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与05后(二)

我们相伴两年了,今天,我才发现,我从未曾真正认识过你。

在今天之前,我眼中的你是这样的:

1. 总是完不成作业 ,需要老师时时盯着。

2. 一双眼睛像一个小女生,水汪汪的,也喜欢和女生玩,总是翘着兰花指,说话娇滴滴的,走路也是切切的小碎步,喜欢斜倚栏杆远眺,穿一件长t,校服裤子卷起到大腿根,玩下衣失踪。你姓林,大家都叫你林黛玉,你也因此经常成为大家写作的素材。我在课堂上分享写你的随笔,写得很好,如见你人如闻你声。大家听得笑作一团,你也开心地笑着,我也笑得很开心。

3. 你很聪明,我说你会成为一匹黑马,让大家大吃一惊。大家不信,我说我看人很准。结果是你仍然写不完作业,仍然上课看小说,仍然弱不禁风。我不这样说还好,一说你直接退到了年级近100名。你用实际行动验证了我瞎,于是我看你的眼神里又多了份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牌无奈。

4. 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叫《有一种智慧叫等待》,其中一个主人公就是你。我读给你们听,我静静地等待你能够站起来。不知是文章起作用,还是你在觉醒,总之八年级上学期期末你考进了年级前三十名。你用实际行动又验证了我瞎而复明。

5. 这个学期你似乎淡出了大家调侃的话题,也淡出了大家写作的范围,你变得安静,安静地读书,安静地写作业,安静地练字,安静地写随笔。

我以为你从此进入了奋斗者的行列,直到今天看了你的随笔。

你静静地在随笔上唱着花花的歌:害怕失望,害怕受伤,害怕得不到回答……想过离开,以这种方式存在,因为那些旁白,那些姿态,那些伤害。

我知道这首歌叫《好想爱这个世界啊》,是花花写给抑郁症患者的歌。

你的随笔上还写着班里同学的留言:

涌祺说:你是我见过的景色里最耀眼的一处。

林越说:但愿你拥抱的人正泪流不止。

大一说:前进就好,无论速度。

智铭说:今天学会了一种记单词的方法,“土堆”就是today,“也是土堆”就是yestoday,tomorrow就理所当然成了“土马路”。同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今天是土堆没关系,昨天是土堆也没关系,明天只要能变成土马路就行。

湘怡说:捧着欣欣向荣的向日葵,穿花过树踏遍山河。

你说:想必您已经看过同学写给我的留言了,其实觉得,这是一种接受他人祝福的方式吧,为无趣悲伤的生活增添一丝乐趣。花花的歌我感同身受,他们的话也让我感到温暖,使冰层逐渐融化。不久之后,我又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回敬太阳了吧。

我不知道你为何请人留言,我只知道你在今天撕开一层表象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的心吃痛。

我的孩子也曾是抑郁症患者,她也喜欢花花的这首歌,你现在的心情都是她曾经历过的,痛苦且漫长,而我作为母亲,无助且彷徨。

我情不自禁在你的文字下面写下:也许尝试过被爱,会开始仰望未来,伤疤,就丢给回忆吧,放下,才得到更好的啊。别怕,别怕,想过离开,当阳光败给阴霾,没想到你会拚命为我拨开。

我只是接着写下那首歌词,我只想知道,你喜欢的这首歌,47岁的我也喜欢,你喜欢的花花,我并不陌生。

这,就足够了。

我整理一下心情,庄重地继续往下读:

有些烦闷,悲伤,不知为何。但自我感觉表现良好,没有将不良情绪传递给他人。

为了重新阳光,已经开始努力乐观起来,连遇见两年没说过话的老友我都开始招手。

希望吧,太阳给予我的,总有一天会加倍奉还。

我读着你的文字,仿佛看到你在奋力挣扎,因为知道陷在悲伤里的无望,所以知道你尽量向阳的艰难,我忽然觉得之前我看你的眼光也无形中成了让你陷落的石头。

这一刻,我似乎理解了之前的你:

1.你需要老师盯着,或许是需要老师的关注。

2.你像个女生,或许来自于你的善良和无害。两年来,我真的没见你发过脾气或者伤害过谁。

3. 大家调侃你,我读写你的随笔,你和我们一起笑。或许你除了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我们对你无意伤害的伤害。

4. 你进了年级前30名,或许只是想证明自己,让自己拥有不被调侃的资本。

5. 你变得安静,或许你是用安静掩盖内心汹涌的悲伤。

你说,夜很静,可以听到子夜中银河汩汩流动的声音。   

我不知道,夜已深,你难以入睡,独自站在宿舍外阳台上的你都想了些什么 。 

你说: 想学习如矛,不想学如盾,于脑海中发生天翻地覆的战斗,不分胜负,也让我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一个人战斗的过程该有多辛苦,自己和自己较量的时候是否两个我都是遍体鳞伤。

我不想说我能帮你,但我想我能懂你。你的一切在别人眼里可能是矫情:  不愁吃不愁喝幸福得像泡在蜜糖里还天天忧呀愁呀搞抑郁,不是作是什么?

所以你很安静,你用安安静静回避可能有的伤害。但我知道,你不是作。你是真的这样想,你只是生病了。

一个人的内心也许正在发生一场海啸,但他的脸上却风平浪静。你能在波涛汹涌的时刻选择不露声色,要么是一种强大的自控,要么是一种脆弱的自保。若是前者,这一切可以成为你日后强大的资本,若是后者,这一切可能会成为淹没你的每一片浪涛。前者可以事后云淡风轻地谈论,后者一定要在发生时倾诉,否则就会成为一场真正的海啸。

好在你没有放弃,你选择了倾诉。

那么,从此后,你说,我听。

这一刻,我深深地体会到: 当老师教书易育人难。

我庆幸自己的接纳让你们对我几无保留,让我可以走进你们的世界,让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成长。

爱如阳光,人皆向阳。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你对阳光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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