴岚，弦沁轻红底。
长空睡雪丛，小院痕苔未。
纸鸢系秋千，一并和风起。
绿水折还潆，梅花香无止。
2
邻水出竹扉，影去榕荫咫。
颊容淡著红，缘底羞遮袂？
荼蘼迩迩期，槿意何时拟。
月淡夜云微，清风应如此。
③ ❁⃘𖤣𖥧
二月。
桃花初蕊，杨柳乍轻。槿居数日，欲骋琴怀。草长莺飞，携卷从游。葭川蹊径，远引。
水北，去南山十里。一程茂林修竹，全然湛绿。花木扶疏，云天织雪。行半晌。度溪涧，过板桥，倏遇长亭，素琴清设。古色古香，淡如处士。
石几畔，溪茗凉，遂令娥儿温。见几上七弦，不知缘何，忆及公子，亦不觉，抚起『西洲』。一时——
风月不关，盈袖，拢将花雪。琴声宛转，低眸，挑尽柔情。
弦兴浓，忆梦酣。娥忽传『是顾公子』。转顾，但见公子，白衣立苇，顺流而下。一箫一扇，质雅气轩。
娥欲呼，侬拦之。一时，心动如脱兔，情倾不可平。因而频问：『人去否？舟系欤？影临乎？君来未？……』
娥一时未应……甫回眸，但见公子，仪表温润，拱揖于栏。以『明月清风各喻尘』，誉侬桃花。侬心怦乱，低眉以掩。斟茗回曰『夭采姿才两弗如』。君又回，『笙姑娘，如何雅兴，来此化外，小生有失远迎，这厢赔礼了！』侬讶然：『莫敢，烦公子挂心。然，如何认得侬？』公子，曰：
『记当日，歌楼之上，姑娘一曲西洲，万籁俱谧。云“女亦可”时，巾帼不让。伊亦对句如流，才情横溢。小生惊叹也，寿考未能忘！后，广陵一别，相去经年。花雪各异，风月依然。沁元，望穿烟水，无以诗书。单单记下了姑娘，如许琴声，一双眉眼！』
……
与尔攀谈，琴丝悄绾。彼辰晴好，两各清欢。
公子递书，侬温婉应，并联二律——
说与雪
初者，折梅候雪。亦曾，和月呼舟。
看那，花期蝶落。后来，丛种萤凉。
相遇，从没来晚。重逢，何必言迟？
此意，笙卿白否。今生，君子悦兮。
和水画
昔也，援弦弄曲。或而，研字调香。
料得，风添裳淡。怎生，眸送侬柔。
都说，寸心似水。谁教，尘事如烟！
因起，几时注定。缘来，一世安成？
联吟·无题
1
笙箫渺渺会西洲，不放江南菡萏羞。
一段倾心花入梦，三千历忆月回眸。
素弦清弄前生琐，细雨匀扦彼岸忧。
随棹湖山初晓后，最宜晴底属温柔。
2
片片轻愁那处消，葭川信带广陵潮。
蝶伊即入庄生梦，玉汝于成净琬腰。
十二红帘云共雨，三千靛水月扶箫。
倾心从许南山雪，曾下瑶台到谢桥。
后谙。公子，顾沁元，字水画。扬州书生，秀才之身，尚无功名。现于葭川，结庐隐读，有待天时，得意春风。而，缘娥之示，侬未详言身世。依约其辞，自称姓雪名笙，小字凉笙，生于商贾，非为歌伎。而门庭冷落，家景不待。今往返于州城、南山，两处居。
是日，女儿抚弦，公子吹箫。逾数炷，夕晖沉。依依惜别，援笔相赠。侬为『初雪·得晴』，君回『生查子·絮』。行时，公子又传诗笺，侬掩于卷中。回程，娥戏曰：『“女子素情婉，心郎偏意迟”！笙姐姐怎生，这般不矜持了？』
侬一刹惊知，悔之又悔。可分明：文字其发生，出于心底。柔情所悸动，难免笔端。故翦水低眸，未作回应。后，娥询诗笺，遂取书册。启读来，心又乱——
与笙·书雪
思兮杨柳月初斜，心上清风琴底赊。
卿影淡容琼宇下，倩裙翩舞白云嗟。
如何前世眸三寸，谁作祗今天一涯？
我亦有情书与雪，听蝴蝶说恋桃花。
缘字，无由。此情，以后——
竹庐，槿院。琴箫唱和，歌纨往来。公子读书，红袖捧萤。
幸冬叔疼爱，未知会爹娘。每送蔬食花糕，必分享与公子。日共久，情渐深：春初待晓，泛舟葭水。共蝶清守，花前媒妁。仲夏近晚，种月南山。捧萤相许，石上三生……
转而巧月。时。七夕，花市。酒倾翡翠，灯泻琉璃。青石桥边，佳人无数。共公子，止于玉饰铺前，侬怜抚琼簪。主人询，『为汝娘子，买一支否？』侬低眉赧处，见公子敛忧，即曰：『区区花簪，安衬侬乎？』遂拈君袖，离去。
闻，二分楼中，戏排『梁祝』。十八相送，婉约动情。欲往，却见道旁官轿，侬忙称人海茫茫，不胜喧扰。又返葭川。
涧莺清弄，树荫深阒。长亭相坐，三弄曲终。侬见君生华发，欲摘。而公子立身而避。侬曰：『笙儿未老，青丝待系。顾生怎敢，先我白头？』
倏忆英台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兴起，又对公子曰：『侬来扮织女，汝作牛阿郎！』……一时嬉逐。侬忽不慎，跌入君怀。恰娥来见，厉切叱之。公子愧意难当，连声请谅……
涧莺杳远，霞晖寸落。与子携琴，唱和而归。后记诗『七夕吟』，又填一词『鹊桥仙』。临歧路，公子悄持，花簪相递，侬低首，待簪之。
……
情辗转，梦绸缪。
归相府。小字，。花笺词阕，都因君墨——
行香子·顾卿启
寸寸花阴，点点池萤。又心心念念卿卿。
笺诗片片，待字盈盈。系琴深深，风淡淡，水清清。
翩翩裙摆，丝丝簪动，和朝朝夜夜莺莺。
如容浅浅，说予泠泠。意柳依依，君落落，雪娉娉。
捣练子·西洲曲
1
苔色淡，槿香匀。不及春风并彩云。
一曲西洲初拢却，数枝花影我和君。
2
庐水畔，舍林茵。锦鲤相知雁作邻。
青鸟频传天外信，弗君何以广寒奔？
3
山竟渺，水微粼。一别音书遍湿痕。
打马如从江南去，望凭炊缕认黄昏。
临江仙·花簪信
1
七夕情从别起，折枝几顾兰襟。
暗将明信许情深。
横波倏转淡，低首示君簪。
归去西楼云晚，相思来处花阴。
偏知婉转惹赓吟。
依微斜月下，弦动说侬心。
2
侬有三千秋水 ，与君一世横波。
鸾台传鹊别星河。
那回花雪会，和月泛梨涡。
今后双鱼莫唤，情深片玉交呵。
云中还许雁归么！
安如偕楫去，倾尽越人歌。
3
别后梧桐摇落，临轩频把花簪。
持时轻巧束时沉。
尺书容易砑，心字不成斟。
想却二分明月，歌楼相对知音。
悄拈清韵拟参寻。
兰因归去瘦，雪趁忆来深。
联吟·七夕吟
1
莺声似欲央，还却槿池香。
山水不知数，诗书又几行。
人归裙月影，花落絮庭裳。
应卜扁舟弄，来朝晴昼长。
2
萤火扑无尽，清辉各处栽。
仪心还玉宇，飘袂上瑶台。
鲤信归何去，鸿书呼不来。
相思凭鹊羽，碧海未闻开。
鹊桥仙·兰雪吟
南山邻槿，葭川庐碧。细水结萍侬尔。
幽兰白雪恣无期，却望去、青丝尺咫。
词斟琥珀，机倾般若，闻说缘人不二。
拚今生五百回眸，即换得、情钟一次。
祝英台近·念梁祝
水依依，山续续，翩舞生生处。不那人间，没个安排所。
草桥结拜当年，春风初识，亦约诺，于书院旅。
最无主 。十八里送长亭，拟将身嫁与。一会楼台，说尽相思绪。
纵前万阻千难，何如归去，许来世，为蝴蝶侣。
若和八年
① ❁⃘𖤣𖥧
忆昔，雪色茫茫。
庭梅衾素，清影傲寒。念及葭川，君子如兰。作『花簪信』。母观兰雪句，轻询『雪今迎兰乎？』又语『一世相倾，三生与归』。侬解深意，遂提笔改集，作『兰雪词』……
待归相府，已历秋冬。二月又晓，癸未春初。
是日，弦余。依轩，眺去：江南此岸，春光妩媚。翠禽有意，杨柳无心。故口占一绝——
无题
桃花初映妍，绿水亦欢闲。若问忧何事，柔情两不关。
娥听言，知音，停针小立，莲步轻踱，附曰——
回文
忆从亦泪从，眉敛更愁容。得顾谁孤影，情关一尔钟！
侬闻却，惊羡娥儿，既绣技绝伦，亦才姿超众。本欲记之，娥又取尺书相递，乃公子回信。忽记昨秋，离槿院时，曾遗一词。与公子词，恰合『暗香』、『疏影』两阕——
暗香
似曾相忆，有双飞燕子，拂陂衔碧。说与经年，素影眸儿失消息。
傍水浮舟怎棹，那拾得、樽前欢怿。忍羡他、褐瓦郊篱，炊暖等归屐。
闻笛，正悱恻。又冷雨黄昏，绿愁红戚。几时摒笔？憔悴无心对琴瑟。
望望天南天北，雁也忒、教侬痴极。束带减、情意剧，不知何夕。
疏影
别来独倚。对长亭线柳，玉湛于水。念及伊人，当日眉颦，教我相思如此。
春风似识忧颜色，递倩影、阳关声起。想层楼、雪帐屏纱，几顾樽前歌底。
时又清辉泄素，感横波寸寸，零泪笺纸。薄袂侵寒，宿酒难消，锦字何时堪寄！
多情应是中庭我，仍淡数，梅花盈地。卜今生，明月微凉，相照绮琴援未？
公子词后，附长信，曰『二十四时恋雪书』，似未书完，还余一半。其中，——
② ❁⃘𖤣𖥧
转际秋深。
冬叔传与，近来老爷夫人，似不和，频争端。侬遂致别顾生，匆返州城。
相府。琴裳安好，花笺无恙。是夜，侬起身，见东书房，灯火明灭，悄往。透镂轩，依稀见，娘倚案坐，父立于畔，屈声道：『夫人不知，吾堂堂解元，天子门生，十载沉浮，半生失意，幸恩师赏识授道，才谋一官半职。那扬州知府捐纳出身，不学无术，何足相谋。与那道台、巡抚一丘之貉。然人为上官，吾为下吏，那敢不从？况今朝廷，国库空虚，不加赋税，何充政绩？何来前程？』
娘凝语曰：『夫君，可曾记得初心耶？百姓受苦，便是政绩？乡亲载怨，即为前程？宦海沉沦，名场催折，莫若效那彭泽，往后你我夫妇，近水编篱，择山借榻，晴书雨读，耕织相守，又有何不好？再说雪儿大了……』父闻之，灼然道：『妇人之见！正当官运亨通，风鹏待举，岂半途言废？只奈何，而今囿于品级，难展抱负，如明朝得了权势，为民谋福有何难乎！夫人，莫再……』
话音未落。倏闻，娘咳不止，素帕洇红。侬切之，顿冲入……
念朱蕤绿，顾碧澄黄。西风何处，冷月疏凉。
是日，阿母依帏，执红罗锦绸，回针织绣。孱声曰：『雪儿大了，心有所属。公子不日提亲来，为娘，该早备嫁妆，莫慢了礼数。汝爹……有娘在，便做得主。可娘不寿，这件嫁衣……』娘始头痛，远山长敛。侬紧偎伊怀，哽咽失言，两眶温热，心倏不舍。
时，娘作嫁衣，授侬与娥，扬州绣法。侬见伊憔悴，又劝不得。临窗，拭泪。娘示娥，取『兰雪词』，曰：『娘记得，二十年前，作“远清”，虽拙无可赏，然不怠词工。如今才知，为何而写？』侬倚轩台，转盼：『非为“士候”而写？』
娘容悲隐笑曰：『始因君研，后从心作。然，诩居士以来，参禅持斋，观照性空。不困于心，而见众生。方晓诗间花木，莫非红尘。词中风月，皆为清悯！』
侬，执『兰雪词』回曰：『雪儿不懂。只知书时，内在安然，如听天籁，似浴春风。其中素淡，可慰心忧。无边温婉，无以言传……』
后，娥侍绣于侧，和侬，依娘肩，同阅『兰雪』。又忆及槐序。栖南山。雇舟马，共君游——
拟怨回纥·泛葭川
弈对榕荫淡，舟维竹影浓。
簪穿梅子雨，裙沐槿花风。
曾动深情处，无言秋水中。
援弦长质月，生世照心同。
联吟·题寻
1
题寻深刹里，一字也能诗。
清被疏斜起，轻和密细随。
如来原是我，过去尔应谁。
花赴庄周梦，三生许与期。
2
题寻高塔下，一字又成诗。
如是有为法，于时不在兹。
因缘从际会，风月讲归依。
蝶誓三生许，匀盈花影披。
一剪梅·遣思
香及扉纱月及枝。花影和诗，倩影和诗。
淡将心事结青丝。欲被君知，怕被君知。
一往情深深许谁？眉寸生痴，眸寸生痴。
就中长似惜春时，蝶甚相思，侬甚相思。
点绛唇·清怀
1
犹记当时。佳期添梦清心暖。川烟缱绻，情订莺歌啭。
与子别依，应是回眸远。扶纸砚。吟哦转宛。几顾春风面。
2
春去湖山。蝶姿绰约栏亭晚。眉挑风缓，肩次余晖散。
弦动落花，迟了归来燕。蓦然见。音回一段。水面环成片。
河满子·篷舟吟
1
[秋]
[雪]
恍入瑶天之畅，不萦烟火之忧。 [顾]
2
[顾] [秋] [雪]
凉笙·化蝶
一亭烟雨散，满径落衣轻。
沾露香尤甚，和泥质更清。
既然伤逝影，何必恋倾城？
姹紫嫣红尽，翩然最动情！
喝火令·
法曲献仙音·抒夏
十二层楼，星河即墨，漏断人间声色。
蝶陌初凉，恍然萤客，看却似曾相识。
更皓缕无言织。林塘著霜白。
算明日。忆倾城、叶眉颦几，葭川处、拈否镜屏笺尺？
缥缈雁何栖，怎传侬、当垆消息：
说好今生，慎心许、隔世交集。但榕荫持弈，弗问悲欢盈积。
玉女摇仙佩·秋
③ ❁⃘𖤣𖥧
霜红序，应钟时。
是晓。娥传与，娘见愈，晨起含花片，亦簪了华胜。入兰房。但见：
眉轻柳暗垂，容淡月相宜。仿佛伊初嫁，侬阿尚小时。
伊捧嫁衣，如怜如诉：
示女
初裁霞帔新，恰适雪儿身。女子一生婉，如何轻许人！
后殷殷示侬，往葭川处，请公子来。
侬知母，强托病体。又忆及前时，君于篷舟所言，『我未成名不宜娶』……一时无计，娥似解意，诘曰：『姐姐，依夫人罢。难道一辈子，瞒着他不成！』
侬，宽红衣，返于娘。无言，心许。即共娥出。
是日。归槿院。公子，抚琴亭上，相候多时。几上，陈词曰：
临江仙· 念笙
一自江南别去，更无红袖殷勤。
揉笺因雁亦缘君。
落花香远却，蝶瘦倩谁闻。
明月和伊秋水，清辉共我前身。
几曾悲为折枝频？
扶将箫吹后，执笔顾星辰。
一时，凝眸忘语。娥欲明说，侬终怯许。浅忖片刻，引笺回：
临江仙·归许
侬是南山白雪，落于空谷幽兰。
当时初见即相怜。
眼前无退路，身后有情关。
缘起非君谁付，心倾信使何传？
无言争似泪无端！
难为多少夜，弦月亦眉弯。
翌日。
相泛竹青，远绰枫红。
临阳关渡，娥央说上岸，共侬私计，请君游市。待度桥穿巷，经颜府时，则详明身世，邀公子入。
二分楼外，君止步于画摊前。侬顾之，原为弈公子之作。但见画中：山水之间，竹庐清幽。而层云外，瑶台飘渺。见于明月溪头，庐阁两处，一凡人，一仙子，隔世相望……其上附一诗，题中“朱竹”，不知何意。曰——
朱竹叹
人间亘古情难并，燕侣莺俦几白头。
梁祝还翩双蝶袖，朱竹不共一帘钩。
求亲莫过同尘土，生子无非属马牛。
劝尔清寒应素处，安将明月任溪囚。
公子凝神，容眉不展。侬睹其画，栩栩如生，应是丹青妙手，倏忆及『广陵第一才女』……料弈生，才情斐然，亦必失意，于时有难，或当低谷。故忖一诗，请书生转达。言小女子凉笙，和赠——
青衫吟
笔底春风自许持，青衫何事漫嗟咨。
凤凰终得栖梧处，蝴蝶应将破茧时。
书剑未妨和月醉，箪瓢不改报花期。
天生李白亦生汝，堪负凌云废进之！
越歌楼，辞柳岸。近颜府时，倏传声泪。道中，一妪伏泣，而围者稀。侬遂令娥扶之。妪起身，方知为旧识阿娘。公子欲近，某夫子，忽阻之，曰：『相公不可，让疯婆子缠了，又当诬谄，索汝钱财！』
人皆避之。公子不信，近前。那妪止啼，欲言又止。打量娥儿，又细看侬，似想到甚，转身便走。侬共公子不解，夫子叹道：『可怜之人，必然可恨！奈何，世道不公，苦啊，那有尽时……』侬听此，忙道：『青天在上，官府在前。有苦不申，自艾何用！那颜大人……』夫子冷笑道：『小姐，这般形容，不食烟火，若非富庶人家，莫和那狗官有亲？』侬一时心切，忙推脱：『甚么！家父不过一介白衣，常说大人公正廉洁，明镜高悬……』语罢，但见公子，踱于夫子信摊前，似未听见。
夫子不语。转而朝公子去：『那颜府，乃扬州，商贾世家，，后出了个解元，便是颜大人。一家没个好人，倒听说，出了位才女，才德兼备，出淤不染。坊中诗传：陵中百姓莫求官，官府几曾问世艰。青天降下善才女，女子何辜偏姓颜！』
娥切之，欲去理论，公子忽忿：『那厮枉读圣贤，为官不仁，涂炭乡民，天理不容。那颜小姐，甚么第一才女……』闻此，娥急叱：『顾公子，我家……那颜小姐，可未曾招你罢！』侬一时晕眩，不能言语，忙牵娥袖。娥会意：『时辰不早了，公子请回吧！』
公子见状，忙来扶。侬转而避开，掩泪凝噎……
相见无言，亦别时。
时，君已远。娥忽传，妪隐于巷，未远。遂从之。
里许。及一『钟吕巷』，满布封条。侬执意身往。其内，漏轩错落，荒屋鳞次，片片哀鸿，不尽凄声。众人决眦中，侬紧偎娥行。
颓檐下，堂设画案，一翩翩公子，不修边幅，斜坐屏畔，贩画生于侧递书。娥惊曰，『那人，为弈公子乎？』二人似闻，转顾来。公子执诗，凝注于侬，良顷，不知何故，令书生掩屏，闭门……
对门。阿娘忽唤：『姑娘，是颜小姐罢！先生作画，须个清静，莫去烦扰。』又闻某女子，咳声不止。阿娘切而递水。入之，但见，伊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甚乎清癯。阿娘低诉：『小女去年，几次求死……夫跪死于衙前，没个公道……』
娥询道：『是为去年，那位连相公所害？』阿娘回，非也，见他一身绫绸，必然富贵，家无米粮，故出下策。侬咽声，戚道：『近年，陵中灾荒，田亩无收，家父不是下令放粮赈济，如何……』阿娘闻之，至一隅，解布袋倾，但见烂谷陈糠，散随沙土。又悲声曰：『灾荒？扬城一带，风调雨顺，我等怎不记得，有甚么灾？若有，倒数这条巷子，一桩桩“民灾”。前冬，官府缴粮，我等不从，遭了洗劫，此处被查封，只可怜小女，生性刚烈……』
妪霎恸哭，眼含血泪，后咒骂官衙，侬父，颜府。侬听此，倏忆及前时，于书房后，见一密室题：『黄金屋』……不待细忖，围者中，某曰：『便杀了这狗官之女！』众人呼应，侬闻之，连连后退，依墙而悚，娥挺身于前，欲辩无声。又闻人喏喏道：『都说颜小姐，乃妙善下凡。去年，诸位皆受之一粥之恩，怎生下得了手……』一壮年推了女儿，曰：『若真是妙善，怎不来救苦救难！那狗官一家，就该杀！』便颤颤来，侬惊而无措。阿娘见状，止泣，立上前阻。
门外倏传：『先生说了，放笙姑娘二位走！』众人不解，只劝下壮汉。但见其蓦然瘫倒，抢地失声。那女童，似被娘亲指，跚跚至侬前：『姐姐，阿爹是好人，不会打你，我带你出去。』遂伸纤手，欲引侬出。
侬缓将身立。心神甫定，倾囊与妪，并向众人致疚。即为女孩引，共娥儿，掺扶而去……
是晚。归相府。
府匾，挂满白绸。冬叔一众奉素服，于门前跪迎……
……未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